第6章 尘烟往事
雪兰不经意笑了笑,“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年,本就是最经心的,偶尔没转寰过来,也在所不免,嬷嬷又何必耿耿于怀?”看看嬷嬷已和缓的神采,声音更低了几分,“待这事水落石出,我自会跟外公禀报。”
“诺。”李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迷惑,倒也未多说一字,只是从袖里摸出一对白玉雕绞丝纹的手镯,套在雪兰手上。
雪兰在李嬷嬷耳边上嘀咕了一阵,李嬷嬷一边听,一边连连点着头,旋即走了出去,没多久又走了出去,冲雪兰点了点头。
能答复这个题目的人已不在了。
“带上她们?”李嬷嬷一脸不解。
睁眼时,也不知是甚么时候,但觉满屋皆暗了几分,不由幽幽一叹。
一小我悄悄地泡澡,一边泡,一边想着苦衷,自在安闲,无拘无束,翠儿早被她寻了由头,打发到外间候着了。
醒来后,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遂叮咛翠儿抄近路去母亲院中取剪子,欲剪几枝插瓶,母亲的玉壶春瓶如果插了此花,倒是真应了珠联璧合那话。
以后再去芳草院,如果父亲没在,张姨娘干脆也不再假装,出言相讥,严浩也一变态态的娇纵霸道,还恶言相向。
“蜜斯,蜜斯,”清脆的嗓音不断于耳,她呼吸一滞,眼睛就微开一线,昏黄中,似有人正一下一下地闲逛她的胳膊。
“不消了,是时候该起家了。你出去服侍吧。”声音无波,静得如同历尽风波以后的海面。
“酉时,这会子醒来恰好,还不到用饭的点儿。”李嬷嬷的笑带了丝安抚。
泡在水里的感受委实舒畅,袅袅升腾的水汽,令梨花般莹莹如玉的肌肤晕出浅浅的红,让人有种掐一把的打动,看可否掐得出水来。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烦恼不已,明较着而易见的题目,本身却恰好视若无睹。灵山再风水宝地又如何,断不能成为粉碎祖制、违逆祖宗的来由。除非,除非死去的底子就不是母亲的亲生子,本身那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弟弟。
那脚步声更加的近了,刹时就到了身后,正欲开口,不料一股大力袭来,措手不及,趔趄着跌入湖中。
雪兰一沾着枕头便睡得沉了,连日的驰驱全化作了这绵绵睡意,萦萦的绕在帐帷之间,直看得翠儿心头一阵发酸。
可惜彼时正值初冬,湖面虽未结冰,但已不复春日里的绿蓝,周遭的花草多数残落了,只余下一片枯黄草色,唯一株扣瓣大红的宫粉梅花开得如火如荼,让民气驰神驰。
“翠儿不敢,只是无功不受禄。”
与两个稳婆熟悉的苏嬷嬷,也被父亲开了。
自张姨娘进府,父亲鲜少进母亲的斑斓院。
脑海突现一抹灵光,嗯,这分歧祖制,宗子嫡孙是必须葬入祖坟的,除非……
“嬷嬷,你就等着瞧吧。”
闻言,翠儿奸刁的吐了吐舌头,手上的行动但是一点都未落下,轻柔得如同天涯飘忽的云。
“蜜斯,可要再加水?”翠儿隔着门提示道。
……
在外间唠磕的李嬷嬷耳朵格外尖些,忙唤了翠儿端了青花瓷烛台一同出去,雪兰凝神看了眼长案上微微跳动的烛火,不觉蹙了眉,问道:“何时了?”
母亲死于经络瘀滞,气血衰竭,根子倒是丧子之痛,父亲的薄幸。
“虽说更全面,可如果平白地让人狐疑了去,难道得不偿失?”
“蜜斯既然赏你,天然有赏的事理,”说着将地上的荷包拾起,“好生拿着,今后凡事多替蜜斯留点神就成了。”
说着,忙自长案暗格里取了一面铜镜给雪兰瞧,雪兰四下里一瞧,乐道:“难怪唤作追云髻,倒也贴切。”
转头凝了李嬷嬷一眼,道了声“赏。”李嬷嬷从速摸出了一只装着一两银子的荷包,塞到了翠儿手中。
那身子是愈发的沉了,连四周一并堕入死寂。
……
再拉开松坚固软的蚕丝被裹着她,这才取了一张洁净的棉巾子替她擦拭秀发,一面擦,一面笑,“蜜斯的头发摸着跟青缎似的,又顺又滑,想必一向在用那调了桃花、姜片、何首乌及乌天麻的花水罢?”
即便母亲未曾表示,亦未曾喧之于口,可临终前那暗淡的眼神,清楚让她看到了那绝望中的愤激,及不甘中的痛悔。
正迟疑间,忽听得身后脚步声,觉得翠儿回转就未留意,双手合十悄悄祷告,愿父母解高兴结,恩爱如初。
“母亲,你放心,”顿了一会儿,按捺住喉头的哽咽,才说道,“我定会替您讨回这个公道。”斩钉截铁的语气,持重的神情,让她表面清楚的脸带股崇高不成侵犯的凛然之气。
顿时,那冷寒彻骨的湖水便漫过甚顶,慌乱当中欲张口呼救,那带着泥腥味的湖水呛入喉咙,咳得她上气不接下气,那里还说得出话来,胡乱地扑腾着,祈求能抓住点甚么,好攀登陆来。
有一日闲来无事,便带了翠儿去蓝心湖玩耍,那湖恰在斑斓院后背,只需推开母亲卧房的窗户便可一览无余。
她一惊,蓦地坐起。却仍然在美人塌上,那水流潺潺的声音又是何故?
看动手中被揉捏得不成模样的玫瑰花瓣,她不由想起了海宁,想起了出云别院玫瑰园那低洼处的温泉,那小巧的羊角风灯晕出的丝丝暖意,母亲和顺无骨的手……
翠儿面上一窘,“想着蜜斯返来,这才特地学的这款追云髻。也不知蜜斯是否喜好?”
看着母亲浮肿的眼睑,翠儿煞白的脸,涌上心头的是一抹难以言说的心疼,和大难不身后的光荣。
雪兰一扬脸,李嬷嬷上前搀了人起来,“翠儿,莫非你质疑蜜斯的犒赏么?”
约莫过了半盏茶,翠儿终究撤了靠枕,让雪兰躺倒,缓缓放下了那翡翠的撒花帐幔。
瀑布般泻下来的乌发上,晶莹的水珠儿,悄悄融入水中,一朵朵通透的水花次第绽放。她伸手拂了拂挡了大半张脸的发,缓缓展开了眼,好一双水润般的眸子,正闪动着星子般刺眼的寒芒。
李嬷嬷看了她一眼,低头答了声“是”,又从翠儿手里拿过孔雀蓝的齐胸襦裙,并白底绣缠枝腊梅的短襦,一一穿上。
而她要找父亲,去张姨娘的芳草院十拿九稳。
“蜜斯,三女人的事……”
雪兰的眼睛愈发地亮了,“这便是了。明日且带上雪华与翠儿,去长街转转。”
母亲借着养病,将执掌之权交还给了祖母。
翠儿一扭身出去,端了盆水出去,绞了帕子给雪兰洗面净手。
只要这个说法才站得住脚,惟如此,有很多事才说得通。
又或者说,问话的人,实在早就晓得了答案。
……
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一幕幕挥之不去的旧事,交叠于面前。
“着人奉告外公,想必他白叟家不会回绝的。”
……
李嬷嬷渐渐垂下了头,“是奴婢考虑不周。”
“母亲,”她喃喃自语,“你这平生过分憋屈,过分不值,你知否?”
弟弟平生下来就死了,葬在丰城南面的灵山。
翠儿慌乱地一摆手,荷包落在地上,收回一声闷响,翠儿吓得忙跪了下来,“翠儿并非用心违逆,只是荷包断断不能收,这本来就是奴婢分内之事,如何能……”
然后出去唤了佩儿与晓汶一道出去清算不提。
雪兰知其意,亦是抿嘴一笑,由着嬷嬷给她穿上白狐裘坎肩,目睹得这坎肩有些眼熟,便笑问了一句,“海宁带过来的?”
见她知机,雪兰不由低笑出声,“如此,倒也算各得其所了。”
“奴,奴婢谢太蜜斯。”
“是。”说着退了出去。
不知是从哪天起,父亲每日回家,必先来陪陪母亲,几近夜夜过夜斑斓院,她觉得父亲转意转意了,暗自光荣,不久以后,父亲当上了兵部侍郎。因而,母亲又过上了无人问津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俄然听到水流的声音,一圈一圈的,像极了波浪,本来到了船上,难怪一摇一晃的,让人不得安生。
并且,这个男孩,竟然跟母亲有几分类似。
李嬷嬷本就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不若带了她们去那热烈处,看看杂耍,听听戏文,再逛逛裁缝店子,抑或金饰铺子,也合别人的意。”
没人答复。
翠儿嘲笑道:“蜜斯莫非还怕没机遇么?翠儿不过想着您刚睡了起来,怕过了风。”
那清脆的嗓音清楚带着股奉迎的成分,让她不忍见怪,见她不说话,那人复又笑道:“蜜斯,热水都已备好了,不如让翠儿服侍您沐浴吧?”
“唔。翠儿,你去唤晓汶、佩儿一同到厅内候着。”
……
“那是。”想了想,又考虑着道:“不如用我们本身的车,也多了份全面。”
最早发明这点的陈嬷嬷,被父亲寻了个不是,撵出了府。
不等雪兰答话,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蜜斯天生丽质,即便不消那水,那满头秀发约莫也是旁人赶不上的。”
“哧”的一声,雪兰到底没忍住,笑声慵懒如阳光下缩作一团的猫咪,“你这饶舌的小蹄子,现在是更加的能说了。”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是的,该好好捋一捋狼籍的思路了。
对上瑟缩在严松身后那两双闪躲不及的眼睛,她毫不粉饰本身那凌厉的戾色及滔天的恨意,看得张姨娘竟莫名的抖了一下……
坐在窗前,透过微开的裂缝看向内里,却不甚逼真,但闻得一股扑鼻暗香,便叹了一口气。
张姨娘入府时带的小男孩,竟然与死去的弟弟同年同月同日生,乃至连时候都无分毫之差。
是了,梦中定是把那一盆盆倒在大木桶的水声,听成了摇橹划过波浪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微发慌,不欲说话的她,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
当看到严松一行三人,昔日的瞻仰全都化作了绵绵不尽的恨。若不是他如许对母亲,又有谁敢动她?
“明着带上她们,不比让人悄悄跟着强?”
一面说着,一面翻开桌上的两只红木匣子,先取了一把黄杨木梳,将头发一点点的梳透了,方挽了个丰城最时髦的追云髻,又取了一枚点翠凤钗斜插鬓上,愈发衬得雪兰气质高华出众,向来眼高于顶的李嬷嬷也不住地赞她手巧心灵。
见翠儿未回,便信步走到湖边,瞅着淡若天青的湖水出了会神。想着父亲对母亲老是不冷不热的,心头很有几分不是滋味。
若不是他宠得张姨娘母子没法无天,她又何至于差点丧命?
挣扎了一会,才看到翠儿拿着剪子奔过来,拼着最后一丝力量举起了手,随后,便甚么都不晓得了。
“诺。”翠儿回声而入,忙服侍着雪兰换上了一套色淡如月的薄绢中衣,待上了床,又将一只玉色靠枕塞在背后,让她躺得更舒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