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射雕英雄传(175)

黄蓉道：“他躲在一块冰岩前面。老毒物老奸大奸，此次却忘了冰岩透明，藏不了人。我也直到月光斜射，才隔着冰岩模糊看到他稀淡的人影。”郭靖道：“本来你提九阴真经甚么，是说给他听的。”黄蓉道：“嗯，我要骗他到山岳绝顶，我们却撤了羊梯，教他在山岳顶上修仙练气，做一辈子活神仙。”郭靖大喜，鼓掌喝采。

过了一顿饭时分，黄蓉站起家来，自言自语：“如何靖哥哥还不上来？这峰上不知有鬼没有？想起杨康和欧阳克，当真惊骇，我且下去一会，再跟靖哥哥一起上来。”欧阳锋只怕给她发觉，缩在冰岩前面不敢涓滴转动，目睹她也攀下山岳去了。

郭靖道：“那么你在这里等着，半个时候以内，我必可赶回。”黄蓉点头承诺。郭靖迳自下峰。他把黄蓉一人留在峰上，心中毕竟惴惴，但想欧阳锋一意要偷听真经，必不致现身相害。他下峰之时，将浸了火油的长索绕在一只只冰冻的羊腿之上。

黄蓉此次却不笑他，心中打动，悠悠的道：“前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这般思我念我，我实在早该与你相见了。”郭靖道：“蓉儿，今后你永久分袂开我，好不好？”

到第四日上，天空又飘下鹅毛大雪。郭靖望着峰顶道：“只怕等不到旬日，欧阳锋就冻得半死了。”黄蓉道：“他内功高深，能够熬上十天。”一语甫毕，俄然两人同时惊叫，只见山岳上落下一物，恰是欧阳锋的身形。黄蓉鼓掌喜叫：“老毒物熬不住，自行寻死啦！”随即奇道：“咦，奇特！如何会如许？”

黄蓉微一沉吟，又生一计，令人备了几条长索，用石油浸得湿透。花剌子模国地底到处遍藏石油。千余年前，本地住民掘井取水，却得了石油，遇火即焚，而后便用以烧饭烧物，称为火油。蒙古军亦自花剌子模百姓处夺得火油，作为燃料。

郭靖心想：“此次不算饶他，下次难道尚要相饶一次？蓉儿定然极其不快。”那知一转头，却见黄蓉眼含笑意，忙问：“蓉儿，甚么事欢畅？”黄蓉双掌一拍，笑道：“我送一份大礼给你，你欢不欢乐？”郭靖道：“甚么礼啊？”黄蓉道：“撒麻尔罕城。”郭靖惊诧不解。黄蓉道：“老毒物教了我一个破城妙法，你去调兵遣将，今晚大功可成。”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只把郭靖喜得连连鼓掌。

郭靖看着欧阳锋落下的方向，必是堕入城中，待他离地另稀有十丈，抢过一张铁胎弓，连珠箭发，往他身上射去，心想他身在半空，无可腾挪闪避，只是想到相饶三次之约，箭头对准他大腿非致命之处。欧阳锋人在半空，眼观四方，见羽箭均射向下盘，当即哈腰弓身，双足连挥，把郭靖射上来的箭枝一一踢开。

两军见此奇事，无不骇然，一时议论纷繁，竟忘了厮杀。

当晚郭靖、黄蓉与丐帮三老安排伏贴，只待欧阳锋上得峰去，就鄙人面毁梯。岂知欧阳锋奸刁殊甚，却也防到了这着，远远守在一旁，不等靖蓉二人上峰，他竟不现身。

郭靖道：“是啊，他定然不肯去。”黄蓉道：“不，他此人可有多高傲，那把旁人放在眼内。我越这么说，他越是要去。他说不管那庄上你有多少朋友，老毒物全对于得了。两人到了归云庄上，陆师哥父子却全不在家，本来一齐到江北宝应程大蜜斯府上看望亲家去啦。你知那庄子是按着我爹爹五行八卦之术制作的。老毒物一踏进庄子，就知不妙，正想拉了我退出，但是我东一钻西一拐，早就躲了个没影没踪。他找我不到，怒起上来，一把火将归云庄烧成了白地。”

郭靖与三长老守在峰脚，一见黄蓉下来，立即举火把扑灭长索。长索一起向上燃烧，羊腿受热，附在峰壁上的血冰熔化，每步梯级自下而上的一一跌落。目睹一条火蛇向上蜿蜒爬去，黑夜中映着冰雪，煞是都雅。

是日未正，郭靖传下密令，命部下割破帐篷，制成一顶顶圆伞，下系坚牢革索，限一个半时候缝成一万顶。将士尽皆起疑，心想帐篷割破，如此酷寒，在这冰天雪地当中一夜也是难过，但主帅有令，只得顺从。

他手掌一拍，起首跃下，数百名丐帮帮众跟着踊身跃落。这般岑岭下跃，自是极险，但蒙古将士夙来勇悍，白天又曾见欧阳锋从峰上降落，大家身上革伞比他鼓气入裤之法更稳妥很多，再见主帅身先士卒，当下个个奋勇。一时之间，空中宛似万花齐放，一顶顶革伞张了开来，带着将士稳稳下堕。

两人偎倚着坐了半晌，郭靖道：“蓉儿，我听大师父说，你在铁枪庙里给欧阳锋逼着同业，厥后怎生逃出了他手掌？”黄蓉叹道：“就只可惜了陆师哥好好一座归云庄。老毒物那日逼我跟他讲授九阴真经，我说讲授不难，但须得有个清净地点。老毒物说这个天然，我们去僻静之地找所寺院。我说寺院中和尚讨厌，我又不爱茹素。老毒物说那如何办。我说太湖旁有座归云庄，风景既美，酒菜又好，只不过庄主是我朋友，未免令他放心不下。”

这山岳绝顶周遭不广，一万人拥得密密层层，厥后者几无安身之地。郭靖令将士在腰里系上革伞，各执兵刃，跃入城中，齐攻南门。

黄蓉笑道：“那一点也不难。我们让老毒物在峰上喝十天十夜西北风，叫他又冻又饿，熬个筋疲力尽，然后搭羊梯救他下峰，那是第三次饶他了，是不是？”郭靖道：“是啊。”黄蓉道：“你既饶了他三次，那就不消再跟他客气。一等他下峰，踏上高山，咱俩同时脱手，再加上三位长老互助，我们五人打一个半死不活的病夫，你说能不能杀他？”郭靖道：“那当然能够。只是这般杀了他，未免胜之不武。”黄蓉道：“嘿，跟这般暴虐乖戾之人，还讲甚么武不武呢？他害我们五位师父之时，动手可曾容情了？他杀四师父，使的手腕可光亮正大？”

当晚饱餐战饭，两个万人队依令北开。待到戌末亥初，郭靖派亲兵禀报大汗，敌城眼下可破，请调重兵冲城。成吉思汗得报，将信将疑，急令郭靖进帐回报。亲兵禀告：“金刀驸马此时已率部反击，只待大汗策应。”

次日凌晨成吉思汗又命令攻城，一万余名蒙古兵扳起弹石机，石弹如雨般落入城中。另有几尊从金兵、宋军那边展转夺来的火炮，也发炮轰击。但守军藏身于堡垒当中，石弹、火炮摧破民房甚众，守军伤亡却少。连续三日，蒙古军百计进犯，始终不逞。

郭靖“啊”的一声，道：“我去归云庄找过你的，只见到满地瓦砾，想不到竟是老毒物干的功德。”黄蓉道：“我推测他要烧庄，要大伙儿事前躲开啦。老毒物虽抓我不到，但是他当真暴虐，守着去桃花岛的路子候我，几次几乎儿给他撞到，厥后我干脆北赴蒙古，他又随后跟着。傻哥哥，幸亏你傻里傻气的，如果跟老毒物普通机警，来个前后合围，我可不知该躲到那边去啦。”郭靖赧然呆笑。

靖蓉二人背负油索上峰，将索子藏在岩石以后，然后坐在水晶宫中议论。过未几时，欧阳锋的人影果在冰岩前面模糊闪现。他轻功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上峰履冰，竟悄无声气，猜想二人定难知觉。黄蓉当即说了几节经文，两人冒充研讨。研讨是假，议论的经文要旨却句句是真。欧阳锋听在耳里，但觉妙义无穷，不由得心花怒放，心想我若逼那丫头，她即使无法说了，也必不肯说得这般详确，在此窃听，委实妙不成言。

黄蓉拍掌喝采，道：“靖哥哥，你说此次还饶不饶他？”郭靖道：“这是第三次，我们不能失期背信。”黄蓉笑道：“我有个法儿，既不背信，又能杀了他给你师父报仇。”郭靖大喜，叫道：“蓉儿，你当真满身是计。如何能这般妙法？”

只见他在半空腰间一挺，扑向城头的一面大旗。此时西北风正厉，将那大旗自西至东张得笔挺。欧阳锋左手前探，已抓住了旗角，就这么稍一借力，那大旗已中裂为二。欧阳锋一个筋斗，双脚勾住旗杆，直滑下来，消逝在城墙以后。

黄蓉渐渐讲授，郭靖冒充扣问。欧阳锋心道：“这么浅近的事理也不明白，当真笨得能够。”忽听峰下号角声响紧急。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大汗点将，我得下去。”实在这号角声倒是他事前安排下的。黄蓉道：“那么我们明儿再来。”郭靖道：“上峰下峰，极是费事，在帐中说不好吗？”黄蓉道：“不，欧阳锋那老儿到处找我，此人狡狯已极，没处所躲得了他。但是凭他再奸猾，也决想不到咱俩会来到这山岳绝顶。”欧阳锋暗自对劲：“嘿，莫说小小山岳，就逃到天涯，我也追获得你。”

只见他并非笔挺下堕，身子在空中飘飘零荡，就似鹞子普通。靖蓉二人骇怪万分，心想从这千丈岑岭落下，不跌得粉身碎骨才怪，但是他降落之势怎地如此迟缓，莫非老毒物当真还会妖法不成？半晌之间，欧阳锋又落下一程，二人这才看清，只见他满身赤裸，头顶缚着两个大圆球普通之物。黄蓉心念一转，已明其理，连叫：“可惜！”

黄蓉坐在峰顶冰岩之上，目睹大功胜利，不由得心花怒放，深思：“成吉思汗破城与否，本来与我无关。但若靖哥哥能听我言语，倒可乘机告终一件大事。”

次日成吉思汗命令攻城，又折了千余精锐。城头守军嘻笑唾骂，只气得成吉思汗暴跳如雷，放眼又见满野都是冻毙的牛羊马匹尸身，更是心惊。心想如此冰冷，此城若再有旬日不破，只怕蒙古精兵有半数要歼于城下。苦思无计，心想我成吉思汗平生豪杰，本来要毕命于斯。

黄蓉道：“但最后还是你聪明，晓得逼鲁有脚想战略。”郭靖道：“蓉儿，是你教我的啊。”黄蓉奇道：“我教你的？”郭靖道：“你在梦里教我的。”当下把梦中情境说了一遍。

贰心知其间必有原因，当下随口承诺，两人一齐下峰。回到帐中，黄蓉在他耳边低声道：“欧阳锋也到了秃木峰上，我们说话之时，他就躲在前面偷听。”郭靖大吃一惊，道：“啊，我竟没发觉。”

黄蓉望着团团环绕山岳的云海出了一会神，忽道：“靖哥哥，我冷。”郭靖忙将身上皮裘解下，给她披在身上，道：“我们下去罢。”黄蓉道：“好，明晚我们再来这里，我把九阴真经的要义详详细细说给你听。”郭靖大感惊奇，问道：“甚么？”黄蓉的右手本来与他的左手握着，这时用力捏了一把，说道：“我爹爹译出了真经最后那一篇中叽哩咕噜的笔墨，明晚我来讲给你听。”郭靖心想：“这篇梵文明显是一灯大师译出来的，怎说是她爹爹？”心头迷惑，正要再问，黄蓉又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本来欧阳锋遭困秃木峰顶，他武功虽高，毕竟没法从这笔立千丈的岑岭上溜下来，熬了几日冻饿，情急智生，俄然想到一法。他除下裤子，将两只裤脚紧紧打了个结，又怕裤子不牢，将衣衫都除下来缚在裤上，双手持定裤腰，顶风兜满了气，咬紧牙关，纵身跃出，从山岳上跳将下来。此法本来极其冒险，只不过死中求生，除此更无他策，公然裤子中鼓满了气，将他降落之势大为减弱。他不穿衣裤，双手几近冻僵，仗着一身卓绝内功，强自运气周流满身，与寒气冰雪相抗。

郭靖又令集结军中供食用的牛羊，在雪峰下候命。令一个万人队在北门外布整天覆、地载、风扬、云垂四阵，专等捕帅捉将；令一个万人队在北门两侧布成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四阵，勒逼敌军投向六合风云四阵当中；令第三个万人队轻装劲束，以候调用。

两人回到帐中，这番当真研习起九阴真经上的武功来，议论之下，均觉对方一年来武功大有长进，均感欣喜。黄蓉不会背诵梵文，汉文译本又在郭靖身边，她于真经总旨所知不全，此时方得睹全豹，大喜之下，精力倍长。

说到厥后，郭靖道：“完颜洪烈那奸贼就在这城内，我们眼睁睁的瞧着，却拿他无可如何。你倒想个攻城的妙法。”黄蓉沉吟道：“这几日我一向在想，筹划过十几条战略，却没一条当真管用。”郭靖道：“丐帮兄弟当中，总有十几个轻身工夫甚是了得，再加上你我二人，我们尝尝爬城如何？”黄蓉点头道：“这城墙每一丈以内都有十几把强弓守着，别说不易爬城，即令十几人个个都冲进了城，内里十多万守军拚死挡住了，也没法斩关破门。”两人长夜纵谈，这一晚竟没睡觉。

黄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想不出何如他之法。此时城内城外两军尽已瞧见，数十万人一齐仰起了头望着这空中飞人。很多小兵只道神仙下凡，跪在地下叩首膜拜。

郭靖阵中吹动号角，千余军士宰牛杀羊，将肉块解冻在岑岭之上。丐帮中高来高去的妙手甚多，相互通报牵援，架成了数十道“羊梯”。郭靖一声令下，抢先抢上，一万名将士以长索系腰，渐渐爬上峰顶。现在严令早传，不得收回涓滴声气。黑夜中但见数十条夭矫巨龙蜿蜒上峰。

全军鼓噪声中，成吉思汗已接到郭靖的约略禀报，命令放箭。顿时万弩同张，箭似流星成雨，齐向欧阳锋射去，目睹他就有千手万腿，也难一一拨落。他满身赤裸，在空中又无可腾挪闪避，势需求将他射得刺猬类似。欧阳锋见情势危急，俄然放手，顿时头下脚上的倒堕下来。数十万人齐声呼喊，当真惊天动地。

想到恩师的血海深仇，郭靖不由得目眦欲裂，又想欧阳锋本领高强，倘若此次放过了他，今后一定再有复仇机遇，咬牙道：“好，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