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窥破
攸桐瞧杜双溪和傅澜音吃得正酣,自起家到内里透气,傅煜余光瞥见,亦跟了出去。
“父亲承诺了的。”傅澜音瞧着附近无人,特地提示道:“另有秦家二公子,聘请了攸桐和杜姐姐,说是有杜姐姐在,野味能烤得更好吃。就在城南的乌梅山。”若不是对自家威仪冷厉的二哥有点畏敬,几近想挤挤眼睛表示了。
……
离了傅家,虽说不再有高门贵户的轩昂屋宇、金玉陈列,却比畴前安闲了很多。要出门去店里、去赏景、去贩子,都没人管束腿脚,更不必像畴前似的,忍着老夫人的态度去寿安堂立端方。
“……那礼品太贵重,无缘无端,我不能收。和离之事,将军没难堪,我已感激不尽,涮肉坊那边诸事顺利,也无需担忧。我跟澜音来往是脾气相投的,但将军――”她觑着傅煜,离了人家屋檐后底气稍足,遂硬着头皮道:“凡是女子,皆不肯夫君与旁的女子来往过密。我于将军而言,已是前妻。将军龙章凤姿,定能寻得良配,今后还是……少见面吧。”
他奖惩似的轻咬她的唇,声音含混,“你是喜好我的,小骗子。”
沈氏也知她这婚事仓促得很, 连连感喟。
攸桐惶恐之下,整小我失了均衡,跌在傅煜身上,而后天旋地转之间,阿谁男人便翻身罩住她。身下是他的披风和手臂,抬目便是傅煜近在天涯的脸,离得太近,他的呼吸落在她脸上,温热而不稳,那喉结滚了滚,炯炯目光便攫住了她。
自和离后,如许的景象,他肖想了千遍万遍。梦里和顺旖旎,醒来却只剩孤枕长夜。
傅煜又道:“这类事男女同理。你急着跟我抛清干系,是想另嫁别人?”
说完了,公然见那位眸色深浓,瞧着她不说话。
现在沈氏放手不管,劈面给她神采瞧,内心岂不怨怪?
――到现在的地步,自保和泄愤谁主谁次,她不胡涂,傅德明说要休妻的威胁,她可都记取的。且看和离那日的场景,傅德清父子扫了颜面还那般保护魏氏,一定没有旁的原因。
“有母亲做主, 没甚么可筹办的。”沈月仪神情黯然,坐在沈氏身侧。
“是内心话?”半晌后,他问。
又是秦良玉。
恨吗?当然是有点恨的。不过沈氏主持中馈多年,虽有暴虐贪婪之心,却不像沈月仪那般局促迁怒。当日算计魏氏,是为沈家筹算,失手后被人查出来,只怪她运营不周、技逊一筹,倒怪不到旁人头上。
不过自打那晚秦良玉强行送了东西……
竟是傅煜?
“不是不管,是犯不着为这事惹一身骚,先前的经验还不敷么。”
攸桐和杜双溪下了马车,跟着门口驱逐的管事入内,绕过一片白雪覆盖的茶青竹丛,便见秦良玉锦衣玉冠而来,面貌漂亮温雅,姿势开朗清举。
傅煜本就与她并肩而行,还撑起半边披风挡在她身后保暖,见状当即伸臂兜住。
“好。”傅煜神情沉稳如水。
回过身,就见傅煜站在她背后,宽肩撑开披风,眼如墨玉,正低头打量她。
沈氏神情微紧,“你……”
沈月仪瞧着那神情,便知沈氏是不筹算再脱手了。
热热烈闹地吃了一波,竟出了点薄汗。
沈氏当了二十来年风景尊荣的傅家主母, 颇看重颜面。传闻侄女来了,也不知是何事, 只强自压下肝火,极力不将怨怒外露,抬手喝茶。等沈月仪进门, 同她施礼毕, 问道:“你那儿婚期邻近, 可都筹办安妥了?”
现在,她又回到他的怀里。
说着,握住沈月仪的手, 拍了拍,甚是可惜的模样。
“姑父畴前待我也很好, 平白无端,哪会如许催?还不是……”
他想着那晚送羊毫的事,眸色微深,旋即健步回两书阁,敏捷卸了细甲,换上件家常装束,而后纵马出府。齐州城表里的地形,傅煜了然于胸,要往乌梅山,得走南边的城门,傅昭姐弟走正街,他抄小道赶畴昔,正幸亏城门口追上。
攸桐还是头返来这里,沿途揭开侧帘,尽赏风景。
“宣州流寇反叛,朝廷仍弹压不住,我须亲身去。”
刚入了冬,气候原不算太冷,经了一夜的雪,倒有彻骨的清寒。昨晚那场雪下得不薄,虽说官道上的积雪半数融为雪泥,两侧郊野却仍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山里气候稍冷,邻近别苑四周,那雪积得更厚,平素热烈扑腾的鸟雀俱没了踪迹,清净而别有野趣。
她拍了拍沈月仪的肩,劝道:“她若张狂,自有不利的时候,我们犯不着跟她计算。你姑父盯得紧,为打老鼠伤了玉瓶,不值当。”
“经验?”沈月仪红着眼眶,状若委曲隧道:“先前只是姑姑策划不周罢了。老夫人那样喜好我,若我们一道商讨,合计得全面些,哪至于路出马脚,落到现在的地步。现在魏攸桐没了倚仗,我们做得全面些,还怕她查出来么。”
攸桐五指微缩,极力不透露情感,淡声道:“是。”
“我……”沈月仪愣住,不明白她为何活力。
她自幼将沈氏的照拂视为理所该当,被沈氏暗害攸桐的事儿连累后,怨天怨地,对沈氏也有几分怨意――若不是沈氏仓促行事,凭着她在老夫人跟前的恩宠,一定没有旁的体例,哪至于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攸桐每回碰上他的目光,便很难凝神静气,便低头避开,暗自咬唇。
“姑姑但是傅家的主母,却被她算计到现在这地步,莫非就不恨她?”
是吗?傅煜觑着她神采,目光微凝。
跟秦良玉算是因美食交友,是以先前约着用饭,各自欢乐。
口是心非的女人!畴前没把她放在心上,便未曾留意详细,现在相处日久,摸出她七八分的脾气,便知她这话口不由心――不然,不至于遁藏他的目光,更不会偷偷揪紧衣袖,那神情也是强作平静,跟之前的安闲沉寂差异。如果实话,她必会盯着他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这类事她可做过好几次。
秦良玉见傅煜不请自来,也客气接待,只命别苑的主子快些洗剥野味。未几时,传闻客人的马车到了,便往外迎了迎。
比起畴前被拂逆高傲后的不豫薄怒,他这回倒是沉寂。
沈月仪愣了下,内心更是憋闷,等沈氏罢手,才低声咬牙道:“还不是那魏攸桐!”
现在的傅家,傅澜音也穿上严实的冬衣,披了薄氅,足下登一双羊皮小靴,兴趣勃勃地往夕阳斋去找傅昭。到得那边,傅昭少年郎血气正热,穿得精干简练,背了最爱的弓箭,带姐姐往外走。
这日傍晚天阴堆絮,待暮色四应时,果然飘起了入冬的头场雪。
留下沈月仪张口结舌。
“那倒不是。”攸桐点头,“我没筹算另嫁。”
傅煜没说话,一只手按在她胸口,“你担忧我?”
满腔希冀化为绝望,她瞧着沈氏,半晌才道:“姑姑是不肯管我了?”
“见到了,在碧潭寺,她还出言调侃我。那放肆劲儿,还当她是傅家少夫人呢!”沈月仪咬着牙,凑在沈氏身边,垂泪低声道:“姑姑,我现在落到这地步,已是回天有力了。那魏攸桐离了傅家,不过是个无所依托的弃妇,莫非就看她张狂清闲不成?”
攸桐内心的确乱成了一团麻。按明智,她是该推开傅煜的,很多次单独思考、细想诸般顾虑时,她都感觉这是最稳妥的做法。但心底里却还迷恋他的度量气味、担忧他的安危处境,脑海里没有半点推开他的动机。
――傅德明那般倔强,皆是傅煜逼迫的原因,这屋里的丫环仆妇虽是她带来的,却也极畏敬傅德明,先前被敲打提点,保不准谁就成了耳报神。若让傅德明闻声她嚼西院的舌根,转头定要责备。她现在前狼后虎,可不能再雪上加霜。
她话没说完,便被沈氏悄悄捂开口,低声道:“别说了,叫人闻声,又是一顿是非。”
只因有求于沈氏的庇护,没敢说罢了。
四目相对,将相互眼底的倒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深炯洞察,窥破藏在眼底的情感。
攸桐也有话跟他说,遂点头,朝着那满坡杂树而去。林间积雪不薄,踩上去吱呀作响,偶尔还能瞧见野猫狐兔留下的轻浅印记,躲在枝头的鸟雀惊而飞走,积雪簌簌落下。
攸桐猜得其意,既然刚巧遇见,便提起此事。
才出门,刚巧遇见练兵返来的傅煜。
她有点生硬地被困在他身下,担忧无从掩蔽,满腔言语,说出来也只是极当真的叮咛,“战事虽要紧,却不成以身犯险,万事保重。”
沈氏垂首喝茶,没吱声。
厅外,攸桐有美食果脯,美景愉目,甚是舒畅。
六合万物顷刻清寂远去,只剩两人裹在披风里。
姐弟俩走得脚步仓促,傅煜瞧着那双背影,眉峰微挑。
攸桐笑而施礼,却在扫见他背后端然行出的身影时,微微一怔。
攸桐白日里没去食店,晚间等着杜双溪一道用饭,谁知那位返来时,竟还带了张请柬。
攸桐捏着请柬,有点踌躇。
而后脚下泄力,顺着她跌倒在地。
她内心咚咚地跳,脸上被他呼吸熏得发烫,不知怎会俄然变成这景象。
傅煜却已凑过来,低声道:“我后日要出征平叛,你就不能别说这类狠心话?”
“巧了。”傅煜俄然偏头,目光灼灼落在她侧脸,“我也没筹算另娶。”
旁人未曾留意,秦良玉瞧着那道端然背影,暗自点头――秦傅两家友情不浅,前阵子为秦韬玉提亲,眼瞧着还要结为后代亲家,傅煜不请自来,他天然得接待。现在那位跟出去,他没那么厚的脸皮,总归不能尾随,只好按捺着,临时烤肉吃。
傅家东院里暗怒龃龉,梨花街上,攸桐的日子倒是有滋有味。
攸桐微讶,心头似涌起高兴,却敏捷被她压下去,只朝傅煜施礼,“将军。”
傅昭从速将半截话咽归去――他还觉得自家二哥是要出城办差呢。
……
这此中凶恶,可想而知。
那边傅昭却没这些想头,瞧远处车马已齐备,便拽着姐姐赶路,口中道:“去晚了不好,二哥,我们先走啦。”
倒是杜双溪跃跃欲试,道:“食店那边用的东西,我后晌已备好了,明儿请夏嫂代庖便可。你在府里就念叨着要出城玩,碰到初雪,莫非要在屋里躲一天?走吧,我还没见过齐州城外的雪景呢。”
傅煜忍不住低头亲在她唇上,极力禁止渐而沸腾的血液里那股打动。
傅煜的目光攫住她,喉结转动,忽而笑起来,“你是喜好我的!”像是心花怒放的高兴、得遂所愿的冲动,却禁止着抬高声音,只用力收紧度量,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狠狠吻住她的唇瓣,撬开唇齿,攻城略地。
这话实在意味深长,配上他的诸般行动,几近是露骨了。攸桐的心神大半落在他身上,忽视了脚下,被这话唬得心神一动,又想起搬离南楼时他抱住她问的话,心神震惊之际,脚底打滑,一脚踩了个空,当即抬头朝六合跌倒下去。
“那就算了不成?”
原想着庇护娘家,给沈月仪寻个好归处,将来好提携沈家父子,谁知到头来, 却仓促寻了个尚无功名的白身?想到都城里那户不起眼的人家, 沈氏便觉愁肠百结,劝道:“我晓得你内心委曲,若不是你姑父催着, 我断不会听任这事不管。只不幸了你。”
乌梅山这名字小有来源。因山脚下那村里的百姓大多姓乌,村庄叫乌家村,山也成了乌家山。妙的是这地儿山岳奇秀、林木富强,靠北边的坡上长了千余株梅花,又被人叫做梅山,久而久之,两处糅杂,便得此名。
傅澜音瞧他那神情,便知有戏,双眼微弯,笑道:“二哥若无事,不如一道去?”
攸桐想着去岁憾事,不再游移,利落应了,次日凌晨穿得严严实实,跟杜双溪一道出城。
就那么一瞬游移挣扎,看在傅煜眼里,却如窥破天机。
这别苑占地颇广,里头却没大肆建屋舍,多留着天然地貌,偶尔装点亭台。
见姐弟俩是出门的行头,傅澜音满面笑意,傅煜心机微动,状若随便地问道:“要出门?”
是秦良玉送来的,说入冬初雪,宜出城赏玩,他在涮肉坊里尝了很多美食,明日在城外烤野味回馈,请她和杜双溪赏光。还特地叫杜双溪递话,说届时不会聘请旁人,就他和弟弟秦韬玉同往,秦韬玉邀傅昭姐弟,都是熟人,不必顾虑。
秦良玉既是以野味待客,东西筹办得非常全面。有杜双溪盯着火候和佐料,雪地里拥炉而坐,有鱼有肉。攸桐和杜双溪、澜音坐在一处,傅昭和秦韬玉并肩,傅煜则跟秦良玉同坐,中间秦九跟从,代为答话闲谈。
“嗯。秦韬玉他们要烤野味,邀我们同去。”傅昭手里握着箭玩。
这小子缺根筋,偶然候不太会听话头,傅煜遂看向mm,“禀过父亲了?都有谁?”
“她?”沈氏瞧他神情愤激,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低声道:“你见着她了?”
她心机微动,因那位寡言,也猜不透心机。
沈月仪满腹委曲, 方才又被气得够呛, 闻言忍不住掉下泪来。
脚下踩得积雪吱吱作响,两人并肩,不知不觉走到林木深处。
端毅矗立的身姿熟谙之极,茶色的交领锦衫印着暗金色的纹路,别无多余装潢。外头罩了件墨色的薄披风,顺着磊落身姿垂下,如瀑布危悬,肩上则搭了条御寒的紫貂,平增端贵。徐行而来时,端凝峻整,如载华岳。
先前傅煜留下玉镯拜别,攸桐便遣人归还,谁知那位原样退回,说恰劈面还才行。攸桐既已和离,不好再登傅家的门,这位爷又整天东奔西跑地繁忙,见不着人影,要劈面退还谈何轻易?
“你这是甚么话!”沈氏一听那话音,腾地便站起家来。
两人并肩,说的是那件玉镯的事――
攸桐挣扎了下,却逃不出他的桎梏。
沈氏栽了大跟头,满腹的委曲无人可说,被沈月仪一戳,强压的肝火也涌起来,“彼苍白日,我们齐州又不是没国法的处所,你姑父他们管得严,傅家儿孙奴婢都不得横行霸道,我要对于人,岂是轻易的?我当日运营,还不是为了你?现在倒怪起我来!”
这时节寒梅未开,枯叶也没凋尽,远处横斜的树梢被白茫茫的雪覆着,天然景色。
“我……”
有这般美景,对于本日的野味,天然也添了几分等候。
“提及来,我也没见过。客岁夏季没出门。”
至于姑姑沈氏,也不能是以闹翻了,遂耐着性子出来,端出笑容儿来,哄了半天赋罢。
如许的事天然是凶恶的,攸桐来不及揣摩她那点谨慎思,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也忍不住悬起。傅家在暗害天下,她是晓得的,先前那场平叛时为朝堂着力,也是安插自家的人手。熙平帝病了两年,苟延残喘,没准哪天就驾崩了,傅煜此去,恐怕是要顺道将那一带支出囊中,免得将来添乱的。以傅煜的脾气和胆气,没准会跟傅德清似的下个狠手。
她悄悄扯着绣帕,深思忍耐了半晌,才稍稍平复。
触手峰峦柔嫩,她被困在身底,呵气如兰,是好久未曾尝到的慌乱娇羞。
……
兄妹几个纵马奔驰,脚程比马车快很多,早早便到了乌梅山的秦家别苑。
比起魏攸桐,现在那位可着劲儿跟她对着干的韩氏还更可爱些。
傅煜朝她点头,而后一道入内。
她深吸口气,甚是清寒,便听身后有人道:“畴昔逛逛?”
说罢,怒而拂袖,沉着脸进了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