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射雕英雄传(176)

郭靖从未见成吉思汗如此凶悍的望着本身，也真极其惊骇，身子不由得微微打战，说道：“只求大汗饶了众百姓的性命。”

郭靖想起兵法有云：“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莫追。”当即命令变阵，令旗展处，六合风云四阵让开通路，数万花剌子模军疾冲而过，又见令旗扬起，号炮响动，四阵重又合围。此时敌军只剩殿后万余人，虽皆精锐，然败军之余，士无斗志，人数又不如对方，尽数为郭靖部下所擒。郭靖检点俘虏，却不见完颜洪烈在内，此仗虽获全胜，但两大仇敌俱脱，仍不足憾。

“吴越楼台歌吹满，燕秦部曲酒肴盈。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兵戈致承平。”

郭靖正欲说出辞婚之事，忽听得远处传来成千成万人的哭叫呼喊之声，震天撼地，惊心动魄。殿上诸将尽皆跃起，抽出长刀，只道城中投降了的花剌子模军民俄然起事，都要奔出去弹压。成吉思汗笑道：“没事，没事。这狗城不平天威，累得我损兵折将，又害死了我爱孙，须得大大洗屠一番。大师都去瞧瞧。”当下离座步出，诸将跟从在后。

成吉思汗见郭靖所部飞降入城，欣喜交集，当即尽点全军，攻向城边，只见南门大开，数百名蒙古军执矛守住。当下几个千人队簇拥突入，里应外合，奋勇攻杀。十余万守军张皇失措，不知敌军从何而来。蒙古军一面厮杀，一面到处浇泼火油放火。城中大火冲天，花剌子模兵更加乱成一团。

仰天大呼天不该，一物细琐徒劳形。安得大千复浑沌，免教造物生精灵。”

郭靖足一着地，当即扯下背后革伞，舞动大刀，猛向守军扫去。此时城中已有少数守军惊觉，但斗然间见到成千成万敌军从天而降，骇惶之余，那边另有斗志？最早着地的又是丐帮帮众，个个技艺高强，接战半晌，早已攻近城门。接着蒙古军前后降落，虽稀有百名军士因伞破跌毙，数百名将士在空中为敌军羽箭射死，但十成中倒有八成多安然着地，大半受风吹荡，落入城中各处，为花剌子模军围住，或擒或杀，但落在城门附近的也有一二千人。郭靖令半数抵挡敌军，半数斩关开城。

成吉思汗自任大汗以来，从无一人敢违逆他旨意，此次给郭靖硬生生的将他屠城之令扼住，甚是愤怒，大呼一声，将长刀重重掷在地下，驰马回城。诸将都向郭靖瞋目瞪眼，心想大汗大怒之下，不知是谁不利，不免要大刻苦头。攻破撒麻尔罕城后本可大掠大杀数日，这么一来，破城之乐是通盘落空了。

“十年兵灾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

本来蒙前人号令住民尽数出城，不得留下一个。本地住民初时还道是蒙前人点阅户口，以防藏匿特工，那知蒙古军先搜去住民全数兵器，再点出诸般巧手工匠，随即在人丛中拉出仙颜的少妇少女，以绳索缚起。撒麻尔罕住民此时才知大难临头，有的欲图抵当，当场被长刀长矛格毙。蒙古军十几个千人队齐声号令，向人丛冲去，举起长刀，不分男女老幼的乱砍。这一场搏斗当真惨绝人寰，自白发苍苍的老翁，乃至未离母亲度量的婴儿，无一得以幸免。当作吉思汗带领诸将前来察看时，早已有十余万性命丧本地，四下里血肉横飞，蒙古马的铁蹄踏着各处尸首，来去搏斗。

未及天明，守军大溃。花剌子模国王摩诃末得报北门尚无敌军，当即开城北奔。那知郭靖的一个万人队早就候在两侧，箭矛齐施，大杀一阵。摩诃末偶然恋战，命完颜洪烈率兵殿后，本身在亲兵拥戴下抢先逃命。

郭靖想起父亲大仇终究得复，心中又喜又悲，本想用丘处机所赠短剑去亲手杀了他，但见完颜洪烈满脸愁苦，心中仇恨顿消，感觉不必由本身亲身动手了。

他满心觉得成吉思汗必在大发脾气，那知走到殿门，却听得大汗开朗的大笑之声一阵阵从殿中传出。郭靖不由得微感惊奇，加快脚步走进殿去，只见成吉思汗身边坐着一人，脚边又坐着一个少女，倚在他膝上。坐着的是个长须如漆的羽士，本来是长春子丘处机，脚边的少女倒是华筝公主。

他一人一骑，在荒漠中走来走去，苦苦思考，直到入夜，才回到城中宿营之处。来到营门，只见大汗的两名亲兵候在门外，上前施礼，禀道：“大汗宣召驸马爷，小人相候已久，请驸马爷快去。”

郭靖心知诸将不满，也不睬会，骑着小红马渐渐向僻静之处走去。此时大战初过，城内城外成千成万座房屋兀自燃烧，各处都是尸骨，雪满平野，尽染赤血。他想：“战祸之惨，一至于斯。我为了报父亲之仇，领兵来杀了这很多人。大汗为了要征服天下，杀人更多。但是千万将士百姓却又犯了甚么罪孽，落得这般肝脑涂地，骨弃荒漠？”越想心中越不安：“我破城为父报仇，却害死了这很多人，到底该是不该？”

丘处机见郭靖经历风雪，脸孔乌黑，身子却更矫健，甚是欣喜。郭靖未到之时，他正与成吉思汗议论途中见闻，说有感于风景异俗，做了几首诗，当下捋须吟道：

郭靖正在整军，查点慰抚部下伤亡，听得大汗的金角吹动，忙循声赶去，奔到王宫前面广场，见宫门旁站着一小队军士，黄蓉与鲁有脚等三长老都在其内。黄蓉双手一拍，两名小军抬上一只大麻袋。她笑道：“喂，你猜猜这内里是甚么？”郭靖笑道：“这城中千奇百怪的物事都有，怎猜得着？”黄蓉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定要教你欢乐。”郭靖忽地想起，莫非她在城中寻到甚么仙颜女子，来开本身一个打趣？当下点头道：“我不要。”黄蓉笑道：“你当真不要？见到了可别改口。”

郭靖想到七位师父，不由泪水盈眶。

这四句是你二师父见过的，上面四句是我新作，他却见不到了：

“自古中秋月最明，冷风届候夜弥清，一气候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

郭靖胸中热血沸腾，叫道：“大汗，你说过这城中的后代财宝都是我的，如何你又命令屠城？”成吉思汗一怔，笑道：“你本身不要的。”郭靖道：“你说非论我求你甚么，你都允可，是么？”成吉思汗点头浅笑。郭靖大声道：“大汗言出如山，我求你饶了这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

世人出宫后上马驰向西城。但听得哭叫之声愈来愈惨厉。一出城门，只见无数百姓奔逃哭叫，推拥滚扑，蒙古兵将乘马来回奔驰，手舞长刀，向人群砍杀。

郭靖大喜，忙奔上相见。成吉思汗从侍从手中抢过一枝长戟，掉过甚来，戟杆往郭靖头上猛击下去。郭靖一惊，侧头让开，这一杆打在他的左肩，崩的一声，戟杆断为两截。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叫道：“小家伙，就这么算了。若不是你本日立了大功，又瞧在丘道长和女儿份上，本日要杀你的头。”

成吉思汗道：“我曾说破城擒得完颜洪烈者，此城后代财宝全数赏他，你领兵点收去罢。”郭靖点头道：“我母子受大汗恩庇，充足温饱，奴婢金帛，多了无用。”成吉思汗道：“好，这恰是豪杰本质。那么你要甚么？但有所求，我无不允可。”郭靖离座打了一躬，说道：“欲求大汗一事，请大汗勿怒。”成吉思汗笑道：“你说罢。”

她将麻袋一抖，袋中公然跌出一小我来，只见他头发狼藉，满脸血污，披着一件花剌子模兵所穿的皮袄。看他脸孔时，鲜明是大金国赵王完颜洪烈。

郭靖心想：“我白天逆了大汗旨意，他要将我斩首也未可知。事已如此，只好相机行事。”招手命本身的一名亲兵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叫他缓慢报与鲁有脚晓得，本身迳行入宫。他惴惴不安，但盘算了主张：“不管大汗如何威胁大怒，我老是不收回饶赦满城百姓的求恳。他是大汗，不能食言。”

黄蓉听他说了“是啊”两字，不再接口，只是搔头，恼道：“你这金刀驸马做得挺美，是不是？”郭靖顿时恍然大悟，叫道：“嗯，我明白啦。你叫我去处大汗辞婚，叫他答允在先，待我说出口后难以回绝。”黄蓉愠道：“那可全凭你本身了，或者你挺想做驸马爷呢？”郭靖道：“蓉儿，华筝妹子待我一片至心，但是我对她始终情若兄妹。开初我拘于信义，不便背弃婚约，但如大汗肯收回成命，那当真分身其美。”

一名晓得汉语的文官名叫耶律楚材，将诗义译成蒙古语。成吉思汗听了，点头不语。

丘处机向郭靖道：“当年我和你七位师父在醉仙楼头比武，你二师父从我怀中摸去了一首未作成的律诗。此番西来，驰念七位旧友，终究将这首诗续成了。”吟道：

成吉思汗见郭靖出去，心中大喜，亲下宝座驱逐，携着他手上殿，命摆布搬来一张锦凳，叫他坐在本身身边。待听郭靖提及拿到完颜洪烈，成吉思汗更喜，见完颜洪烈俯伏在地，提起右足踏在他的头上，笑道：“当时你到蒙古来耀武扬威，可曾想到也有本日？”完颜洪烈自知不免一死，昂首说道：“当时我金国兵力强大，可惜不先灭了你小小蒙古，致成本日之患。”成吉思汗大笑，命亲兵牵将出去，就在殿前斩首。

丘处机在烟雨楼斗剑后，见周伯通安好无恙，又知害死谭处端的帮凶是欧阳锋，便与马钰等向黄药师慎重赔罪。全真六子厥后碰到柯镇恶，得知备细，不堪长叹。丘处机想起收徒不慎，对杨康只授武功而不将他带出王府，少年人习于繁华，把持不定，终究落此了局，更自责甚深。这日获得成吉思汗与郭靖来信，心想蒙前人兼并中国之势已成，可贵成吉思汗前来相邀，恰好乘机进言，若能启他一念之善，便可令普天下千千万万百姓免于搏斗，实为无量功德，又顾虑郭靖，便带了十余名弟子冒寒西来。

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生民得消忧。”

黄蓉心中甚喜，向他浅笑斜睨。郭靖欲待再说，忽听宫中二次金角响起，伸手在黄蓉手上一握，说道：“蓉儿，你听我好音。”当下押着完颜洪烈进宫朝见大汗。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叫道：“杀得好，杀得好，叫他们晓得我的短长。”郭靖看了半晌，再也忍耐不住，驰到成吉思汗马前，叫道：“大汗，你饶了他们罢。”成吉思汗手一摆，喝道：“尽数杀光，一个也不留。”郭靖不敢再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人丛中逃了出来，扑在一个被战马撞倒的女子身上，大呼：“妈妈！”一名蒙古兵疾冲而过，长刀挥处，母子两人斩为四段。那孩子的双手尚自紧紧抱着母亲。

黄蓉抿嘴笑道：“那也是可巧罢啦。你立下此功，大汗必有重赏，那才教好呢。”郭靖道：“我也没甚么想要的。”黄蓉向旁走开，低声道：“你过来。”郭靖跟了畴昔。黄蓉道：“这世上莫非你当真没甚么想要的了？”郭靖一怔，道：“我只要一样，就是盼望永久不跟你分离。”黄蓉浅笑道：“本日你立此大功，即使有甚么事冒犯大汗，我想他也决不会活力发作。”郭靖“嗯”了一声，还未明白。黄蓉道：“现在你如果求他封甚么官爵，他必承诺。但若求他不封你甚么官爵，他也难以回绝。要紧的是须得要他先行亲口言明，非论你求甚么，他都允可。”郭靖道：“是啊！”

成吉思汗道：“道长西来，想必已见我蒙古兵威，不知可有诗歌赞咏否？”丘处机道：“一起见到大汗攻城掠地之威，心中有感，也做了两首诗。第一首云：

郭靖大喜，道：“妙极了，你从那边捉来？”黄蓉道：“我见败兵从北门出来，一队兵打着赵王灯号，一个金盔锦袍的将军领军奔东。我想完颜洪烈这厮奸刁得紧，败军以后决不会公开打起赵王灯号，定是个金蝉脱壳之计。灯号打东，他必然向西遁逃，当下与鲁长老等在西边埋伏，公然拿到这厮。”从身边取出郭靖那柄短剑，交还给他，说道：“恭喜你本日得报大仇，待会用这把剑杀了这奸贼，你爹爹在天之灵必然欢乐。”郭靖接太短剑，向她深深打躬施礼，说道：“蓉儿，你为我报了先父之仇，我真不知说甚么好。”

成吉思汗听他声音颤栗，知贰心中惊骇，但仍鼓勇强求，也不由佩服他的倔强，拔出长刀，叫道：“出兵！”亲兵吹起号角，数万蒙古马队身上顿时都溅满鲜血，从人丛中纵马而出，整整齐齐的摆列成阵。

成吉思汗大为骇怪，万想不到他会哀告此事，但既已答允，岂能忏悔？心中极其愤怒，双目如要喷出火来，瞪着郭靖，手按刀柄，喝道：“小家伙，你当真求我此事？”

郭靖一心要拿完颜洪烈，乱军中见他金盔明灭，率军急追。花剌子模军虽败，毕竟人数浩繁，此时困兽犹斗，个个情急冒死。郭靖兵少，禁止不住，前面快马不住报来，说道敌军即将突围。

华筝跳起家来，叫道：“爹，我不在这儿，你定尽欺负我郭靖哥哥。”成吉思汗将断戟往地下一掷，笑道：“谁说的？”华筝道：“我亲目睹啦，你还赖呢。是以我不放心，要和丘道长一起来瞧瞧。”

待到天明，城中残敌清除。成吉思汗在摩诃末王宫大集诸将。

成吉思汗低沉着嗓子道：“你不悔怨？”郭靖想起黄蓉教他辞婚，现下放过这个良机，毕生要落空大汗的欢心，那也罢了，而本身与黄蓉的良缘却也化为流水，但目睹这数十万百姓呼唤哀号的惨状，如何能见死不救？昂然道：“我不悔怨。”

诸王众将见大汗发怒，都吓得心惊胆战。成吉思汗摆布一列排开，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勇将，刚猛剽悍，视死如归，但大汗一怒，却大家不寒自栗。

成吉思汗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郭靖，笑道：“大师坐着别吵，听丘道长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