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合谋〔上）
晓汶顿时沉了脸，将箸往桌上重重地一放，“你若看不过我，大可让蜜斯撵了我，含枪夹棒的，莫非真当我是软柿子么？”
“奴婢翠儿(晓汶、佩儿）拜见蜜斯。”
雪兰浅酌了一口，“味道好极。”
雪兰对劲地点点头，声音说不出的和顺，恍若点点春阳，“对我赤胆忠心的，我不但护她一世全面，还会许她一个好出息。”
晓汶也觉着本身气性忒大了些，不由地低了头，再不发一言。
忽听得“叮当，叮当”的铃声由远及近，明显是自院别传来，见雪兰不解，晓雯忙解释道：“奴婢之前将院门锁了，想必是大厨房的人送晚膳过来了。”说着与佩儿一道，跟在翠儿身后出去了。
厅内。
刚摆好这张花梨木的八仙桌，晓汶、佩儿及两个婆子亦走了出去，将手上之物一一摆在桌上，一大锅热气蒸腾的羊肉汤，一盘火爆羊肠，一盘水晶鸡片，一盘荷包里脊，一盘酱汁瓦块鱼，一盘锅包肘子，一盘炸烹虾段，一盘柴沟堡熏兔肉，一碟怀安豆腐皮，一碟回记绿豆糕，一笼四条包子，并几样清炒素菜，另一口盖子掩着的土沙锅，上好的米香从盖上的小孔溢出来，直扑人的鼻尖儿。
“只没想到，今儿偏了我们了。”晓汶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不料佩儿已按捺不住开了口，“自蜜斯去了海宁，张姨娘就去求了太夫人，说是芳草院人手不敷，指着要兰馨院的人，但太夫人未允。谁知第二日少爷竟建议烧来，张姨娘在老爷面前哭诉下人的不得力，还说‘兰馨院现在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叫那些得闲的下人过来服侍少爷才是端庄，好歹也是老爷独一的儿子。’老爷听了这话并未出声，但第二日便把满院的主子拨到了芳草院。厥后想着兰馨院也不能无人守着，翠儿便求了太夫人，太夫人便着翠儿和奴婢返来守着院子。”
李嬷嬷挑了挑眉，看了雪兰一眼，忍不住笑道：“这几人脑袋瓜子够灵，晓得在门外安铜铃，倒也省却了很多事。”
这饭直吃到新月儿升起来才算纵情，雪兰扶着圈椅把手站了起来，娇怯怯地伸了个懒腰。李嬷嬷早已嘱翠儿取来一只药罐，自寻地头給雪兰熬药去了。
“既如此，那就起来吧。”略一扬脸，李嬷嬷走了上前，一人赏了一支累丝珠钗，三人千恩万谢地起来，将地上清算洁净了，另取了景泰蓝的花盆，还是供着那水仙。
那两个婆子不料另有赏钱，喜不自禁地朝雪兰福了一福，方去了。
世人齐声应了，便忙了开来，不一会儿，那花梨木桌子便被摞到了一颗开得正盛的梅树底下，晓汶正忙着将菜肴一一摆好。
翠儿等皆唯唯诺诺道：“我等自当跟随蜜斯。”
晓汶哧哧一笑，“奴婢那里晓得这个？不过听老爷提及，偶尔记了几句罢了。”说着，夹了一块回记绿豆糕塞到嘴里。
雪兰奇道：“何时种的？”佩儿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原是奴婢爱好吃宵夜面条，特地让人买了种子，悄悄的洒在墙角……”
那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佩儿撕了包子皮儿正欲往嘴里送，听了这话，冷冷一笑，“若说到这留意上头，谁又能及得上晓汶？自打晓得老爷看重读书人，巴巴儿的让人教了识字……”
环顾四周，只见李嬷嬷倒是神态自如，翠儿等三人皆是不敢置信的喜出望外，遂淡淡一笑，“且将这桌子挪到梅花树下，我们也多个乐子。”
雪兰嘴角噙了一抹笑，对一侧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走上前，笑道：“辛苦两位了。”说着往那两个婆子手里各塞了五钱碎银子，“无事时打些散酒来吃，也好打发这料峭春寒。”
“看来佩儿跟我一样，也好这一口，”李嬷嬷嘴角的笑愈发地深了，“辣子油垫底，搁点盐和黑芝麻调味，再洒上少量花椒面便可。”
佩儿道：“这有何难？”说着便往不远处的墙角掐了一把，自去洗净、切碎，拿一个影青印花花草纹的小碗装了来。
李嬷嬷搜肠刮肚的，只想找些笑话来减缓这不尴不尬的氛围，却搜不出一句半句的，只得满脸堆了笑，寻了话来讲，“这酱汁瓦块鱼做得嫩，酱味也足；另有那荷包里脊，本来选料、刀功并火候都极其讲求，却没曾想这大厨房里也有这般能人。”
李嬷嬷缓缓解释道：“唯有铜铃，声音才这般清冽；铁铃极易生锈，一旦锈了那声音便涩固固的。”
话音才落，翠儿已拍动手走了出去：“嬷嬷公然好见地。”一面“咯咯”地笑着，一面自去屏风后取了桌面及支架出来。
雪兰落拓地坐在圈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人，李嬷嬷沉着脸站在一旁。
佩儿是个利索的，不一会儿就将碟子配好。晓汶亦取了汤勺并银箸来。忽感觉面前一亮，昂首看时，却见树上不知何时多了四个红灯笼，映得树下的一张张脸直如抹了胭脂似的红光满面。
翠儿抬起袖角擦了擦额上的汗，拘束不安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现在人虽少了些，可奴婢三人也勉强算得上勤谨，倒也对付得过来。”
“你安知是铜铃？”雪兰秀眉一挑，不解道。
厅里的光芒本来比后间要敞亮些，这会子也暗了下来，翠儿忙抱了盏青花折枝花草纹八方烛台出来，搁在靠着墙角的一只小杌子上，掏了火褶子点上，顿时，满室华璨。
看着满桌的菜肴，雪兰俄然心头一动有了主张，扬声笑道：“我可贵返来一趟，今晚便不拘主仆，五人一道围桌子，取个欢乐平和之意。”
佩儿不忿，眼睛瞪得如铜铃，“只许你拿我谈笑，倒不准我回嘴，只许州官放火便不准百姓点灯了么。”气咻咻一面说着，一面唬着脸站了起来，大有不依不饶之势。
雪兰知其意，愈发戏谑道：“不想嬷嬷的嘴现在倒是更加的刁了。”
李嬷嬷慧黠一笑，暴露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岂不闻‘强将部下无弱兵’？”
李嬷嬷忙道：“有香菜否？这羊肉蘸了加了香菜的油碟那才够味。”
雪兰”嗤”的一笑，“你这蹄子，孔殷火燎地赶着上来，是想把火架得更高么？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细心噎着了，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话音刚落，晓汶便惊觉翠儿已勘破了本身的情意，脸上不免*辣的挂不住，忙红着脸答允了，赶着上前扶稳了雪兰的手。
晓汶轻笑道：饭前喝碗汤，一来调和五脏，二来养护气血。”
她顿了顿，看了看那噤若寒蝉的三人，手一拂，只听“啪”的一声，一只白玉也似的花盆跌了个粉碎，青砖上洇了好大一块湿痕，那鲜嫩的水仙兀安闲地上一颤一颤的，三人战战兢兢地跪下，“奴婢毫不敢背主。”
雪兰夹了一箸羊肉在嘴里，才淡淡道：“不料你还懂这个？”
佩儿也不睬她，巴巴儿地看向李嬷嬷，“嬷嬷，这油碟又该如何配？”
雪兰一抬手，表示她们起来，三人垂首而立，带着几分拘束，只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头上炸响，让人头皮不由得一紧，“三人便三人吧，归正我在这院里呆的光阴也不长，只一点，你们可得记着了，我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如果谁胆敢背主……”
翠儿笑着打趣道：“赶明儿蜜斯也教我两招，好让我也聪明些。”
一时，世人皆撑不住笑了。
晓汶忙道：“这话倒是不差，奴婢当时在茂林院也曾听闻此事。因蜜斯回府，老爷这才指了奴婢过来。”
佩儿的手脚甚是利落，不一会儿便将一大堆碗碟收走了，翠儿则忙着清算桌子，见晓汶正呆呆地望着雪兰入迷，不由发笑道：“晓汶，不若你陪着蜜斯随便地逛逛，一来让蜜斯消消食，二来也可顺道赏赏这月下的梅花？”
翠儿见了直急得满脸冒汗，死命把佩儿摁到了椅上，又笑着安慰道：“这是何必来？一个屋檐底下，昂首不见低头见，便是拌嘴亦不挑个时候，莫非你二人想摔脸子给蜜斯看么？”佩儿听了，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翠儿更是心下不解，惶惑地对上她波澜不兴的眸子，只得掐动手强自平静了下来，正思衬着如何回话。
佩儿搬了五把椅子出来，还往主位上铺了一个厚厚的锦垫，这才躬身请雪兰坐下，翠儿抱了一叠碗盏出来。
“唔。”雪兰状若偶然地抚了抚手上的镯子，却并不叫人起来，“我这五年都不在院里，府上产生的统统更是无从晓得，别的我能够不问不管，凡是触及到我的却不能未几问上几句，我的兰馨院现在就只剩了你们三人，这是为何？”
晓汶拿起汤勺舀了一碗浑白的羊肉汤呈给雪兰，“蜜斯，先喝碗热汤，暖暖肠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