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宫变
彻夜正逢崔辅当值,浑身盔甲俱全,冒着风雪,亲身在城门巡查。
昭贵妃母子哪能乐意?
以少敌多,搏命恪守,如许的事他们早已习觉得常。
到了这境地,哪怕没有眼线禀报,许朝宗也能猜获得,熙平帝终究挑选了英王。
现在的蓬莱殿里,人影幢幢。
两兄弟自幼金尊玉贵,不知人间痛苦,皇位落在谁手里,都不是百姓之福。
熙平帝病弱数年,病势沉重后又整日躺在病榻上不见日光,神采惨白得可骇,也格外肥胖,几近形销骨立。满殿炭盆熏得炎热,淡淡的龙涎香气混着药汤的腥苦滋味,满盈在每个角落。老天子双眼深陷,目光已然迷离,嘴唇翕动,微小的气味吐成断续的言语――
许朝宗翻身上马,只说熙平帝有口谕传来,召他入宫禀事,事关告急军情,请崔辅开门,放他入宫。
许朝宗远远看了眼, 便绕行而过, 向西疾行一阵后往北拐,到左银台门后勒马。
正南的三门保卫森严, 是熙平帝的亲信, 想插手皋牢而不打草惊蛇,难度极高。
怀着这般动机,在看到蓬莱殿外那对母子的身影时,许朝宗的神采当即沉了下来。
这也不是个好东西,为夺皇位,不吝与魏建勾搭,随便承诺数州之地,将万千百姓送到魏建淫威之下,任由恶吏剥削。为谋权位,只盯着朝堂方寸之地,贪贿搜刮资财以皋牢重臣,任用奸佞,跟亲兄弟相互攀咬,相互谗谄,枉顾百姓流浪,没有半点还朝政以腐败的筹算。
殿内沉寂,唯有熙平帝断续微小的声音,和昭贵妃悄悄的抽泣。
带着十数人强闯宫禁,这事搁在畴前,许朝宗是想都不敢想的。
连日的沉痾昏倒后,谁都看得出天子大限将至,不成能再如畴前般,赖在皇位上舍不开那点权力。熙平帝明显也是认命了,数日昏倒后,终在晌午醒来时,命人召了几位亲信重臣入宫。
他瞧了眼躲在保护中间的许朝宗,继而将目光投向英王。
这般步地无异于闯宫,英王当即厉声喝止。
殿里熙平帝闻声外头兵戈时,已心惊咽气,剩下孙皇背工无缚鸡之力,几位重臣则恩养太久,平日里跟徐太师那等人对阵还行,哪敢往武人堆里钻,各自错愕不安地听动静。半晌后,才见许朝宗身染鲜血,脚步踉跄地跑进殿里,跪在熙平帝跟前厚着脸皮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了!”
雪下了数个时候, 已积了寸余之深,马蹄踩上去, 除了咯吱声, 并无多余动静。傅煜纵马抢先, 许朝宗紧随厥后。
傅煜冷然站在柱后,瞧着这位既无得力文臣、又无堪用武将的傀儡。
皇权魏巍,宫阙阊阖,本来至高无上,森严威仪。
那位明显是瞧出情势凶恶,企图躲入殿里。
……
傅煜侧身避过,手里的剑却已脱手飞出,携雷霆之力,刺入英王后背。
若时移世易,住在宫廷里的换成了他,傅煜若想杀入宫廷,会不会也现在晚般轻而易举?仿佛森严宫禁、周到巡查,在傅煜眼里都不堪一击,这座天底下最威仪的宫殿,早已不是畴前的铜墙铁壁、密不通风。
瞧着儿子气味俱无地趴在地上,她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一声大哭便扑了畴昔。
――戍卫皇宫的禁军虽战力不敷,却有万余之众,睿王府的卫兵本事有限,傅煜纵成心襄助,也不成能千里迢迢地调兵来援, 是以从最后, 许朝宗便听了傅煜的建议,筹算悄悄入宫,直指腑脏, 尽量不轰动核心驻守的禁军。
徐太师的事早已经过昭贵妃的嘴传到他耳朵里,昭贵妃向来得宠,又很会吹枕边风,对徐家没说半句好话,还添油加醋地说此事累及皇家名声,招得民怨如沸、群情纷繁。熙平帝本就方向英王,现在本身难保,也顾不上跟太师的那点友情了,见已至此,便拟旨传位英王。但是终是父子一场,他前阵子经常昏睡,现在自知不久于人间,便强撑着精力,命人去请睿王入宫,父子见最后一面。
他周遭仅三十人罢了,在殿前两三百的重甲兵士包抄下弱如蝼蚁。
孙皇后端坐在他身侧,垂眉敛手,眼中垂泪,仿若未闻。
许朝宗熟知禁宫景象,却苦无良将,傅煜麾下妙手如云,却不知宫禁详细。
“启禀皇后娘娘――”侍卫半跪在殿外,声声响彻殿宇,“睿王闯出去了!”
而北门的夹城里有北衙将领驻守,稍有风吹草动,能及时应变,届时动静闹得太大,未免毒手。许朝宗与傅煜商讨过后,便盯上了东西两侧的宫门,费了数日工夫后,终是打通了卖力左银光门戍卫的将领崔辅。
熙平帝撑着口气,白等了半天,气味垂垂微小,只是不肯断念,断续念叨。
极微小的声音,若不是近在榻边,几近都听不见。
昭贵妃和英王侍立在侧,置若罔闻。
许朝宗的脚步,也在闻声那声厉喝后,微微一顿。
杜鹤和几位头领各自挥剑奔向禁军将领,傅煜则站在暗处,冷眼瞧着这场厮杀。
崔辅自是报命,与他一道驻守的将领心存游移,出言禁止时,却被崔辅厉色呵叱,说睿王身份贵重,既是奉口谕入宫,岂能担搁,若误了大事,谁敢担待如此。戍守此门的职责担在崔辅身上,他既大怒对峙,旁人都是为谋繁华而入禁军,自保为上,谁敢违命?
那些人虽是内监打扮,却各个健旺威武,必是乔装改扮,跟着内应混入宫里的武人。
城墙上火把熊熊, 隐没在漫天风雪里。
但现在的景象,傅家威望不敷,只能稳住永宁和宣州一带,尚不宜取而代之。
而英王和昭贵妃母子站在侍卫身后,居高临下,有恃无恐。
凭他身边那些人的本领,别说肆意闯宫,便是护他全面,也甚为艰巨。
他现在做的事是宫变,是强夺皇位,是要关门打狗,杀了他异母同父的兄弟及其亲信,不能有半点踌躇游移。这几日许朝宗明面上按兵不动,只如常入宫问安,没在熙平帝跟前做半点工夫,公开里,却借着傅煜的指导和安排,做了很多筹办――比方打通宫禁、安排内应、在殿前羽林卫安插棋子,将杜鹤和傅家暗卫扮作不起眼的宫人悄悄送入宫中。
孙皇后瞧着悲伤,纵猜获得昭贵妃的谨慎机,这会儿情势已清楚,哪能戳破,便只对着丈夫垂泪。几位臣子里当然有略微朴重的,猜出端倪,也无能为力。昭贵妃母子纵对熙平帝有些豪情,前阵子守在病榻旁,该流的眼泪也流了,这会儿瞧着遗旨暗自欢乐,只等天子咽了最后一口气,便能昭告天下,即位称帝。
风雪残虐,血洒在地上,洇出暗红的陈迹,火把映照殿前的青砖,暗处有人手忙脚乱地跑出去,想叫核心禁军声援,却被早已埋伏的乔装内监以劲弩射倒,半步都没能逃出蓬莱殿。金戈交鸣,傅家暗卫将手心冒汗的许朝宗护在正中,挡住核心禁军侍卫的冲杀――
直到殿别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
现在却只剩昏君当朝、庸碌有为,对着天下动乱无能为力,只在这方寸之地争权夺利、相互算计。
悄悄穿过夹城,躲过禁军最周到的那道防卫,立时有乔装的宫人垂垂集合过来。
英王瞧着好笑,怒道:“清楚是你强闯宫禁,倒置吵嘴,诸位将军,还不拿下!”
两处合力,天衣无缝。
凛冬深夜,飞雪漫天, 长街之上空无一人。
他眼神冷凝,长剑铮然出鞘。
健马踏雪而过, 到得朱雀长街,遥遥便见如矗立巍峨的丹凤门紧闭,保卫森严。
因熙平帝沉痾后一向在蓬莱殿保养,许朝宗恰好避开重兵驻守的南衙和几座议整重地,直奔蓬莱殿。有傅煜及其侍从护驾,又有事前做过的手脚,途中纵碰到费事,也能敏捷斩除,动静淹没在腊月朔寒的风雪声里,未曾轰动旁人。
天子沉痾,这皇位明儿就成了英王的,小内监哪敢违背,自悄悄地躲了出去。
但若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让人,那更不成能!
乌黑的身影腾空跃起,借着廊道旁的宫灯一点,如鹰般扑向殿门。
许朝宗自知理亏,更不敢迟误迟延,不容英王斥责,便拔剑出鞘,大声道:“父皇病重,御体不佳,你母子二人竟挟持威胁父皇,勾搭外臣企图谋逆,乱臣贼子,其心可诛!拿下!”说话间,剑锋往前一晃。
有人挥刀扑向许朝宗,亦有人挥刀回身,砍向同僚。
沉重慌乱的脚步,踩在积深的雪上,敏捷由远及近,而后到得殿前。
且宫门口就只两人罢了,便开了城门,放睿王和傅煜入内。
但这动机一闪而过,他满心所想的,是如何对付英王。
但彻夜,冒着凛冽北风、鹅毛大雪,他在傅家保护的围拢下,硬着头皮一起疾奔而来,竟是毫发无伤――途中撞见的宫廷侍卫皆被傅家人斩杀,迅捷而凶恶,悄无声气,而扮作内监的傅家保护摆布扶着他手臂,行动如飞,乃至于他都到了这里,内里还没发觉非常。
许朝宗毕竟是个文人,疾奔而来,内心咚咚的跳,身上也出了层薄汗。
凡此各种,皆为彻夜能一击必杀。
想名正言顺地继位,这辈子是不成能了。
见许朝宗和傅煜过来,当即抱拳施礼。
“朝宗……朝宗……”
瞧见傅煜在宫廷肆无顾忌地杀人时,乃至有一瞬的毛骨悚然。
直至将近蓬莱殿时,睿王闯宫的动静才被送到英王跟前。
殿前有羽林卫保护,比平常添了两倍兵力,火把映照飘雪,盔甲重刀,严阵以待。
如高山一声惊雷,炸得熙平帝神态稍稍复苏,更令昭贵妃母子蓦地变色。两人对视一眼,顾不得旁的,当即拔步往外走,才到殿门口,便见殿前火把熊熊,许朝宗身后围了三十来人,气势汹汹地赶了出去。
统统人都屏着呼吸,等最后的一刻。
他一声令下,周遭禁军将领当即报命,刀剑出鞘。
被昭贵妃皋牢的禁军将领只瞧见一道庞大的黑影腾空扑来,势如虎狼,迅猛之极,仓促之下舍了缠斗的傅家保护,豁出性命来救,剑锋斜指,直取傅煜关键。
英王半只脚才跨入门槛,便被长剑透熊而过,被那股庞大的力道裹挟着,往前扑了半步。待长剑铮然刺入铺地金砖时,剑柄微微颤抖,英王的身材便渐渐滑下,没来得及呻.吟,便扑倒在地,断了气。
储君的事悬了两年未决,现在虽有了旨意、灰尘落定,但在英王秉承大统之前,倘若许朝宗入宫横插一脚,便徒增变数。是以传旨的内监受命出了蓬莱殿时,便被昭贵妃身边的宫女拦住,阻断动静。
昭贵妃在宫廷打滚了半辈子,靠的满是诡计算计,何尝见过这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