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白板官
随即卞壸就说了:“卞某去岁八玄月间到的广陵,旋为故交相邀,暂摄县事。”祖逖微微一皱眉头:“何不致信建邺,以谋实职?”卞壸苦笑道:“我已前后两次遣人上奏琅琊王,但是皆无动静——即便者亦未见回还啊。”
裴该闻言倒是稍稍一惊,仓猝提大声音问道:“得非……(不利,我健忘此人本籍那边了)……卞望之么?”
裴该乃问卞壸:“我今与祖君一同北上,欲驻军淮阴,以保障淮南,未知卞君可肯随行否?别驾之位,虚以待君。”
不过这个时候,卞壸还并没有南渡,他将裴该、祖逖等人迎入广陵城内,坐定了陈述前事,裴该才晓得,这位临淮相是在南逃的途中,颠末广陵,被旧友留下来暂摄了县事的。裴该心说既然尚未得渡长江,那你就别再往南跑啦,跟着我北上吧——这般人才,如果不能一把揪住,由得他游鱼普通从手指缝里滑走,那多可惜啊?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如果遵循本来的汗青,祖逖还得明后年才中流击楫,北渡长江,他就很能够撞不上卞壸,现在被我点窜了汗青过程,劈面遇见,能说不是天意吗?
因为按照今后的事迹来看,卞望之胆量不会小,并且满腔忠悃,不至于跟王导等人似的,光揣摩自家一亩三分地,而无远志了。再说卞氏家属也非朱门,户口未几,没那么多坛坛罐罐舍不得砸掉啊。
卞壸沉吟少顷,俄然把身子略略朝前一倾,问道:“人皆南下,独二君北渡,未知真意如何,能够告知么?”
这时候阿谁卞壸已然奔过了吊桥,却不可礼,先高低打量一番裴该,随即问道:“不知使君高姓大名?既为琅琊王所署,可有印绶?”
裴该又和祖逖对视一眼,祖逖微微点头,那意义:你若想招揽卞壸,那就临时别跟他说实话,谁晓得这家伙胆斗怯懦呢?若说廓清河洛,规复中原,他到时候一惊骇,说不定就不肯应允啦。裴该一样点头,但意义却恰好相反:既然想要招揽人才,还当以诚相待。
卞壸比起其父卞粹来,跟裴家的干系更加密切——他亡妻就是东海王妃裴氏庶出的mm!因为这层干系,中原大乱后,卞壸才会跑去凭借妻兄、时任徐州刺史的裴盾,旋被裴盾署为临淮内史。裴盾固然降了胡,卞壸却一片忠心,可鉴日月,没筹算跟着去,仍然紧紧地守把着他的临淮国。但“永嘉之乱”,洛阳城破的动静传来后,国中属吏纷繁跑散,四乡盗贼纷起——另有很多干脆打起旗幡,想当“带路党”,恭迎胡汉军的——卞壸独木难支,这才只得携家眷南下遁藏,成果就被临时留在了广陵城中。
济阴郡冤句县的卞氏,本来算不上甚么高门大户,但卞壸之父卞粹却攀上了一门好婚事,迎娶了张华之女为妻——张华也是庶族出身——就此一跃而进入朝廷中枢,被拜为尚书右丞、左将军,封成阳县子。裴頠和张华本是莫逆之交,一盘费经心机支撑着纪纲混乱、败相初萌的朝廷,以是裴氏跟卞家,固然流派差得很远,也勉强能够算是通家之好。
卞壸又问了:“但是广陵如何?”
卞壸字望之,也是东晋初期的名臣,并且在官僚群中,算是绝对的异类——因为他向来固执于传统礼俗,恶感清谈诞妄之风。再加上这家伙骨头也硬,曾经多次劈面顶撞王导、庾亮等在朝大臣,乃至于叱骂王澄、谢鲲等名流“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颠覆,实因为此”,以是裴该宿世读《晋书》的时候,就对此人比较有好感。这年代,肯做事、斥清谈,那就是可用之才啊,至于才气大小,实在倒在其次。
裴该说我们临时还节制不了那么大片的地区,只好放弃了——“岂广陵城中,除卞君外别无墨吏之才乎?卞君可保举一二,该署之为令。”
名为“乐”捐,天然没人真能乐得起来,富户们一开端还砌词推委,说我们也都饿着肚子呢,哪儿有粮食资供军需呢?卫循当即拍案瞪眼,呵叱道:“汝等面无菜色,身着绫罗,而云无粮,谁会信赖?!”
司马睿会失势?裴该清楚得很,那家伙几年后便会晋位晋王,随即登上天子的宝座。
因为这些官都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而是琅琊王司马睿和前徐州刺史裴盾“署”的,“署”就是暂代的意义。当然这几位都有任命官员的资格,但实际上你得行文朝廷,颠末盖印承认,并且颁布印信,那才气正式就任啊,但题目朝廷跟哪儿呢?连天子都已经被人给掳走了呀!
裴该说:“兵荒马乱之时,或未能到达也……”随即和祖逖对视一眼。二民气中的设法是一样的,虽说王导等人都明白守江必守淮的事理,一定心甘甘心放弃广陵郡,但毕竟首要心机都放在平静江东上面,或许还没精力头顾及江北。卞壸的信中,必定不但仅要求一个县令的名分啊,说不定还要求赋税的援助,那王导、庾亮之辈直接当作没瞧见,乃至扣下不奏,那也是道理中事吧。
裴该之以是派卫循去,一是这小子嘴皮利索,比较能说,二是边幅粗暴,就不似个好说话的主儿,再加上中间儿另有甄随那般凶丑之徒,故此一番威胁以后,富户们也只得凑了五百斛粮、三十匹绢,交给这一行恶客了事。
当然啦,为了公事便利,裴该和祖逖也是私刻了官印的——归正没人查办。
裴该从速双手搀扶:“卞公,君名位本在我上,何必行此大礼?”内心话说,不会吧,莫非走半道上就被我捡到个宝了?
在这年代固然还是“上品无豪门,下品无势族”,还不到“下品无世族”的程度,但流派之见就已经比较深了。倘若遵循0到100来分别,0算百姓,60以上算世家,那么闻喜裴氏起码也得95往上,琅琊王氏则低了大抵两三分,颍川庾氏、范阳祖氏都是勉强合格,冤句卞氏则最多50……这差着层次哪。
并且这位卞望之嘛,他跟裴家也是渊源颇深的。
时候不大,就听“吱哑”声响,广陵城南门敞开,吊桥也放下来了,只见一名官员撩着衣衿,疾步趋出,还隔着老远便拱手作揖道:“临淮相卞壸拜见使君、祖将军。”
因为卫循说了啊,使君与太守带着五千精兵颠末,汝等如果晓事,献出粮秣来犒军,那就不进城来啦,不然定要血洗此城!富户们天然也有耳目,密查到邗沟西岸确切驻扎着一支军队,并非虚言打单……算了,还是破财免灾吧。甚么使君、太守,这朝廷官军跟盗贼匪寇也没甚么辨别嘛!
不过即便如此,因为东晋诸帝手里没有玉玺——洛阳城破,玉玺为刘聪所得;比及后赵灭前赵,玉玺又落到石虎手里;一向到冉魏建立,向东晋求救的时候,玉玺才被晋将骗归江东——以是一度被人蔑称为“白板天子”。“白板”也写作“白版”,就是代表了“署”,只是由上官在牍版上誊写了委任状,却并没有朝廷正式诏命和发给印信——现在裴该他们,就也都是这类“白板”官。
裴该一见城上不再放箭,就也背着双手,遛遛跶跶来到祖逖身边。祖逖瞟了他一眼,便即翻身上马——毕竟裴文约是他的上官,不成能骑在顿时跟上官并列等候啊。
遵循裴该的叮咛,卫循先跑去检察衙门和府库,成果一瞧,空荡荡的,不但门可罗雀,并且扫不出一文钱、一粒米粮来。想想也是,官吏既然全都落跑了,百姓们才不会那么诚恳,不动府库呢,没把衙门拆尽当作劈柴烧,就已经算是很畏敬国法啦。因而卫因之便领着人到处去拍富户的门,通报刺史和太守率军颠末,要求乐捐军粮。
分开广陵以后,沿着邗沟持续北上,一今后即迈入高邮县境内。不太高邮县城比较讨厌,是在邗沟以东,以是裴该就先派了甄随等人保护着卫循渡河去看看环境——倘若跟广陵似的闭城不纳,那我们就临时不加理睬啦。
祖逖不由含混啊,心说临淮竟然另有内史(临淮为国,太守改称内史,旧名为相)?并且他如何不呆在临淮,却跑广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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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壸闻言,不由谛视祖逖,深深一揖:“祖君实乃当世豪杰也!”随即悄悄叹了一口气:“惜卞某无斩将掣旗、疆场决胜之能,唯帮手裴君,为祖君供应粮秣、物质、兵源罢了。”随即站起家来,又朝裴该一揖:“如此,壸愿为明公之佐。”
因而乃拱一拱手,神采竭诚地答复道:“实不相瞒卞君,我等乃以守江必守淮,往镇淮阴,保障江东为说,始得琅琊王相遣北上。然祖君之愿,实在西取兖豫、谋复古都,进而与刘越石相照应,打扫背叛,奉迎天子……该则长驻淮阴,一则对付王茂弘等辈,二则为祖君后盾。”
正因为有这层干系在,卞壸见到裴该才会一脑袋扎地上,泪流满面,说:“不期尚能得见闻喜裴氏……”
且说坐定以后,祖逖问卞壸:“卞公是几时到的广陵?”卞壸笑一笑:“不敢称‘公’……”他毕竟家世低,即便身上挂着公爵头衔,在裴、祖二人面前仍然执礼甚恭。
郡主簿,另有裴该让卞壸当的州别驾,都属于可由长官自行征辟的僚属,若按后代观点,算临时工,不占体例,故此也不需求上报。当然啦,身当乱世,很多旧有的端方也都没法严格遵循了,比方说如果一板一眼按规定走,裴该这徐州刺史、祖逖这广陵太守,以及卞壸曾经做过的临淮内史,就全都作不得数。
不过当日广陵之以是闭城,是因为有人前来通传,说见着一支流民武装正浩浩大荡向县中开来,卞壸恐怕他们劫夺,这才谨防死守的。卫循他们不过六七人,固然各带兵器,但就和浅显的旅人没太大辨别,加上高邮县城纯粹自治,无人可掌大局,以是顺顺铛铛地便进了城了。
张华遇害后——裴頠亦同时遇害——卞粹被免为庶人,厥后拨乱归正,他乃得归朝担负侍中、中书令,并且进位公爵。卞壸固然宦途不顺,毕竟袭父爵为成阳县公,以是裴该才说:“卞公,君名位本在我上……”我才是个县侯啊,你都县公啦——怪不得能跟本身一样戴三梁冠呢,连祖逖都只是二梁罢了。
裴该也从速起家行礼:“卞君为该长辈……”这是按卞壸亡妻来算的,而如果从他外祖父张华那儿算,则比裴该还小着一辈呢,当时人婚姻非论行辈,以是才会这么混乱——“如师如友,安敢当明公之称?”实在内心话说,我倒但愿你叫我“主公”……
卞壸这才屈膝拜倒,顿首道:“冤句卞壸,拜见使君——不期尚能得见闻喜裴氏……”说着话眼泪竟然掉下来了。
以是这类“署”,也就跟真的没甚么辨别了。但有一点,本来卞壸的临淮内史是裴盾署的,在尚未获得朝廷承认的前提下,裴盾就离职了——先降胡汉,旋即被杀——以是时过境迁,必定作不得数。卞壸也恰是为此才没法皋牢住临淮海内的吏民之心,终究只得落跑、南奔。裴该和祖逖则分歧,只要司马睿不失势,他们的官职便可稳如泰山。
一行人在广陵城中歇了三日,卞壸将出府库赋税,还亲身跑几家大户去劝捐,就操纵他这大半年时候建立起来的人望,竟然凑到了很多的物质——粮三千斛、钱七千,另有壮丁四十余人,别的肉、酒等物也很多。但是广陵城小地卑,却公然是没啥人才了,终究只得由祖逖署卞壸那位姓戴的故交——貌似是戴渊戴若思的族人——为郡主簿,暂摄广陵,以及四周的海陵和舆县县事。
裴该笑着伸手一撩腰间的绶带:“我乃南昌侯裴该是也。”
并且卞壸固然并没有甚么丰功伟业,但他南渡后曾经与庾亮一起典掌秘密,还带过兵,打过仗,才气上应当也不会太差吧。最后是苏峻谋反,卞壸率军与之对战,虽遭败绩,却死战不退,直至就义——就此留下了千古的忠臣隽誉。传闻他俩儿子看到老爹战死了,也奋身突入敌阵,与亲携亡,真恰是满门忠烈的千古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