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

100.威胁

傅煜踏过蓬莱殿的血迹,驰过深雪长街,才回到住处便见纤秀高挑的美人站在院门前,身上随便裹了件披风,在等他。

到了跟前,便见她脸颊耳梢冻得通红,眼底却尽是担忧焦灼。不等他说话,扯着他衣裳便高低打量,嘴唇冻得直颤抖抖,手也不像平常利索。见他身上并无夺目伤痕,这才吁了口气,抬眼看他时,唇边漾开笑意,睫上却有晶莹的冰花,眸子子微微泛红,极力忍着泪意似的。

攸桐见他神情不对,忙岔开话题。

孙皇后哀思过分,病倒在凤阳宫,丧事便由许朝宗安排礼部和内廷司筹划。

因熙平帝沉痾已久,丧事倒不难筹办,国不成一日无君,群臣进言下,许朝宗也在数今后即位,改元惠安。新帝即位,后位却虚悬,只尊孙皇后为皇太后,令贵妃为贵太妃,随即敕谕天下,凡是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有筵宴音乐,百姓三月不得婚嫁,因先帝时数次战乱,还下诏大赦天下,甚是繁忙。

“不怕。”攸桐闷在他胸前,又摇了点头,“也怕。”

前朝政令难行,各自为营,他这天子当得形同虚设,后宫里,一样不安宁。

有不明内幕的,便只怨朝廷暗淡、任用恶吏,民不聊生。

皇位虽夺到了手里,但夺嫡时他被英王压鄙人风,现在徐家名声臭不成闻,更是贫乏助力臂膀。那场宫变去了两位重臣,英王昔日的亲信他也不敢任用,放眼一圈,竟无多少可用之人。

见她身上穿得薄弱,又道:“就这么跑出去,不怕冻出病。”

中庭雪片纷繁扬扬,屋里炭火暖意融融,两人闲话许朝宗的事,直至天气将明时,才各自去安息一阵。

傅煜笑着拍她的背,揽她进屋,握着那双手哈气。

宫变夺嫡,自是存亡斗争,此中凶恶光是想想便叫人胆战心惊。

她冷眼觑着许朝宗, 那位跪伏在熙平帝榻前,满面哀痛,明显是在等她发话。

熙平十年入冬后最厚的一场雪,从傍晚入暮起,纷繁扬扬地下了整夜,粉饰住行人马蹄的萍踪,埋葬了蓬莱殿前血迹,也送走了抱病数年、朝政疏懒,多次被民变逼得捉襟见肘,几近毫无建立的天子。

她才不是民女,她是他的妻。从最后的冷酷疏冷,到现在展转反侧,活了二十多年,可贵有个入眼入心入梦的女人,灵动娇软、委宛妖娆,那眉眼身材、脾气行事皆合他意,若不是府里的事,早就按倒在榻上了,哪能罢休?

“没受伤,放心。”他将攸桐抱紧,拿嘴唇焐热她耳廓,“很惊骇吗?”

而那法度节拍,纵轻微之极,却格外熟谙。

“我――”攸桐对着他灼灼目光,声音一顿,轻哼道:“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

攸桐笑而撇嘴,“谁说要嫁你了。”

攸桐眼底温热,唇边笑意压不下去,只低声道:“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了。”

――皇家势弱,节度使盘据,朝堂上这些文臣,看来也没多少骨气。

天还没亮,恰是拂晓前最冷的时候,氛围清酷寒冽,几近呵气成冰。

现在瞧着许朝宗公开弑兄、倒置吵嘴,心中纵有不满,又能如何?

傅煜“唔”了声,沉眉威胁,“你敢嫁给旁人,我就带兵去抢,看谁敢娶你。”

英王被斩杀在殿门口,大哭喝骂的昭贵妃被人打晕在地, 待许朝宗入殿时, 全部蓬莱殿里鸦雀无声。内里的厮杀已然停止,忠心保护英王的将领已被斩杀, 剩下的将士见对方三十余人脱手凶悍, 自知不敌, 或是背叛, 或是畏缩,无声对峙着,没半点动静。

伴同而出的,是英王和昭贵妃联络几位重臣暗害篡位、终被伏法的小道动静。

心有灵犀似的。

差异于刚返来时的冷厉杀伐之气,他身上被炭盆烤得暖热,眉间冷酷收敛殆尽,笑声降落,却如磁石打磨,“都快觉得这是在南楼了。我忙完琐事,你帮着宽衣,再端来两盘美食。”声音里带了眷恋,目光通俗清炯,意味深长。

长夜漫漫,一颗心悬着,她那里睡得着,对灯坐了彻夜,不时掀帘出门,听外头动静。

怕他受伤,怕他深切皇宫遭英王算计,乃至怕许朝宗在到手后过河拆桥,有事理的、没事理的担忧一股脑地钻到脑袋里,这一夜冗长得像是平生,幸亏统统无恙,傅煜无缺无损地站在这里,还不忘吃豆腐。

傅煜笑而不语,想着同床共枕、亲吻玩耍的旧事,有些心浮气躁。

――独一得以保全性命,被悄悄送出宫廷的那位,勉强算是忠正之臣,未曾参与夺嫡之争,被熙平帝召出去,便是临终拜托,令他襄助劝戒英王,切勿诛杀亲兄弟。许朝宗对他并无过节和恨意,便留下性命。

孙皇后垂泪不语,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 剩下的宫人内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她揉了揉眉心,俄然听到远处似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那你想嫁谁?”

……

内监得命,拉着颀长的悲音,宣布大行天子驾崩。

次日凌晨,大行天子驾崩的丧音才传出宫廷。

待她忙活完了,探手出去,勾住她腰肢。

傅煜泰然受之,口中道:“是说真的。皇上驾崩,许朝宗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哪怕即位了,必然也不承平。如当代道不好,国丧最多一年,到时候伯母的事已摒挡毕。我娶你返来,天时天时人和,刚好。”

没有能独当一面的文臣,更没有能坐镇京师、震慑旁人的武将,许朝宗处境乃至比在睿王府时更加困顿,迫不得已,只能骑虎而行,暂将目光投向从龙功重的傅家。

孙皇后内心哀叹了声,半晌后,才低声道:“你父皇方才一向在念叨你。”

英王身故, 熙平帝膝下只剩许朝宗这个儿子, 皇位如何算都是他的。

许朝宗身在王府时,一心只想夺得皇位,从最后的妄图,到厥后的执迷,不成自拔。现在夙愿得偿,真的坐上了这九五之尊的位子,才觉如坐针毡――民气涣散、危急四伏,满朝文武跪在他跟前,却没几个是真敬爱护。

攸桐未料他俄然提及这茬,便想摆脱,何如那胸膛硬邦邦的,城墙般安稳,推了没用。

朝廷陵夷,各处官府实则受节度使辖制,一定听朝廷政令,这大赦的诏令下去,虽有哪些可赦免、哪些不得赦免的细则,到处所官员手里,却一定尊奉朝廷号令。法纪严明如永宁帐下,有傅德清坐镇,大赦的事办得别扭,但到了魏建那等人的部下,赦免之人倒是由官员决计,不依朝廷的端方,反需银钱办理,乃至民怨更深。

殿表里, 便只要许朝宗的声音反响。

自皇后膝下嫡出的宗子故去后,孙皇后便低沉了很多,心机尽数扑在熙平帝身上,对二王夺嫡的事不闻不问,半点未曾插手。在熙平帝病势沉重后,乃至在凤阳宫设了小佛堂――她膝下没了后代、母家并无权势, 除了守着太后之尊度日, 也没本事趟朝政的浑水。

但是这决计营建的重活力象下,却未能激起半点欣欣茂发之态。

――除了打更的梆子,就只剩风卷着雪片吼怒而来,刮得人牙齿颤抖。

那封传位的遗旨,被随后赶出去的睿王府长史悄悄收走,这一场敏捷而隐蔽的厮杀也隐没在漫天风雪声里,动静几近没传出蓬莱殿。

如许的事她帮不上忙,只能等待动静,暗自祷告傅煜安然无恙。

这是傅煜在都城里的宅邸,周遭尽是富朱紫家的别居,屋宇峥嵘,朱墙逶迤,周遭的防卫却一定减色于将门王府。那日出了睿王府后,她便被安排在此处居住,以策安稳。本来留在园中的人手,昨晚俄然少了大半,而住隔壁院的傅煜深夜未归,这背后意味着甚么,攸桐都无需多猜。

这些事离都城有千里之遥,许朝宗得空顾及。

攸桐侧目,嘲弄道:“听这口气,傅将军威风不小嘛。都能带兵强抢民女了。”

转了两圈,见攸桐发髻散了,蹙眉微恼,才适时将她松开。

攸桐一愣,回过神时,人已被傅煜打横抱起,坐在他腿上。

昭贵妃母子深得熙平帝偏疼,哪怕英王年初刺杀亲兄弟被罚禁足,工风格头畴昔后,仍非常爱重。后宫之人最会晤风使舵,趋炎附势,被昭贵妃皋牢了很多。这些人里,有臣服于新帝的,也有忠心于旧主的,鱼龙稠浊地藏在宫里,纵斥逐了很多,也令许朝宗睡觉都不平稳。

城南的丹桂园里,攸桐瞧着漫天风雪,整颗心吊在嗓子眼里,焦灼难安。

傅煜端然坐在炭盆旁,任由她玩弄,攸桐让他歪脑袋低头时,也极共同。

须眉斑白的老头子,转刹时又成了峻整威仪的兵马副使。

谎言不知是那边偷偷流窜出去的,不知是谁鼓动,有跟英王交好的武将蠢蠢欲动。

傅煜用心兜着不放,杀伐返来后有美人秉烛等待,体贴挂怀,贰内心感觉欢畅,干脆站起家,叫她无处可逃。继而无师自通地在原地兜了两圈,看她裙角扬起,怕掉下去似的伸臂兜在他脖颈间,虽佯装愤怒,眉眼间却笑意委宛,深觉得乐。

许朝宗终究比及她开口,缓缓昂首,将孙皇后神采瞧了半晌,才道:“是儿臣来迟了。”

两人拥炉烤火,攸桐顺手笼起发髻,嗔怒瞪他。

“不会,我只在屋里等的。”说着,拉傅煜到炭盆旁取暖,想起温着的热茶,从速给他倒,又帮着解了积满雪的披风,取帕子将他鬓边雪化的水珠擦掉。眼角眉梢、鼻梁额头,乃至头发脖颈,擦得干清干净。

他现在忧愁的是近在跟前的事。

那晚的动静纵未张扬出去,但先帝驾崩、英王和几位重臣葬身宫廷,明眼人都晓得蹊跷。

大厦欲倾时,他身处高位,便如坐在累卵之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她一遍遍出去,瞧着游廊上的雪越积越厚,瞧着檐头红瓦换上银装,瞧着庭前纷繁扬扬,灯笼渐熄,而内里仍没半点动静,死普通的沉寂。风声停驻,屋外俄然传来咔嚓一声,攸桐眉心一跳,从速跑出去,倒是那树杈上积雪太重,接受不住,被压折了。

攸桐觉得是错觉,忙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公然闻声踏雪而来的声音,越来越近。

傅煜撑开披风,将她裹进怀里。

攸桐心中几近狂喜,手脚都微微颤抖,疾步出了院子,借着微小的天光,看到有人健步而来,两肩积雪,眉梢头顶也是斑白交杂,像是年过花甲的老爷爷。但是那身沉厉气度却一如旧时,锋锐的目光隔着雪雾瞧过来,愣了一瞬后,蓦地拔步,疾掠过来。

……

“送送他吧。”孙皇后跪在中间,朝熙平帝身边的大内监递个眼色。

他可贵跟人打趣,还这么霸道霸道?

中间几位重臣里,有人似欲说话,瞧见门神般站在柱后的傅煜,对上冷厉如剑锋的目光,只觉头皮森然发麻,脊背生寒,再一瞧蒲伏在地的英王,当即噤若寒蝉,退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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