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星河转
李嬷嬷听顾姮说的至情至理,又哪能给推让了?
顾姮道:“这鱼哨是张家伯伯送我的。”她抿唇一笑,“一段时候没看,都脱漆了。只能到了京里再让人上漆。月菱,你将它放到我们的行李里。务必放好了。”
月菱从速应了一声,实在她并不清楚顾家和张家的事情,但看得出来,顾姮非常在乎张家的事情。她捧着盒子出去了,顾姮并未当即歇下,开了半扇窗子,彻夜倒是放晴了,黑漆漆的天上挂着一轮下弦月,几粒星斗闪着暗淡的光芒。
屋外飘着细细的小雪,屋里点着地龙,顾姮正拿了一本书在看。一旁奉侍的月菱却早已难掩倦意,趴在暖融融的软榻上睡了。房内便只余顾姮间隔好久才翻动册页的纤细声响。
当日的事情,她的确是一无所知,但厥后两年多没有张家伯伯的动静传来,她模糊感觉有些不对,便扣问了李嬷嬷。李嬷嬷许是见时隔两年,顾姮也年纪大了,便合盘与她说了。得知一贯待本身不错的张家伯伯昔年流浪流亡至姑苏她家,她的父亲不但没有脱手互助,反而落井下石,将张家伯伯供了出去,导致张家父子身亡此地,她便不管如何也不能放心。
燕京间隔姑苏行车骑马需一月的路程,手札是起初快马传来的,比顾家来接人的步队早了半个月到。获得动静后,李嬷嬷便开端动手安排那些人的居处。顾姮都看在眼底,道:“嬷嬷安排,最是安妥不过。只是这些日子累到你了。”
顾姮将帕子解开,只见里头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鱼形陶哨,大略放了多年,陶哨大要的漆有些脱落。月菱如何也没想顾姮经心收着的东西竟会是一个有些年初的平常小儿玩具。她不明白顾姮的企图,道:“大娘子,您拿这娃娃哨出来做甚么?”
眼看顾姮嘴角含笑,眉眼温婉,浑身高低透着高雅书卷气质,竟是愈来愈像太太。李嬷嬷一时感念,想顾太太的娘家书香传世,虽说到了顾太太那一代已日渐式微,可这累世书卷之气又岂是平凡人家能有的?顾太太留给顾姮的嫁奁梯己中,除却一干银钱珠玉,更贵重的倒是历经数代传播下来的贵重文籍。这么些年来,顾姮早已将顾太太留下的文籍悉数阅尽。更有很多得她情意的,竟是连着几次看。月钏儿未出嫁的时候,便曾笑说需将书房改名“玉京嫏嬛”,只要这般福地才气引得我们的女人如此流连忘返。
李嬷嬷从速道:“大娘子这是那里话?为大娘子分忧也是老奴分内之事。”
夜间用过晚膳,月菱奉侍顾姮沐浴洗漱,却见顾姮并不如平常拿书来看,而是从梨花木柜子的上层取出了一个盒子,月菱不记得这盒子里装的是甚么,见这盒子周身雕镂着繁复的斑纹,材质又是上等的檀香木,料定这盒子里的东西必定很首要,因猎奇道:“大娘子,您这盒子里装了甚么奇怪的东西?”
月菱吃惯了府中掌勺厨娘的菜色,又是个馋嘴的,顾姮此话真是戳中了她的把柄,哀叹了一声,竟是愁眉苦脸隧道:“……大娘子,不如我们把府里的厨娘也带去?”
“厨娘咋乞假了?那明天晚膳谁做啊?没听嬷嬷提起啊!”月菱比刚才更急了几分,又道,“不成,我得去看个究竟。”
“不由逗的丫头!”顾姮嗔道,“这好的歹的你如何听不明白?还是来讲说你方才闻声甚么了。一惊一乍的。”
本日月菱提起京中逃犯与锦衣卫,顾姮不免便想到了张家伯伯与张家公子。
却说月菱听罢李嬷嬷的叮咛,嘟囔着嘴巴,只道本身虽记性大,在照顾顾姮的事上倒是从没出过岔子。顾姮听了点头发笑,着她去泡壶热茶来。但见这丫头利索地出了门,却花了好些工夫才返来。她年纪小,性子又烂漫,任何苦衷都藏不住,挂在脸上。
李嬷嬷赶紧将镯子一推,道:“大娘子,先前月钏就不准我奉告你,道是你晓得了,必然又要赏东西给她。偏我感觉这大喜之事,应当奉告你一声。现在这镯子我是千万不敢代月钏收下的,不然,她又该念我了。”
提到冬月十五,月菱也当即收敛了神采,当真隧道:“奴婢这就去。”
顾姮发笑道:“都说了刚才是逗你的,你这丫头……”
李嬷嬷将京里的来人都安排下去了,便去主院回禀顾姮。
“她统统家人都在姑苏呢,再说又不是我们府里签了死契的人,那里能说带走就带走?”顾姮看她一副将近哭出来的模样,终究息了逗她的心机,道,“好了,燕京天子脚下,地大物博,还能缺得了你吃的不成?再过二旬日,便是冬月十五,你去备些香烛纸钱,路上怕是买不到的。”
李嬷嬷说那天是冬月十五。过后她和月钏曾悄悄探听过张家父子的尸首那边。可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雪将一夜的血腥与肮脏埋葬,她们只探听到官府撤消搜捕令的动静。传闻张家父子的尸首已被运回了都城交差。
月菱更是奇怪了几分,若她没有记错,这帕子该是两年前,顾姮亲手绣了三天三夜绣成的。顾姮女红高深,不过她是大师令媛,平素是很少亲手动针线的。之前找不到,她还觉得落到甚么处所去了,见顾姮没有问起,也就没放心上。没推测竟是被顾姮收起来了。
“啊,大娘子,你如何这般玩弄我。”月菱摸了摸本身圆滚滚的肚子,哀怨地看着顾姮。顾姮眨眨眼,道:“我传闻都城里的食品和我们姑苏的很不一样。后日你随我去了都城,怕是吃不到我们的姑苏菜了。”
李嬷嬷排闼而入,窜来一阵寒意,她疾手关了门,知顾姮喜静,便轻手重脚地入了阁房,乍一眼看到月菱偷懒打盹,心底便生出几分无法,料知是顾姮授意——她待月菱,以及她和月钏三人夙来亲厚。她轻声道:“月菱这丫头真是愈发没大没小了。大娘子你心善,待我等都极好。月钏儿得大娘子恩情,脱籍嫁了人,月菱倒是要和大娘子一道北上的,府中端方多也大,大娘子总不能一向护着这丫头。”
只见顾姮淡淡一笑,将盒子翻开了,内里仿佛搁着一件用锦帕包着的小物件。
她踌躇了会儿,便被顾姮将金镯子塞到了手中。抬目睹顾姮眉眼含笑:“多劳嬷嬷了。”
“嬷嬷。前头你和我说月钏有了身子,没来得及细说,京里的人便来了。”顾姮从怀里取出一对金镯子,递给李嬷嬷,道,“我原想着亲身去看看月钏的。可现在入京谷旦就定在后日,怕是来不及去看她了,只能劳烦嬷嬷你走一趟了。”
月菱还未说完,便被顾姮悄悄敲了敲脑袋,道:“你整天都在揣摩甚么有的没的?”
李嬷嬷只能应了下来,待月菱醒了,又细细叮咛她照顾好顾姮,几时用膳,几时吃点心,几时沐浴,几时安息,都一一叮嘱了,才招来马车往月钏家里去。概因月钏嫁的人家拜别院有一段路程,来回需求好些时候,她今晚去了,明儿才气及时赶返来,以备后日入京事件。
顾姮将看完的书收了起来,道:“闻声何事了?厨娘乞假了?”
月菱听顾姮讽刺,从速跺了顿脚,道:“大娘子,您如何另故意机讽刺我?您猜我方才在外头闻声甚么了?”月菱将茶盘往桌上一放,倒是有几分谈闲事的意味。
李嬷嬷并非初度受顾姮的手炉,只是常常受了,都禁不住对顾姮又怜又敬。她道:“都是大娘子疼月菱,早前就让她学了,每次和大娘子你一哭诉,便将事摊开。”又道,“此次府里派来了两名侍卫,两名仆妇,四个主子,兼两个马夫。都已安设在数旬日前就备下的偏院里。老奴前来恰是要禀报此事的。”
顾姮已将李嬷嬷拉到身边坐下,将手中的青铜手炉递到李嬷嬷泛冷的手上,道:“嬷嬷说的是,待月菱醒了,便让她跟着嬷嬷好好学端方。老迈抱佛脚,也比不抱的好。”说到此处,不免想起月菱学端方时皱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的模样,顾姮又是一笑,道:“嬷嬷,府里来的人可都安设安妥了?”
月菱愣了半晌没能回神,却也想起了刚才在院子里听来的话,道:“是府里来的嬷嬷说的,说是年初与北夷一战,河套的将军通敌叛国,现在事情败露,当今命锦衣卫抓人。偏那将军得了信,传闻往南边逃来了。奴婢就在想,会不会刚巧往我们姑苏来了?我们正要去都城,这万一撞上了……”
现在李嬷嬷也不催着顾姮少看些书,免得伤了身子,原是当初顾老爷等人一分开别院,李嬷嬷便寻着体例将白氏留下的人都赶出了府去,未曾赶出府的也都安排了一些不紧急的活计。至于厨房的一干仆妇一并都换上了本身的亲信,没想到偶然插柳,四年下来,顾姮“天生体弱”的身子竟然逐步好了。李嬷嬷见惯了后宅阴私,哪能想不明白此中的关头?故而对入京一事,她心中老是不安忐忑。恐怕白氏再寻机遇对顾姮倒霉。
月菱吐了吐舌头,道:“我也是说万一嘛……对了,我还是去看看厨娘乞假了,今晚厨房里哪个掌勺才好。”
顾姮可贵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问:“如何了?这偌大的庄子里,另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欺负我们的月菱女人?”
顾姮悄悄点头,刚才听月菱提起逃犯,又是锦衣卫,她不免便想到了张家伯伯。
顾姮轻叹道:“嬷嬷,旁的话我也未几说。我内心晓得这么些年,如果没有你与月钏、月菱,我也过不了这么清闲。你和月钏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的情分就如亲人无二。此番入京,也不知今后另有没有机遇再见月钏一面。”她又看了一眼本身的金镯子,道,“月钏嫁的人家也不缺这么点俗物,权当我给月钏留个念想。现在府里耳目杂,我等闲出不了这门,嬷嬷但是连我一点情意也不肯传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