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射雕英雄传(183)
黄蓉道:“解药在你手里,你叫他们干甚么,瞧他们敢不敢违背?”周伯通大喜,侧头一想,从身上又推下很多污垢,将解药倒在内里,搓成一颗颗小丸,交给丘处机道:“你押这四个臭贼,到终南山重阳宫去软禁二十年。他们路上倘若乖乖的,就给一丸我的灵丹灵药,不然让他们毒发罢,这叫做自作自受,不消慈悲!”丘处机躬身承诺。黄蓉笑道:“老顽童,你这几句话倒说得挺好,一年不见,你大有长进了啊!”
这时靖蓉二人已看清那人面貌,倒是一灯大师座下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一的渔人,他伸手探入周伯通颈后衣领,抓了一条金娃娃出来。本来他在华山山溪中见到一对金娃娃,抓住了放在怀中,却给一条溜了出来,爬上了树,无巧不巧,恰好跌入了周伯通衣领。那金娃娃实在不会咬人,但周伯通一心念着毒蛇,认定这冰冷光滑之物在本身背心猛咬射毒,那渔人再迟来一步,只怕他要吓得晕畴昔了。
两人手拉动手转过山崖,只见周伯通坐在一块大石上,抱腹翘足,大是对劲。丘处机按剑侍立在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四人或持兵器扑击,或缩身退避,神态各不不异,但都似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本来均让周伯通点中了穴道。
倘若裘千仞当真赶到,周伯通避之唯恐不及,那敢前去招惹?那日他与裘千仞、欧阳锋、郭靖三人在西域石屋中自觉混战,郭靖与欧阳锋前后脱身,裘千仞终究也伺隙冲了出去。周伯通仍紧追不舍。裘千仞给他迫得筋疲力尽,恚恨交迸,心想本身是武林大帮的帮主,竟然遭此热诚,只盼寻个痛快法儿自戕而死,免得落入他的手中惨遭苛虐,一眼瞥见沙石里盘着几条毒蛇。他晓得这类蛇剧毒非常,只要给咬中一口,立时满身麻痹,死得最无痛苦,当即抓起一条,伸指捏住毒蛇七寸,叫道:“周伯通老贼,你好!”
黄蓉见郭靖两边脸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满腔怒意顿时化为垂怜,垂怜之情又转为对周伯通大感愤怒,嗔道:“我自生他的气,又关你甚么事?谁叫你脱手打人了?我叫你去杀裘千仞,干么你不听我叮咛?”
黄蓉抬开端来,月光下见周伯通东奔西窜,始终不敢站定身子,听他叫道:“姓裘的老贼,我在这儿伏下捉蛇的帮手,你还不快逃!”裘千仞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儿?”周伯通大呼:“郭兄弟,黄女人,快来帮我捉蛇。”郭靖待要跃出,黄蓉倚在他怀里,轻声道:“别动!”
周伯通挥袖急挡,向旁闪避,俄然间头顶一声轻响,只觉颈中一下冰冷,一个活东西从衣领中钻到了背后,在衣服内哄蹦乱跳,又滑又腻。这一下他吓得魂不附体,大呼:“死啦,死啦!”又不敢伸手到衣内去将毒蛇取出来,只不住疾走翻跃,忽觉那蛇仿佛在背心上咬了一口,心想这番再也没命了,满身发麻,疲劳在地。靖蓉两人大惊,一齐飞步来救。
周伯通迷含混糊的缩在地下,只道正在走向阴曹地府,忽觉一人扶起了他,说道:“周老爷子,别怕,那不是蛇。”周伯通一楞,仓猝站起,只觉背上那冰冷之物又在乱跳,不由尖声狂呼:“又在咬我啦,是蛇,是蛇!”那人道:“是金娃娃,不是蛇。”
郭靖脸上一红,竟不敢去亲她。黄蓉嫣然一笑,自发不美意义,又转换话题,说道:“你申明日论剑,谁能得胜?”郭靖道:“那真难说得紧,不知一灯师伯来不来?”
黄蓉本来与他偎倚在一起,听他说本身爹爹不好,一怒将他推开。郭靖一呆,黄蓉俄然笑道:“嗯,洪恩师待咱俩原也不错。如许罢,咱俩谁也不帮,好不好?”郭靖道:“你爹爹与洪恩师都是光亮磊落的君子,若知我们暗中设法互助,反不喜好。”黄蓉道:“好啊,我起心弄鬼,那就是奸恶小人了?”说着板起了脸。郭靖道:“糟糕,我这蠢才,净是说错话,又惹你活力。”不由得满脸惶恐之色。
黄蓉侧过甚想了一阵,道:“唉,忘了也好。咱俩武功越练越强,内心却越来越不欢愉,反不如小时候甚么也不会,倒无忧无虑。”她那想到一小我年纪大了,必有很多烦恼愁苦,跟武功凹凸殊不相干。她又道:“听欧阳锋说,明日是论剑之期,我爹爹定要上山,你既不想争这第一,那么我们怎生想个法儿,助我爹爹独冠群雄。”郭靖道:“蓉儿,非是我不听你言语,但我想洪恩师大仁大义,为人赛过了你爹爹。”
黄蓉道:“你到华山来,想是要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了?”郭靖道:“蓉儿,你如何又来讽刺?我是要向周大哥就教一个别例,怎生将已会的武功尽数忘怀。”将这些日来本身所思各节一一说了。
裘千仞见靖蓉二人候在一边,悄悄吃惊,深思须得乘早溜走,不然这三人合力,本身决讨不了好去,一到明日中午,那是单打独斗的争雄赌胜,就不怕他们了,当下双足一点,猛窜而前,举起毒蛇往周伯通脸上挨去。
彭连虎等耳入耳得清清楚楚,只吓得魂不附体,苦于穴道被点,转动不得,但觉身上连连剧痛,已各自让周伯通用指环上毒针戳刺了几下。
郭靖给黄蓉这一语哄动了苦衷,想起母亲惨死大漠,黯然不语。此时新月初上,银光似水,照在两人身上。黄蓉见他神采有异,晓得本身也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题道:“靖哥哥,畴昔的事谁也别提啦。我跟你在一起,心中也欢乐得紧呢。我让你亲亲我的脸,好不?”
周伯通一贯佩服黄蓉,得她奖饰,甚是对劲,将彭连虎等人穴道解了,说道:“你们到重阳宫去,给我安安稳稳的住上二十年,如诚恳改过,今后还可做个好人。如仍不学好,哼哼,我全真教的道爷们个个是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眉的熟行,将你这四个臭贼先用解药解了毒,再做成人肉丸子,分来吃了,瞧你们还作得成甚么怪?”彭连虎等那敢多说,诺诺连声。丘处机忍住了笑,向周伯通施礼道别,仗剑押着四人下山。
她边吃边笑,说道:“欧阳锋那老贼逼我教他九阴真经,你那篇经文本就写得颠三倒四,我再给他胡乱一解,他信觉得真,已苦练了几个月。我说这上乘工夫要倒置来练,他果然头下脚上的练功,强自运气叫周身经脉逆行。这厮本领也当真不小,把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四脉练得顺逆自如。倘若他满身经脉都逆行起来,不知会怎生模样?”说着格格而笑。郭靖也笑道:“难怪我见他倒置行路,这工夫可不易练。”(数百年来天竺有一门瑜珈之术,此中头下脚上的倒练之法,传播环球,健身感化甚强,《射雕》读者宣称此术传自宋朝西域欧阳锋云。异术源流,本相难考,不必穷究矣。)
黄蓉笑道:“老顽童,你几时学会经验别人了?前面的话倒另有理,到厥后可越说越不成体统。”周伯通仰天大笑,忽见左边岑岭上白光明灭,显是兵刃为日光所映,叫道:“咦,那是甚么?”靖蓉二人抬开端来,闪光却已不见。周伯通只怕黄蓉诘问他裘千仞之事,说道:“我去瞧瞧。”健步如飞,抢上峰去。
猛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大呼:“妙极,妙极!”黄蓉伸脱手来,握住了郭靖的手,低声道:“靖哥哥,我们瞧瞧去。”郭靖喜极而涕,说不出话来。黄蓉伸衣袖给他抹去泪水,笑道:“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手指印,人家还道是我把你打哭了呢。”郭靖道:“是你把我打哭了最好!”黄蓉盈盈一笑,两人就此言归于好。
周伯通道:“当时我推下身上泥垢,做成丸药给你们服下,你们这几个臭贼倒也鬼机警,瞧出无毒,竟不听你爷爷的话,哼哼,本日如何样了?”他虽将这四人制住,一时却也想不出措置之法,见靖蓉二人过来,说道:“黄女人,这四个臭贼我送给你罢!”
黄蓉道:“倘若你当真不再抛了我,咱俩今后在一起的日子才长呢。我真想不出你会有多少傻话要说。”郭靖大喜,握住她双手,连说:“我如何会抛了你?我如何会?”黄蓉道:“人家公主不要你,你天然只好要我这穷丫头啦。”
那二人衣衿带风,跑得极其迅捷,看那身形步法,前一人是老顽童周伯通,前面追的竟是裘千仞。郭靖不知裘千仞用毒蛇恐吓取胜,不由大奇,心想在西域时裘千仞给周大哥逼得逃亡而逃,如何现下变得反其道而行?轻推黄蓉,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瞧!”
黄蓉道:“我要来有甚么用?哼,你不想杀人,又不想放人,抓住了臭贼却没法使唤,你叫我三声好姊姊,我就教你个乖。”周伯通大喜,连叫两声:“好姊姊!”每叫一声,又加上一个揖。第三声加料,叫作:“好阿姨!”黄蓉抿嘴一笑,指着彭连虎道:“你搜他身上。”周伯通依言搜检,从彭连虎身上搜出一枚上装毒针的指环,两瓶解药。黄蓉道:“他曾用这针刺你师侄马钰,你在他身上戳几下罢。”
周伯通伸出了舌头,缩不返来,深思:“老顽童拍马屁拍在马脚上。”正自狼狈,忽听身后崖边兵刃声响,模糊夹着叱责之声,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叫道:“多数是裘千仞那老儿来了,我这就去杀他。”语音甫毕,已一溜烟的奔到了崖后。
黄蓉噗哧一笑,道:“今后我不知要生你多少气呢。”郭靖不解,搔头呆望着她。
裘千仞见她双手伸出,随时能扑上来抱住本身,又退两步,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直击锳姑小腹。这是他铁掌功的十三绝招之一,叫作“阴阳归一”,最是猛恶非常。锳姑目睹短长,正要用泥鳅功化开,不料敌招来得奇快,本身脚步尚未挪动,他手掌距身已不及半尺。
锳姑叫道:“还我儿子的命来!”裘千仞道:“甚么儿子不儿子?你儿子丧命,跟我有甚相干?”锳姑道:“哼,那早晨我没瞧见你面孔,可记得你的笑声。你再笑一下!笑啊,笑啊!”
裘千仞本觉得当今之世,只周伯通的武功高过本身,若以毒蛇将他惊走,次日比武,大有独魁群雄之望,不料在这论剑前夕锳姑斗然呈现。那日青龙滩上,他曾见她发疯蛮打,心想若为这疯婆抱住,大敌环伺在旁,定当性命不保,祇听她沙哑着嗓子叫道:“还我儿子的命来!”裘千仞心中一凛,当年本身乔装改扮,夜入皇宫伤她孩子,原意是要段皇爷破钞功力,那知他竟忍心不加救治,只不知怎的给她看破了本相?强笑道:“疯婆子,你尽缠着我干么?”
裘千仞一怔,过了半晌,方始会心他本来怕蛇。这一来,局面逆转,裘千仞左手再捉了一条蛇,大喊大呼赶来。周伯通吓得心胆俱裂,发足疾走。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工夫还在他之上,若非对贰心有顾忌,不敢过份逼近,早已追上。两人一逃一追,闹到入夜,周伯通才得乘机脱身。裘千仞实在是以进为退,心中悄悄好笑,却不敢当真追逐。第二日周伯通抢到一匹骏马,加鞭东归,只怕给裘千仞追上了。
黄蓉见周伯通溜走,向郭靖凝睇一会,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郭靖叫了声“蓉儿!”黄蓉悄悄“嗯”了一声。郭靖欲待说几句赔罪告饶的话,但自知笨拙,恐怕一句话说错了,却又惹得她活力。两人顶风而立,黄蓉俄然打了个喷嚏。郭靖本已解下外套,当即给她披在身上。黄蓉低下了头,只不睬会。
周伯通一意要奉迎黄蓉,更不打话,反手一记,顺手一记,啪啪两下,重重的打了郭靖两个耳光。郭靖合法神不守舍之际,毫没防备,老顽童脱手又重,只感面前一黑,双颊立时红肿。周伯通道:“黄女人,够了么?倘若不敷,我给你再打。”
正要将蛇口放向本技艺腕,那知周伯通平生怕极了蛇,大呼一声,回身便逃。
靖蓉二人都有满腹言语要说,找了一个山洞,互诉别来之情。这一说直说到日落西山,意犹未尽。郭靖背囊中带着干粮,取出来分与黄蓉。
两人谈谈说说,黄蓉渐感倦怠,悄悄倚在郭靖怀中睡着了。她一贯身穿软猬甲,凡靠在郭靖身上,必惯于使得甲上尖刺不会刺痛郭靖,这姿式好久不摆了,久别重作,心中说不出的镇静高兴。郭靖正也有蒙眬之意,忽听脚步声响,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从崖后急奔而出。
裘千仞见周伯通俄然狼狈不堪,大感惊奇,正要寻路下山,猛见树丛中走出一个黑影,冷冷的道:“裘老贼,本日你再也逃不走啦。”此人背向月光,脸孔没法看清,裘千仞心中一凛,喝道:“你是谁?”
周伯通展开眼来,见到那渔人,此时惊魂不决,只觉面前之人曾经见过,却想不起是谁,一转头,猛见裘千仞不住发展,一个黑影正向他渐渐逼近。周伯通微必然神,只惊得魂飞魄散,这黑影恰是大理国皇宫中的刘贵妃锳姑。
周伯通转了几个圈子,不见靖蓉二人出来,叫道:“臭小子,鬼丫头,再不出来,我可要骂你们十八代祖宗啦。”黄蓉站起家子,笑道:“我偏不出来,你有本领就骂我爹爹。”周伯通见裘千仞双手各握一条昂头吐舌的毒蛇,吓得脚都软了,恳求道:“黄女人,快来,快来,我骂本身周家十八代祖宗如何?”
黄蓉道:“大师削发豹隐,与人无争,决不会来抢这个浮名儿。”郭靖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你爹爹、洪恩师、周大哥、裘千仞、欧阳锋五人,个个有独擅技艺。但不知洪恩师是否已全然病愈?是否武功如昔?”说着戚然有忧。黄蓉道:“按理说,原是老顽童武功最强,但若他决计不使九阴真经上的工夫,却又不及别的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