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射雕英雄传(161)

郭靖四下旁观，摸清了周遭情势，蹑足走进烟雨楼，楼下无人，奔上楼梯，见窗口一人凭栏而观，口中尚在嚼物，哒哒有声，恰是洪七公。郭靖抢上去叫声：“师父！”洪七公点了点头，向窗下一指，举起手中半只熟羊腿来咬了一口。郭靖奔到窗边，见楼后空位上剑光刺眼，八九小我正把黄药师围在垓心，目睹敌寡己众，心中稍宽，待得看清接战世人的脸孔，又不觉一惊。

郭靖自言自语：“得沉住了气，可别大仇未报，先送了性命。”深深吐纳三下，凝神侧耳，果听得楼后模糊有兵刃劈风之声，夹着一阵阵呼喊照应，却不止丘黄二人。

马钰一声长叹，正要弃剑认输，任凭仇敌措置，忽见青影闪晃，黄药师反奔而回，北极星位上多了一人，倒是郭靖。丘处机大喜过望，他在醉仙楼上曾见郭靖与黄药师冒死。马钰与王处一识得郭靖，知贰心肠纯厚，即使互助岳丈，也决不致向师父柯镇恶反噬。余下三子却惶急更甚，目睹郭靖已占住北极星位，他翁婿二人联手，全真派实无死所，正惊奇间，却见郭靖左掌右刀，已与黄药师斗在一起，不由得骇怪不已。

他又奔上酒楼，四下了望，但见湖中一叶扁舟载着丘黄二人，正向湖心土洲上的烟雨楼划去。黄药师坐在船舱，丘处机坐在船尾荡桨。

黄药师破乱了阵法，满拟能将全真派打得伏输叫饶，那知北极星位上俄然呈现了一人。他全神对于全真诸子，并未回身去看此人脸孔，反手发挥劈空掌手腕，当胸就是一掌。那人伸左掌卸开来势，身子稳凝不动。黄药师大吃一惊，心想：“世上能凭一人之力挡得住我一掌的，寥寥可数。此人是谁？”回过甚来，却见是郭靖。

这一掌劈到，刘处玄本来不该格挡，须由位当天权的丘处机和位当天璇的柯镇恶从旁侧击挽救，但柯镇恶目不见物，与凡人接战自能够耳代目，遇着黄药师这般来无影去无踪、迅如雷闪的高超掌法，那边还能随机应变？丘处机剑光闪闪，直指黄药师右腋，柯镇恶待得听到尹志平指导出杖，已迟了一步。

刘处玄只觉风声飒然，仇敌手掌已拍到顶门，但黄药师成心容让，掌到敌顶，稍有停滞，让刘处玄来得及倒地滚蛋。马钰与王处一在旁双剑齐出救济。刘处玄危难虽脱，天罡北斗之阵却也狼藉了，黄药师哈哈一笑，向孙不二疾冲畴昔，冲出三步，俄然发展，背心撞向广宁子郝大通。郝大通从未见过这般怪招，微一游移，待要挺剑刺他脊梁，黄药师动如脱兔，已闯出圈子，在两丈外站定。

郭靖怕碗碟碎片伤了手掌，不敢用手去按，腰背用劲，纵身跃起，立时又抢上楼来。只见灰影明灭，接着青影一晃，丘处机与黄药师前后从窗口跃向楼下。郭靖心想：“这老贼武功在我之上，白手伤他不得。”从腰间刀鞘中拔出成吉思汗所赐金刀，心道：“拚着挨那老贼一拳一脚，好歹也要在他身上砍上两刀。”奔到窗口，踊身便跳。

在这小圈子中相斗，招招相差只毫发之间。郭靖心知黄药师既熟谙阵法，就不会再跟世人磨耗，破阵破弱，首当其冲的天然是大师父与尹志平两人，此处离世人太远，危急时不及相救，目睹阵中险象环生，向洪七公道：“弟子下去。”也不等他答话，飞奔下楼。

这句话郭靖却没闻声，他全神灌输的正瞧着楼下恶斗。这时情势已变，黄药师使出劈空掌法，只听得呼呼风响，敌手八人攻不近身。若论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人的武功，黄药师原不能单凭一对肉掌便将他们挡在丈许以外，但天罡北斗阵是齐进齐退之势，郝大通、孙不2、柯镇恶、尹志平四人武功较弱，只消有一人给逼退了，余人只得跟着后却。八人进一步退两步，与黄药师愈离愈远，但北斗之形仍保持稳定。

郭靖见他容让，弓背挺刀，凝神相望，却不答话。这时全真诸子已清算了步地，远远围在黄药师身后，伺隙攻上。黄药师又问：“蓉儿呢？她在那边？”郭靖仍然不答，神采阴沉，眼中喷出肝火。黄药师见了他神采，狐疑大起，怕女儿已遭不测，喝道：“你把她如何样了？快说！”郭靖牙齿咬得更紧，持刀的右手微微颤栗。

郭靖看了半晌，已瞧出全真派是布了天罡北斗阵合战，但长真子谭处端已死，“天璇”之位便由柯镇恶接充，想是他武功较逊，眼睛盲了，又不谙阵法，再由尹志平保护背后，临时再加指导。全真六子各舞长剑，进退散合，围着黄药师斗得极是狠恶。

洪七公道：“倘若他成心伤人，刚才那瘦皮猴羽士那边另有命在？小羽士们不是敌手，不是敌手。”他咬了一口羊腿，又道：“你岳丈与丘处机还没到来之时，我见那几个老道和你大师父在那边布阵，但这天罡北斗阵岂能瞬息之间便学得成？那几个老道劝你大师父暂不插手助阵，你大师父咬牙切齿，说甚么也不承诺。不知你大师父为了甚么事，跟你岳丈结下了那么大怨仇。他跟那小羽士合守天璇，毕竟挡不住你岳丈的杀手。”

马钰等见他专对孙不二猛攻，团团围上相援，在这紧急之际，阵法最易庞杂。柯镇恶目不见物，斗魁横过期起步稍迟，黄药师一声长笑，已超出他身后。俄然一人在半空中大呼“啊哟”，飞向烟雨楼屋角，倒是尹志平给他抓住背心，掷了上去。

俄然见黄药师左足支地，右腿绕着身子横扫二圈，逼得八人一齐退开三步。郭靖暗赞：“好旋风扫叶腿法！”黄药师回过甚来，向楼头洪郭两人扬了扬手，点头号召。郭靖见他满脸轻松安闲，浑不是给迫得喘不过气来的神情，不由生疑，见黄药师左掌斜挥，向长生子刘处玄头顶猛劈下去，已从守御转为进犯。

那日牛家村恶斗，全真七子中只二人出剑，余人俱赤掌相搏，战况已凶恶万状，此时七柄长剑再加一根铁杖，更加猛恶惊人。黄药师却仍白手，在剑光杖影中飘忽来去，仿佛已给逼得只要抵挡之功，却无还手之力，数十招中尽遁藏敌刃，竟未还过一拳一脚。郭靖心中暗喜：“任你神通泛博，本日也叫你难逃公道。”

此时阵法已乱，无人能阻。诸子不住价叫苦，目睹他要以主驱宾，全真派溃于本日。

郭靖见此景象，不由得一怔，心道：“二人必是到烟雨楼去拚个你死我活，丘道长即使神勇，那能敌此老贼？”急奔下楼，抢了一艘划子，拨桨随后跟去。目睹大仇在前，再也难以宁定，但是水上之事，实是性急不得，一下子使力大了，啪的一声，木桨齐柄折断。他又急又怒，抢起一块船板当桨来划，这时欲快反慢，离丘黄二人的船竟越来越远。好轻易将划子拨弄到岸边，二人又已不见。

郭靖恨恨的道：“他不是我岳丈。”洪七公奇道：“咦，如何又不是岳丈了？”郭靖咬牙切齿的道：“他，他，哼！”洪七公道：“蓉儿如何啦？你们小两口吵架了，是不是？”郭靖道：“不关蓉儿的事。这老贼，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师父，我跟他仇深似海。”洪七公吓了一跳，忙问：“这话当真？”

全真诸子见他窥破阵法关头，都悄悄心惊，若谭处端尚在，七子浑若一体，决不容他抢到北极星位。此时“天璇”位上换了柯镇恶与尹志平，武功固远逊，阵法又不熟，天罡北斗阵能力大减。马钰等明知缠斗下去必无善果，且郭靖窥测在旁，只要黄药师当真碰到伤害，他翁婿亲情，岂有不救？但师叔与同门遭害之仇不能不报，重阳先师当年武功天下第一，他弟子合六人之力尚斗不过一个黄药师，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委实名不副实。

这一来阵法马脚更大，黄药师那容对方修补，低头向马钰疾冲，满觉得他必然遁藏，那知马钰剑守外势，左手剑诀直取敌手眉心，脱手沉稳，劲力浑厚。黄药师侧身避过，赞了声：“好，不愧全真首徒。”猛地里回身起脚，将郝大通踢了个筋斗，俯身抢起长剑，当胸刺落。刘处玄大惊，挥剑来格。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饶他一命！”手腕震处，啪的一声，双剑齐断。但见青影明灭，桃花岛主疾趋北极星位。

到这时全真派的长剑已及不着黄药师身上，他却能够俟隙而攻。再拆数招，洪七公道：“嗯，本来如此。”郭靖忙问：“如何？”洪七公道：“黄老邪用心引逗他们展开步地，要看清楚阵法精奥。十招以内，他就要缩小圈子了。”

黄药师笑道：“想不到重阳门下弟子，竟这般不知好歹！”斗然欺到孙不二面前，唰唰唰连劈三掌。马钰与郝大通挺剑相救。黄药师身子略侧，避开二人剑锋，唰唰唰，向孙不二又劈三掌。桃花岛主掌法多么精美，这六掌劈将下来，即使王重阳复活，洪七公伤愈，也得避其锋锐，孙不二如何抵挡得住？目睹掌来如风，只得连挽剑花，奋力守住面门。黄药师蓦地里双腿连环，又向她连踢六腿。这“桃华落英掌”与“旋风扫叶腿”齐施，恰是桃花岛的“东风绝技”，六招之下仇敌倘若不退，接着又是六招，招术愈来愈快，六六三十六招，任是一等一的豪杰豪杰，也要教他避过了掌击，躲不开腿踢。

洪七公功力虽失，目光还是奇准，公然黄药师劈出去的掌力一招弱似一招，全真诸子逐步合围，不到一盏茶工夫，世人似已挤成一团。目睹刘处玄、丘处机、王处1、郝大通四人的剑锋便可同时插到黄药师身上，不知怎的，四柄长剑却都贴身而过，毕竟差了数寸，若不是四人收剑迅捷，竟要相互在同门师兄弟身上刺个透明洞穴。

这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听得酒楼有人跳下，都拥来旁观，突见窗口又有人腾空跃落，手里握着一柄白光闪闪的短刀，世人发一声喊，相互推挤，早颠仆了数人。

只见大师父柯镇恶挥动铁杖，与一个青年羽士靠背而立，再定睛看时，那青年羽士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手挺长剑，护定柯镇恶后心。别的另有六个道人，便是马钰、丘处机等全真六子。

郭靖面对杀师大仇，却沉住了气死守要位，双足犹似用铁钉在地下紧紧钉住，任凭黄药师用心暴露多大马脚诱敌，他只视而不见。黄药师悄悄叫苦，心道：“傻小子不识进退！哼，拚着给蓉儿指责，本日也只要伤你了，不然不能脱身。”他左掌划了个圈子，待划到胸前七寸之处，右掌斗地搭上了左掌，借着左掌这一划之劲，力道大了一倍，正要向郭靖面门拍去，心念忽动：“倘若他仍呆呆的不肯让开，这一掌势必将他打成重伤。真要有甚三长两短，蓉儿这平生可永久不会欢愉的了。”

那日他在牛家村疗伤，隔墙见到全真七子布“天罡北斗阵”，前后与梅超风、黄药师相斗，厥后与黄蓉参详天上的北斗星宿与北极星，得知若将北斗星宿中“天枢”“天璇”两星联一向线，向北伸展，即遇北极星。此星永居正北，北斗七星每晚环之而转。厥后他在洞庭湖君山为丐帮所擒，又再仰观天文，悟到天罡北斗阵的很多诀窍，但也只将北斗阵连环救济、此击彼应的奇妙法门用入本身武功罢了。黄药师才干胜于郭靖百倍，又精通天文法术、阴阳五行之学，牛家村一战未能破得全真七子的北斗阵，过后凝神多日，即悟到了此阵的底子马脚之地点。郭靖所想的只是“学”，黄药师不屑去学王重阳的阵法，所想的倒是“破”，晓得只须抢到北极星方位，北斗阵散了便罢，不然他便坐镇中心，动员阵法，以逸待劳，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黄药师前后受敌，如不能驱开郭靖，天罡北斗阵从后包抄上来，委实凶恶万分。他向郭靖连劈三掌，一掌猛似一掌，每一掌都让郭靖运劲化开。第四掌他真假并用，料着郭靖要趁机还手，那知郭靖仍只守不攻，金刀竖挡胸口，左掌在本身下腹缓缓掠过，叫他虽一招双攻，但双攻都失了标的。黄药师一惊更甚：“这傻小子窥破了阵法秘奥，竟然稳守北极星位，竟不挪动半步。是了，他必受了全真诸子传授，在这里合力对我。”他自不知这一下只猜对了一半。郭靖确是通悉了天罡北斗阵的精要，但是是从九阴真经中习得，却非全真诸子所授。

洪七公笑道：“黄老邪这一手可帅得很啊！”郭靖叫道：“我去！”发足向楼梯奔去。洪七公道：“不忙，不忙！你岳丈初时老不还手，我很为你大师父担忧，现在瞧来他并无伤人之意。”郭靖回到窗边，问道：“怎见得？”

郭靖见他借劲出掌，眼看这一下来势非同小可，咬一咬牙，出一招“见龙在田”，只得以降龙十八掌的工夫硬拚，自知武功远为不及，硬碰硬的对掌有损无益，但若不强接对方这一招而闪身避开，他必抢来占住北极星位，再要除他可就千难万难了。这一招出去，实是豁出了性命的蛮干，不料黄药师掌出尺许，俄然收回，叫道：“傻小子，快让开，你为甚么跟我过不去？”

郭靖在人丛中望不见黄丘二人，向身边一个老者问道：“楼上跳下来的两人那边去了？”那老者见他手握钢刀，神情凶恶，大吃一惊，只叫：“豪杰饶命，不关老夫的事。”郭靖连问数声，只把那老者吓得大呼“拯救”。郭靖展臂悄悄将他推开，闯出人丛，丘黄二人却已影踪不见。

待得奔近世人，却见战局又变，黄药师不住向马钰左边挪动，越移越远，仿佛要向外逃遁。郭靖手执金刀，只待他回身发足，立时猛扑而上。忽听得王处一撮唇而啸，他与郝大通、孙不二三人构成的斗柄从左转了上去，仍将黄药师围在中间。黄药师连移三次方位，不是王处一转动斗柄，就是丘处机动员斗魁，始终不让他抢到马钰左边，到第四次上，郭靖蓦地觉悟：“啊，是了，他要抢北极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