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螳螂捕蝉
肆卢川四周牧草丰美,且有金连盐泽和青盐泽,刘虎据此而连续兼并四周几个较小的胡部,权势逐步强大。但是就在裴该与陶侃商讨,切齿悔恨于铁弗的几近同时,北方千里以外的肆卢川,倒是烈火熊熊,人喊马嘶,一片混乱气象。
陶侃说了:“大司马自留台长安,即将诸营合为全军,大肆扩大,新卒固然多为关中后辈,本性剽悍,何如整训时候尚且不敷,难当劲敌。但是,即便是当年北伐时之锐旅,欲正面摧破刘虎,恐怕亦非易事啊。如此强兵,若真的党附刘曜,必为亲信大患——还请大司马细审之。”
陶侃论水战才气,乃是当世第一流的,步兵陆战,也能够算是准一流,加上久驻冯翊,对于山川阵势摸得很透,是以才气料敌机先,把刘虎给死死堵住。但即便如此,除了最后一仗操纵地形之便,凸起奇兵,杀得刘虎大败,被迫退出冯翊外,两边战损比都很靠近——由此可见铁弗善战之名不虚了。
但是究竟上,铁弗的故乡并不在此。这一部族本属匈奴,厥后又掺杂了很多鲜卑、乌桓出来,品流非常庞大,也算“杂胡”的一支——“铁弗”之意,乃是父匈奴而母鲜卑。当年曹操收伏南匈奴,将其分为五部,分置于兹氏、祁、大陵、九原、蒲子五县——分属并州的太原、西河、新兴和司隶的平阳郡。此中铁弗属匈奴北部,游牧于新兴郡虑虒县北部地区。
统统安排既定,他便分开乌氏,持续东行,于路巡查,经临泾、西山、梅邑、泥阳,而至冯翊郡的频阳县。此时刘虎已被陶侃击退,陶士行正驻军在北方的粟邑,闻讯仓促赶来谒见。裴该对陶侃就要客气多了,亲执其手,劈面而坐,详细探听与刘虎见仗的颠末。
肆卢川是铁弗部游牧之所,在故汉朔方郡内。
晋朝本来异姓不王,遑论外族,各部单于的名号倒是散了很多——归正也不费事。但当中原胡乱之际,只要鲜卑,特别是拓跋部仍然旗号光鲜地归从王化,拓跋部还曾多次应刘琨之邀,南下与平阳政权交兵,因此晋怀帝在永嘉四年,才因刘琨之请,拜拓跋猗卢为鲜卑大单于、代公。然后到了建兴三年,也即裴该、祖逖挥师北伐前不久,司马邺为刘曜所逼,到处捞拯救稻草,干脆遣使晋升猗卢为代王。
刘虎也是利令智昏,一则平阳方面下了诏旨,命其南下,二则刘曜献上大笔财产诱引,当然更首要的是,他以为郁律很难在短时候内坐稳代王宝座,临时不克对外出兵,是以才敢暂离肆卢川。谁想郁律仅率精骑五千,便即度过黄河,策动了迅猛无俦的突袭,铁弗部留守兵马刹时崩散……
猗卢旋为其子六修所弑,六修又为堂兄普根所杀。拓跋普根继位仅数月便即薨逝,其子初生不久,便为代王,但还没等周岁就也莫名其妙地挂了,族人乃推戴郁律继位——郁律是猗卢之侄,六修、普根的从兄弟。
当下听得郁律扣问,拓跋头不由伸手挠挠光溜溜的后脑勺,谄笑着答复道:“这可问倒我了,我那里晓得啊?还请大单于开示。”
“叨教大单于,是将铁弗尽皆迁往大河以北去啊,还是留居原地哪?”
——没鹿回别名纥豆陵,也是拓跋部显姓,传闻其祖窦宾曾经戍卫过拓跋部先祖力微。
裴该和郭默、裴湛等人商讨,沿边筑堡,以御戎扰,从西山到朝那,近四百里地,二十里一堡,总计十九座,各驻弓手百名——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起码需求破钞半年光阴。
郁律是以就说了:“此称固然不雅,也可得见,这肆卢川本该是我部所领,岂可长落于铁弗之手啊?我意将所俘铁弗迁于盛乐为奴,封路孤为铁弗长,使统余部仍居此地,并迁没鹿回于此,与之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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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律微微一笑,问那秃顶部将:“阿兄,汝可晓得,此处为何名叫肆卢川么?”
要说刘虎也是郁律的老敌手了,当年将之逐出新兴,赶去肆卢川,鲜卑马队就是郁律所率。郁律深知铁弗兵马数量固然未几,却非常精强、勇猛,非胡虏可比,本来还没把攻打铁弗提上议事日程。但是俄然间得报,刘虎应刘曜之邀,率数千兵马南下,去扰冯翊,郁律大喜,当即亲身提兵,来抄厥后。
刘渊虽建胡汉,实在五部匈奴,特别是所属杂胡,并没有当即望风景从,铁弗在相称长一段时候内,仍然打着晋朝的灯号。一向要到刘渊归天的前一年,也即晋永嘉三年,乌路孤也即刘虎担当父位,这才掀起反旗。
拓跋头笑一笑,问:“刘司空算甚么豪杰,岂有豪杰占有一州,多年不能灭胡,反为羯奴所逐之理啊?倘若我往洛阳、长安去,见那裴大司马与祖大将军都比刘司空强了数倍,又当如何?”
拓跋头提示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路孤是刘虎的从弟,负担留守重担,但这家伙夙来轻脱粗心,成果遭到拓跋鲜卑急袭,不及抵抗,部伍刹时崩散,无法之下,只得拱手降服了。
是以在本来汗青上,到了南北朝期间,南朝就惯称北报酬“索虏”了。现在的年代,这一蔑称覆盖范围还并没有那么广。
“向西有乞伏、秃发,有吐谷浑,皆我鲜卑,我若能打通门路,与彼等合力,大漠以南,都将是我部的牧场!我若不西,便只能向东了,但是前此六修征辽西损兵折将,我虽未从,也可见不易攻取。且不管慕容还是宇文、段氏,都是我鲜卑一脉,我如有万里牧场、百万户口,十万胜兵,不必挞伐,彼等必肯昂首来降啊!”
郁律笑道:“阿兄,汝晋话比我好,还识得晋字,前日裴大司马来书,不也是汝为我翻译、讲解的么?这肆卢本是晋话音转,汝且试念来,看看与何言类似啊?”
拓跋头闻言,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忙问:“莫非说大单于之意,我部此后的主攻方向,是向西么?”
郁律点头道:“阿兄公然灵敏。西方广袤无垠,牧草肥美,传闻极其富庶,前日大司马来书如何说来?‘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初继大位,部中民气未稳,拓跋郁律亟须一场光辉的胜利来哄抬名誉、安宁民气。他本欲从刘琨之请,南下攻伐平阳——这是走惯了的门路,打惯了的敌手——谁想还在运营当中,刘琨却刹时丧败。正感愁闷,俄然间南边不亮西方亮,被他抓住了铁弗部的马脚。
“索虏”乃是晋人对北方很多游牧民族的蔑称,其意为“辫发之虏”。当然啦,不是统统游牧民族全都辫发,比如说氐、羌多披发,另有一些杂胡则髡发;至于南匈奴,因为久居中原,多数也跟晋人似的结发梳髻,他们草原上的老祖宗是披发、辫发还是髡发,都已然无可查考了。鲜卑则多辫发,特别拓跋部,本来的族名就是“索头”。
拓跋甲等了一会儿,听郁律貌似没有下文了,就谨慎翼翼地开口问道:“为何不南下去打胡、羯呢?前日刘粲和石勒都有使来,要求缔盟,大单于虽未一口回绝,不也对我等说,此乃权宜之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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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不由咬牙恨道:“乌路孤党附胡贼,竟然如此的不知死活——异日我必踏平肆卢川!”
其间有千余马队,个个身披重铠,兜鍪垂帘,手执长槊,马覆厚毡,将一骑团团戍卫在中间。这位居中的骑士身着乌黑铁甲,外罩乌黑毛裘,并未戴兜,长发在脑后扎成八支长辫,八辫归一,又以一条金索总系起来。此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面狭而长,眉骨略高、鼻梁笔挺,有几分白种风味,双眼亦长,几近与眉毛同宽,并且老是眯着,狭缝中精光四射。
郁律悄悄摇摇,说:“南下不易啊……昔日刘司空在并州,我可出兵助其攻打平阳,于路供输物质,所掠七成与我。然今刘司空败绩,太原落于羯奴之手,石虎坐镇晋阳,分兵筑垒,以拮抗我,而晋人在千里以外,又如何策应、供应?故此我才不坚拒平阳和襄国的来使,承诺开互市、易财贿,以便积聚。
——实在“河套”之名始于明朝,这年代还并没有,裴该也是在给拓跋部的手札中随口提了一句,郁律竟然牢服膺在心中。
郁律蓦地间收敛笑容,用力点一点头,说:“不错,肆卢川,本意当为‘索虏川’!”
新兴郡治为九原县,同时也是匈奴北部的首要屯驻地。但是九本来为五原郡治,位于河套以东,在后代包头市四周。不过汉季大乱,边境收缩,建安二十年被迫废并州最北部的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南迁其民于新兴郡,各置一县以统领之。
那么新兴郡的位置在哪儿呢?本属太原,大抵是在后代的山西省忻州市东部。此中铁弗部地点的虑虒县,即后代的五台县。
且说郁律正在部曲保护下傲但是立,俄然从远方疾奔过来一名骑士,拓跋重骑一看认得,便即摆布分开,放他直抵郁律面前。那人也不上马,只伸手摘下头盔,暴露一张圆脸和光秃秃寸草不生的脑袋来,将盔抵胸,垂首禀报说:“恭喜大单于,道贺大单于,路孤已降。”
陶侃禀报导:“铁弗部兵器虽不精美,其众却极勇猛,加上路狭山险,多次见阵,我皆难以排布雄师,只能以相称兵力,作正面搏杀……”
翌年,并州刺史刘琨召拓跋鲜卑兵互助,一战而击败铁弗乌路孤,迫其率残部渡河西迁,居于故汉朔方郡的肆卢川一带。恰是在败逃搬家以后,乌路孤才正式向胡汉称臣,被刘粲拜为安北将军、监鲜卑诸军事、丁零中郎将,封楼烦公,并且赐姓为刘,改名刘虎,待若宗室。
裴该在这个时候,当然并不清楚拓跋郁律已败铁弗,他还发誓需求踏平肆卢川呢……但即便肆卢川仍为铁弗所据,出兵往攻,也是悠远将来的打算,目前还必须得谛视近处,考虑相干刘曜的题目。
郁律笑道:“裴大司马前日书中,便表示我来攻肆卢川,还说甚么螳螂,甚么蝉的……”
郁律点点头,说:“不错,此言大有深意,或许真是小我物——若中国有真主出,我族便拿下平阳,再拱手献上,也是值得的。”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闪动,却不似至心实意……
随即谛视拓跋头,说:“正要奉求阿兄,阿兄既然精通晋语,又识得晋字,可肯为我向洛阳、长安一行啊?且看裴大司马与祖大将军,二位究竟何如人也。如果庸碌之辈,我等正不必理睬,唯候蓟城刘司空呼唤。若为刘司空普通豪杰人物,或可应其所命,夹攻胡、羯……”
拓跋头皱着眉头,把“肆卢”两字几次读了好几遍,这才有所贯穿,不由惊诧道:“莫非是……”
裴该在分开冀城前,就有设法,筹算主动反击,给刘曜来个当头一棒,使其数年间不敢再谋南下扰乱。因而在和陶侃商讨之时,便即探听陶士行的设法,谁料陶侃紧蹙双眉,连连点头,说:“不易也……”
这员将领也是拓跋本族,与郁律平辈,名叫拓跋头,本来是六修一党,还曾接受命前去蓟城去联络王浚,救过陶德、卢志父等人的性命。六修弑父后,他及时秋蓬,率部恭迎普根,普根父子归天后,又抢先推戴郁律,那颗秃顶就如同不倒翁一搬,摆布扭捏,始终耸峙——现在乃是郁律的亲信爱将。
“何况,南边毕竟是晋地,即便取下,倘若晋人索要,又当若那边?若与,则是徒劳心力,一无所得;若不与,便要背反朝廷,与晋人开战了……”
此人非他,正乃新任鲜卑大单于,为晋帝封为代王的拓跋郁律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