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卷土重来
钱凤连声说不敢,这才把王导来信双手奉上。王敦先请钱凤坐下,然后翻开信来一瞧,先是喜上眉稍,随即却又抿了抿嘴,面露不怿之色。
王敦撇一撇嘴:“朝廷疑我,建康忌我,裴文约等我若南貉,刁、刘辈无日不欲夺我兵权,茂弘又不思抖擞……除却醇酒妇人,我还能做甚么呢?”
王导作书,将建康环境布告给从兄王敦,信使乘船溯江而上,不日便即到达江州治所武昌。
他向钱凤解释:“茂弘在建康,得吴兴太妃之助,已重归政,足以拮抗刁、刘;但是……不知为何,他又荐庾元规于丹阳大王……”
司马睿从速拱手:“叔母有教,睿天然恭听。不敢以国事有劳姑母,只请父老讲授些经历之谈罢了。”
钱凤本就胸有成竹,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遇游说王敦,就此开端侃侃而谈。他说:“今裴公在关中,祖公在河南,内执朝臣盟主,外御胡寇、羯奴,自发得功高,是以胆敢轻贱明公。且若彼等真能逐胡,底定社稷,到时候一纸可罢明公之兵,明公若从,等若囚徒,恐怕琅琊王氏于《姓氏志》上,其位更退;明公若然不从,以江上疲弱之卒,又如何抵抗中原虎狼之师啊?”
王矮壮领江州刺史,江州是晋惠帝期间新置的,分荆州的桂阳、武昌、安成三郡为江州。厥后晋怀帝期间,又分长沙、衡阳、湘东、零陵、邵陵、桂阳及广州之始安、始兴、临贺九郡置湘州;司马邺即位后,以江州唯剩两郡,且互不相邻,乃改长沙郡入江州——是以江州统共三郡,而湘州则有八郡之多。
裴氏点点头,便道:“大王南渡,得镇建康,皆王茂弘之功,刁、刘辈当初安在啊?王茂弘能够内抚侨客,外制南蛮,其手腕又岂是刁、刘可比?唯琅琊王氏坐大,刁、刘本着尊王之义,斥乱政之庾亮,茂弘畏讥,始避位耳。但是刁、刘之才,又不能比王茂弘,遂使大王忧劳……
钱凤遁藏不接,随即正色对王敦道:“明公岂不念国度丧乱之痛,胡、羯践凌之恨、阔别乡梓之苦,及《姓氏志》中名高位卑之辱么,为何要沉湎于酒色之间啊?曩日得见明公,龙骧虎步,栋梁之表、豪杰之姿,本日所见,却不过一面团团大族翁罢了——何故如此?”
参谋钱凤捧动手札,来见王敦,就见王处仲左拥右抱,二妾在怀——一妾筛酒以奉,一妾剥了橘子,直接用纤纤柔荑送进他嘴里。
钱凤答道:“刁、刘之意,为弱江南,而使朝廷不忌,裴公等无后顾之忧。但是以明公之意,莫非是想拮抗朝廷吗?不过欲为朝廷安宁江上,以成创业之勋罢了。倘若江南久虚,则恐难觅尺寸定国之功,毕竟下于裴、祖——刁、刘等短视,虑不及此,因此乱政。
只是他猜想不到,王导卷土重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拉拢了丹阳王世子司马绍和庾亮之妹庾元君的婚事,由此复起庾元规,担负世子侍讲……
司马睿悄悄叹了口气:“本以彼等为天下才杰之士,现在才知,不过一州一郡之能罢了,如何能为孤分担六州之政?权益确乎不成下移,然昔齐桓公兼任管仲,安闲吃苦而能国度大治……”
当然啦,这最后一句是谎话,司马睿野心固然不大,权力欲固然不强,但既身居高位,天然多多极少会培养出一些来。今时本日,若欲使他退居浅显藩王之位,他是决然不肯接管的。
司马睿是以就说了:“刁协、刘隗等每劝我当亲理繁务,不成假权益于别人,但是叔母晓得,侄儿又无先祖武王(司马伷)一半的宏志骏才,扬、江、湘、荆,乃至于交、广近百郡之事,如何管得过来啊?即便殚精竭虑,江东民生亦不见转机,且盗匪日夕纵横,几欲上奏朝廷,请归藩读书而息此重担于肩了……”
王敦皱皱眉头:“我公然蕉萃么?”
裴氏笑道:“江左不是也有一个管夷吾在吗?”
司马睿皱皱眉头,垂首不语。
王敦松开右臂搂着的侍妾,命她取铜镜来照,一照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要说王处仲那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倘若真的整天沉湎于酒色之间,必定会对安康形成影响,只是前后也不过几天的时候,实际上还不至于搞得形消骨立,一脸病相。但题目他不是刚喝了很多酒嘛,面色天然与平常分歧,再加上这年代的铜镜也不敷敞亮,有了钱凤之言先入为主,故此这瞧上去么……我确切没畴昔精力啦!
“明公也晓得刁、刘辈用事,欲罢公兵权,则人有害公之意,公当起鉴戒之心,剑不离手,柄不倒持,以谋拮抗,岂能束手以待绳索之缚呢?即便浅显一大族翁,盗贼觊觎财产,亦不甘拱手献上,况乎明公为国度大将、海内之雄?而唯名高、位尊,若失兵柄,即欲退为大族翁恐亦不成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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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也收敛笑容,再次问道:“莫非刁、刘与王茂弘便如此的水火不容么?”
钱凤点头:“公可揽镜自照。”
丹阳王司马睿身为太宰,受命统领江南,但他实在管不了统统的六州百郡;王敦身为镇东大将军、都督六州军事,但他也变更不了江南统统的兵马。
“臣与明公说过,何故裴公弃世子于洛,而自留台关中?不弃世子,天下所疾,恐失大义名分;然天子可归,地不成易,兵不成替,一言以蔽之:权益毫不成失!莫非明公的见地,尚远不如裴公吗?何况和顺乡中,最削筋骨,妇人之体,男儿之累,数日不见,明公便已蕉萃若斯,岂可不警省啊!”
现在这两州之政,全都捏在王敦手里,再加东面的扬州有王导为刺史,西面的荆州有从弟王廙为刺史,王氏之势,巨大难制——南边的交、广过分偏僻瘠薄,暂可非论。只是江、湘的军队,几近就全都是王敦的私兵——土著朱门本身的武装另说——扬州之军,王导也勉强能够调得动,但荆州之卒,王廙就完整没法掌控啦。
钱凤笑道:“我知明公夙来不喜庾元规,谓彼躁急行事而乖谬用政,前日茂弘公之败,亦受其缠累。但是本日之敌,不是庾元规,而是刁、刘,欲去刁、刘,元规不是一柄最锋利的匕首么?信赖茂弘公毫不是赏识其人,才需求用之的。”
司马睿闻言,愁眉略舒,当即拱手以向裴氏:“叔母一番良言,使我有拨云见日之感……”
谁想王敦只是略略昂首,瞥了钱凤一眼,问道:“世仪有事么?临川新贡蜜橘甚甜,世仪可来尝新。”左手悄悄一搡,臂弯中的侍妾会心,当即站起家来,手捧着王敦吃剩一半的橘子,就想要递给钱凤。
司马睿悄悄点头:“彼等皆为忠臣,何如政见不一。据刁、刘所言,王茂弘居于建康中枢,王处仲拥强兵于江上,将相一门,互为表里,实为乱国之征——此言也不为在理。只是,茂弘任事之时,我又何必如此愁劳啊!”
但是作为人君,心中沉闷却又不便向人倾诉,可贵明天见到裴氏,作为长辈,又是女子,素不干政,或答应以向她倒一倒苦水,以略消胸中块垒吧。
以是王敦才说,我琅琊王氏欲总江南之政,我想要完整掌控江南兵权,最大的停滞就是周访。钱凤点头表示附和,随即就说了:“我有一计,可使周士达不为明公之累,且明公反但是以而为朝廷立一大功!”
王敦皱眉道:“那当如何,才有转机?”
王敦想了一想,缓缓地说道:“今江南之兵,半在我手,唯有周士达……”
掌荆州军政的,实际是周访周士达。此前周访代替陶侃,率军进入荆州围歼杜曾等流寇,王敦就曾承诺,破敌后命他为荆州刺史。但是比及荆州真的大抵安定了,王处仲却又食言而肥,把刺史的位子给了从弟王廙,欲改任周访为广州刺史。周访勃然大怒,领兵就屯驻在重镇襄阳,果断不肯从命——王敦也拿他没招儿。
司马睿中人之资,唯仁厚罢了,他本来就没有统驭全部江东的才气,端赖以王导为首的“百六掾”帮手,才气勉强垂拱。但现在侨客连续北归,江东人才残落,就连王导都临时靠边儿站了,很多事件都需求司马睿亲历亲为,他实在是忙得跟狗一样……
“明公欲使琅琊王氏重贵,本身也得与裴、祖相拮抗,乃至有望取而代之,必须先重权益而拥重兵。倘若大江高低,舟楫皆贵家统统,士卒听贵家号令,即便裴、祖能逐胡寇,国度初定,亦不敢等闲以谋江南。如此则丹阳大王裂土之尊不替,贵家辅弼之德不失,明公亦有望归朝在朝矣。”
“若虑相在内而将在外,本家勾连,乃可缓缓削去王处仲之兵权,斯为底子之计。倘是以而冷淡王茂弘,反使处仲愤怒,于建康大为倒霉。为人君者,任贤唯恐不尽,怎能空置江左之管夷吾而不消呢?
裴氏正色道:“大王,对于国事,妾本不当置喙,既然本日大王提起,乃稀有言,不吐不快。出妾之口,入王之耳,只是亲族间闲话家常,聊为大王排解胸中沉闷罢了——切勿以妾言为政。”
钱凤劝谏道:“明公,人疑、人忌,人家之事,自贱、自轻,自毁之道,不成不察啊。臣有不恭之言,明公其听:昔裴公在徐方,莫非建康不忌之吗?明公不轻之吗?朝廷方被难于西,也得空理睬。而裴公独能联兖、豫而兴北伐之师,逐胡寇而定河南之地,谋索、麴而主关中之政,昔日雏凤,今得展翅。莫非明公之才、之志,不如裴公么?苟思抖擞,江南蔽野固不如中原膏壤,南貉、流贼却也非胡寇、羯奴可比啊,莫非就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何故颓唐,酒色自娱,使七尺之躯为杯中物所损,执戈之手进探妇人之胸怀,踞鞍之股盘桓于席榻之上……窃为明公不值啊。
钱凤见此情状,被迫才进门便即止步,随即悄悄痰咳一声——这是提示王敦,我有要事禀报,明公还是从速让侍妾们先退下去吧。
不过也说不定,王矮壮在早就被钱凤的谏言给震惊了,只是还得找个台阶下,因而就借着照镜,假模假式悚但是惊。两名侍妾还筹算往前凑,也想瞧瞧王大将军在镜中是何形貌,王敦却伸手一推,喝斥道:“都是汝等害我,还不速速退下!”
等把侍妾们都赶走了,他才离席,朝着钱凤深深一揖,说:“我一时胡涂,竟然不觉……幸得世仪良言相劝。少顷便开后门,驱诸婢妾,任其所之——但愿世仪能够谅解我啊。”
裴氏略略皱眉,问司马睿:“为人君者,自当亲劳政务,朝廷拜大王为太宰,使总江南之事,留意甚殷,大王切不成贪安闲而辞任啊。但是刁玄亮、刘大连等,莫非就不能为大王分劳么?”
裴氏之所觉得王导说好话,首要就是感激他献计使司马突入继吴兴王家,“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实在王导当日建言之时,话里话外,就流露过这个买卖的意义了。毕竟裴、王两家世代联婚,向来干系就很好,即便此前裴该和江东起龃龉,在裴氏看来,根由也在庾亮身上,王导实在是无辜的。
“自当并用刁、刘,及王茂弘、周伯仁等,兼听众言,持之以正,方能制压南蛮,使江左得安。若恐王氏坐大,乃可荐其后辈多入中朝,若王氏大半返归中原,则刁、刘所虑江左为彼等所筹划,日外于朝廷之事,必定不会产生了。”
王敦撇嘴一笑,说:“用人行政,使各尽其才,我确切不如茂弘。”随即正色向钱凤问道:“世仪方才说只要我肯抖擞,必能更进一步,但不知这一步,如何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