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连城诀(23)
血刀老祖嘿嘿嘲笑声中,血刀递出。汪啸风急挥长剑去格,突见那血刀红影闪闪,顶风弯转,竟如一根软带普通,顺着剑锋曲了下来,刀头削向他手指。汪啸风若不罢休撤剑,一只手掌立时便废了。他百忙中迅捷变招,掌心劲力吐出,长剑向仇敌飞掷畴昔。
水笙盘算了主张,不管他问甚么,总给他个不睬不睬。
血刀老祖一口血刀越使越快,一团团红影覆盖了满身,笑道:“我要陪你的仙颜女儿去,不陪你这糟老头儿了。”双腿一夹,胯下坐骑腾空而起,向前跃出。
狄云远远瞥见血刀老祖又将水笙掳到,跟着却受二人摆布夹攻。右首那老者白须如银,边幅俊雅,口口声声呼喝“放下我女儿”,自是水笙的父亲。但见血刀老祖每接他一剑,身子便跟着一晃,似是内力有所不如,却见西边山道上又有两人奔来,身形快速如风,明显也是极强的妙手。狄云心想:“待得那二人赶到,四人合围,血刀老祖定然不敌,非死即伤。我还是尽早逃命罢!”转念又想:“若不是他脱手相救,我早给那汪啸风一剑杀了。忘恩负义,只顾本身,太也卑鄙无耻。”便勒马相候。
他深思不决,只听得四人齐声合呼,“落花流水”之声,从四个分歧方向传来,只震得山谷鸣响。血刀老祖听声音知四人相距尚远,最远的还在五里以外,但等得将面前仇敌一一杀了,那四人一合上围,可就不易脱身。他撮唇作啸,长声呼道:“落花流水,我打你们个落花流水!”手指弹处,铮的一声,水笙手中长剑给他弹中,拿捏不定,长剑直飞起来。
血刀老祖将一把弯刀在她脸边晃来晃去,恐吓道:“我问你那老道是谁?你再不答话,我一刀便划将下来了。你答不答话?”水笙怒道:“呸!你快杀了女人!”血刀老祖右手一落,红影闪处,在她脸上割了一刀。
水笙听得背后马蹄之声越来越近,两人发力急奔之下,和汪啸风之间相距也越来越近。她奔得胸口几近要炸裂了,膝弯发软,随时都会跌倒,却仍勉强支撑。
汪啸风将那套“孔雀开屏”使发了性,一时收不住招,还是“东展锦羽”、“西剔翠翎”、“南迎艳阳”、“北回晨风”,一式式的使动。他见水笙再次被掳,忙疾走追来,手中长剑虽仍不住挥动,却已不成章法。
水笙急叫:“恶僧,放开我,放开我!”伸拳往他背上急擂。她剑法不弱,拳头却脱手有力,血刀老祖皮粗肉厚,给她捶上几下浑如不觉,长腿一迈便是半丈,连纵带奔,几个起落,便已到了狄云身边。
忽听得血刀老祖大呼:“你女儿还了你罢!”扬手将水笙腾空抛出,超出水岱头顶,向狄云掷了过来。
血刀老祖左指弹处,将长剑弹向西首飞奔而至的一个老者,右手中血刀更向前伸,直砍汪啸风面门。汪啸风仰身相避,不得不放开了水笙手掌。血刀老祖左手回抄,已将水笙抱起,横放马鞍。他却不拉转马头,仍向前直驰,冲向前面中原群豪。
水笙悠悠醒转,眼泪夺眶而出,目睹到狄云的笑容,更加气恼,骂道:“你……你……你这幸灾乐祸的坏……坏……好人。”她本想用一句最短长的话来骂他,但她平素向来不说粗鄙的言语,一时竟想不出甚么凶恶暴虐的句子来。
这一下谁都大出料想以外,水笙身在半空,尖声惊呼,旁人也不约而同的大呼。
狄云见水笙向本身飞来,势道劲急,若不接住,势须落地受伤,忙张臂抱住。这一掷力道本重,幸亏狄云身在顿时,大半力道由马匹接受了去。血刀老祖将水笙掷出之时,已先点了她穴道,是以她只要听凭摆布,有力抵挡,大呼:“小和尚,放开我!”
血刀老祖向狄云道:“乖徒孙,爷爷这两刀砍得如何样?”狄云道:“刀法高极啦,当真了得!”这两句话确是由衷之言。血刀老祖道:“你要不要学?”狄云心念一动:“我正想不出体例来保全水女人的明净,如果我缠住老衲人学技艺,只要他肯用心教我,没工夫别起邪念,我就好想体例救人。但是那非讨得他欢乐不成。”便道:“祖师爷这刀上工夫,徒孙儿恋慕得不得了。你教得我几招,今后赶上她表哥之流的小辈,便不会再受他欺负,也免得折了你师祖爷爷的威风。”他平生极可贵扯谎,这时为了救人,这句“师祖爷爷”一出口,本身也觉肉麻,不由得满脸通红。
水笙早就拚着一死,没希冀幸运生还,但想到本身白玉无瑕的面庞要给这恶僧划得横七竖八,忍不住打个寒噤,转念又想,他若毁了本身面貌,说不定倒可保得身子明净而死,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血刀老祖笑道:“徒孙儿,女人家最贵重的是甚么东西?”狄云吓了一跳,心道:“啊哟,不好!这老衲人要玷辱水女人的明净?我怎地相救才好?”只得答道:“我不晓得。”血刀老祖笑道:“女人家最贵重的,是她的面庞。这小妞儿不答复我说话,我用刀在她脸上横划七刀,竖砍八刀,这一招有个花样,叫做‘横七竖八’,你说美是不美?”说着唰的一声,将本已盘在腰间的血刀擎在手中。
血刀老祖弯刀一举,喝道:“你不答复,第二刀又割将下来了。”水笙心想归正一刀已然割了,再割几刀也是一样,叫道:“你快杀了我,快杀了我!”血刀老祖奸笑道:“那有这么轻易?”嗤的一声轻响,刀锋又从她颊边掠过。
拦在道中的几条男人见他驰马冲来,齐声发喊,散在两旁。血刀老祖口发呵呵怪声,砍翻一名男人,纵马兜了个圈子,回向狄云奔去。
她一声惊呼,正要哭出声来,只听得一个熟谙而慈爱的声音叫道:“笙儿别怕,爹来救你了!”
血刀老祖叫道:“狄云,预备上马,我们可要少陪了。”
血刀老祖虽在前带路,不时留意前面坐骑上的动静,忽听得水笙大呼之声突停,跟着一声“啊哟”,掉在地下,还道狄云断了一腿,制她不住,当即兜转马头。
水笙“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不害臊!”
血刀老祖道:“喂,小妞儿,你爹的武功挺不坏啊!嘿嘿,但是你祖师爷比你爹爹又胜一筹,他使尽了吃奶的力量,仍拦不住我。”水笙恨恨的瞪他一眼,并不出声。血刀老祖道:“那使剑的老道是谁?是‘落花流水’中的那一个?”
这一次水笙没落空知觉,但觉颊上微微一凉,却不感疼痛,又无鲜血流下,才知这老恶僧只是吓人,本来本身脸颊无损,心头一喜,忍不住吁了口长气。
只听得“落花流水,落花流水”的呼声渐近,偶然是一人单呼,偶然倒是两人、三人、四人齐声呼唤。
血刀老祖和狄云快奔一阵,将追敌远远抛离,目睹中原群豪再也追逐不上,血刀老祖怕跑伤了坐骑,这才号召狄云按辔徐行。血刀老祖没口儿奖饰狄云有知己,虽见情势危急之极,本身催他快走,他却不肯先逃。狄云只要苦笑,斜眼看水笙时,见她脸上神采惊骇中混着鄙夷,知她悔恨本身已极,这事归正无从解释,心道:“你爱如何想便如何想,要骂我淫僧恶贼,固然痛骂便是。”
一个使杆棒的大瘦子叫道:“不好,恶僧想逃,我去阻住他。”挺起杆棒,便向狄云赶去。血刀老祖道:“嘿,你去阻住他,我来阻住你。”横一刀,竖一刀,血刀挥处,那瘦子连人带棒断为四截。余人见到他如此惨死,忍不住骇但是呼。血刀老祖原是要吓退世人的牵缠,回太长臂,拦腰抱起水笙,撒腿便向牵着坐骑的狄云身前奔来。
血刀老祖将狄云一提,放上了黄马,又将水笙放在他身前,低声道:“那四个鬼叫的家伙都是劲敌,非同小可。这女娃儿是人质,别让她跑了。”说着跨上白马,纵骑向东。
水岱救女情急,不肯多跟他胶葛,发挥“登萍渡水”轻功,身子便如在水上飘行普通,向狄云疾追。但是狄云胯下所乘,恰是水岱当年花了五百两银子购来的大宛良马,脚程之快,除了血刀老祖所乘的那匹白马,当世罕见其伦。黄马背上虽乘着两人,水岱却仍追逐不上。水岱大呼:“留步,留步!”那马识得他声音,但背上狄云正自提缰力推,竟不能留步。水岱叫道:“小恶僧,你再不勒马,老子把你斩成十七八块!”水笙叫道:“爹爹,爹爹!”水岱肉痛如割,叫道:“孩儿别慌!”
血刀老祖听得又来一人,而此人竟是水笙之父,猛地想起一事:“曾听我徒儿善勇说道,中原武林中武功最短长的,除丁典以外,有甚么南四奇、北四怪。北四怪叫甚么‘风虎云龙’,南四奇则是‘落花流水’。当时我听了说道滚他妈的,外号叫作‘落花流水’,还能有甚么好角色?但是听这四个家伙的应和之声,可实在有点儿鬼门道。”
狄云大惊,心中只叫:“快跑,快跑!”劈面几个幸存的男人见血刀老祖口衔血刀,纵马冲来,也齐声呼唤:“快跑,快跑!”
一个高呼“表哥”,一个大呼“表妹”,声音哀凄,狄云听在耳中,甚感不忍,只想将水笙推上马来,但想到血刀老祖之言:“来的都是劲敌,非同小可,这女娃儿是人质,别让她跑了。”放走水笙,血刀老祖定会大怒,此人残暴非常,杀了本身如宰鸡犬,又想如给水笙之父等四个妙手追上了,本身定也不免冤枉送命。一时踌躇难决,听得水笙高叫之音已声嘶力竭,心中一酸:“他二情面深爱重,给人活生生的拆开。我跟师妹……嘿,我跟师妹,何尝不是如许?但是,但是她对待我,几时能像水女人对她表哥那样?”想到此处,不由得悲伤,心道:“你去罢!”伸手将她推下了马背。
水笙一听,恰是父亲到了,心中一喜,精力陡长,脚下不知从那边生出一股力量,一纵之下,向前跃出丈余,血刀老祖的手掌本已搭在她肩头,竟尔为她摆脱。汪啸风向前一凑,两人左手已拉着左手。汪啸风右手长剑舞出一个剑花,心下暗道:“天不幸见,师父及时赶到,便不怕那淫僧恶魔了。”
狄云“啊”的一声轻呼,转过了头,不忍旁观。水笙已自晕去。血刀老祖哈哈大笑,催马前行。狄云忍不住转头瞧水笙时,只见她粉脸无恙,连一条痕印也无,不由得心中一喜,才知血刀老祖刀法之精,实已到了从心所欲、不差厘毫的境地。刚才这一刀,刀锋从水笙颊边一掠而过,只割下她鬓边几缕秀发,肌肤却绝无毁伤。
狄云迷怅惘惘的手足无措,但见汪啸风和别的数人各挺兵刃,大喊“杀了小淫僧”,快步赶来,而血刀老祖又在连声催促:“快逃,快逃!”当即力提缰绳,纵马冲出。本来他和血刀老祖纵马向东,这时慌镇静张,反向西驰去。
他劲透右臂,血刀也挥成一个圆圈,刀圈和剑圈一碰,铛铛当数声,火花迸溅。对方喝道:“好刀法!”向旁飘开,倒是个身穿杏黄道袍的道人。血刀老祖叫道:“你剑法也好!”右首那人喝道:“放下我女儿!”剑中夹掌,掌中夹剑,两股劲力一齐袭到。
水笙身子落地,悄悄一纵,已然站直,当即发足向汪啸风奔去。两人此时相距已有五十余丈,一个自西而东,一个自东而西,越奔越近。一个叫:“表哥!”一个叫:“表妹!”都是说不出的欢乐。
血刀老祖浅笑勒马,竟不睬会,稍候半晌,目睹汪啸风和水笙相距已不过二十余丈,这才双腿一夹,一声吼怒,向水笙追去。
瞬息之间,一马一人追出了里许,水岱虽轻功了得,但毕竟年纪老了,长力不济,和黄马相距越来越远,忽听得呼的一响,背后金刃劈风。他反手回剑,架开了血刀老祖砍来的一刀,一阵风从身边掠过,血刀老祖哈哈大笑,骑了白马追着狄云去了。
汪啸风眼看追逐不上,只要不住呼唤:“表妹,表妹!”
突见右首灰影一闪,长剑上反射的月光刺眼熟花,一条冷森森的剑光点向他胸口。血刀老祖回刀掠出,当的一声,刀剑订交,只震得虎口模糊作麻,心道:“好强的内力。”便在此时,右首又有一柄长剑递到,这剑势道甚奇,剑尖划成大大小小的一个个圈子,竟看不清他剑招指向那边。血刀老祖又是一惊:“太极剑名家到了。”
狄云承诺不出,心中好生难堪,如果和他同逃,不免沉迷越来越深,将来无可清算。但如留在此处,立时便会给世人斩成碎块,要说半句话来辩白的余裕也无。只听血刀老祖又叫:“徒孙儿,快牵了马。”狄云转念已定:“面前老是逃命要紧。我这平生给人冤枉,还算少了?人家内心对我如何设法,那管得了这很多?”等血刀老祖第三次呼唤,便即承诺,拾起地下一根花枪,左手支撑着当作拐杖,走到树边去牵了两匹坐骑。
水笙大呼:“表哥,表哥!爹爹,爹爹!快来救我。”但是目睹得表哥又一次远远落在马后。“铃剑双侠”的坐骑黄马和白马乃千中挑、万当选的大宛骏马。平时他二人以此高傲,常说双骑脚程之快,力量之长,当世更没第三匹马及得上,但是这时为敌所用,牲口无知,仍这般奔驰快跑,马越快,离得汪啸风越加远了。
俄然之间,觉到白马的呼吸喷到了背心,听得血刀老祖笑道:“逃得了么?”水笙伸出双手,汪啸风还在两丈以外,血刀老祖的左手却已搭上了她肩头。
血刀老祖向水岱疾砍两刀,又向那老道猛砍两刀,都是只攻不守、极其凌厉的招数,叫道:“狄云乖孩儿,快逃,快逃,不消等我。”
群豪中有人喜道:“江南四老练啦,落花流水!哈……”他那哈哈大笑只笑出一个“哈”字,胸口鲜血激喷,已遭血刀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