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末将无罪
裴该也不得不承认裴嶷所言有理,当下沉吟很久,终究将手中竹杖狠狠一抽桌案,说:“我终不能安居火线,而使彭贼残虐。秦州之事,一以委之叔父,我当亲往安宁,以定胡氛!”
裴嶷再次劝止:“幺魔小丑,何劳明公亲往……”
乌氏本是梁氏的大本营,得知戎乱后,从速把全数族人和凭借百姓尽皆迁入县城,笼城而守。彭夫护派人前去劝降,说我们畴前也有过合作的,厥后你们叛变于我,我却也不记旧仇,若肯翻开城门,我只杀别家,承诺保全梁氏一族的安乐。
文朗拱手,领命而行不提。且说裴该进了都卢城,但见城内一片废墟,街道多毁弃,房屋多倾塌,里里外外,不见一人,的确就是一座“鬼城”。他正在皱着眉头,强自按压肝火,俄然文朗来报,说郭默追杀乱戎,前去乌氏,听闻多数督来,特留部下在城外驱逐、联络。
军司马裴度说,那另有甚么可筹议的啊,我们从速回师,去救都卢呗。前军佐陆和也道:“都卢城小,恐难久支,我请先率一部精锐而归,军帅统大众缓缓而来可也。”一万多兵马从驻扎转为行军,并非斯须可待之事,陆和恐怕慢了一步,都卢城就会沦陷,以是才要求先发还援。
裴嶷禁止说:“不成。郭将军既谋缓进,而明公却急催促,其心必乱,于军行倒霉啊!”
在他这类野蛮的态度下,各部酋大结合起来,搏命抵抗晋军的打击。只可惜这些酋大多数并非世代长辈,都是客岁彭夫护兵败后才被晋人临时搀扶起来的,在部族中遍及声望不高,他们被迫冒死,部众却多数没有同归于尽的胆量。再加上身前高山耸峙,身后路途却颇开阔,并非无路可走,必必要作困兽之斗……
裴嶷说为了悠长安宁,这也是无可何如之事啊。裴该咬牙道:“百姓不管晋戎,皆我子民,怎忍心见其为彭夫护所伤?倘若刘曜雄师在后,彭夫护可全收故乡,或少殛毙,既然是来骚扰的,则必定侵犯百姓,我身为朝廷重臣,又岂能容他在境内隳突纵横?”当即命令,催促郭默急往还救。
那将躬身回禀道:“都卢城外,多为乱戎,城中住民,多是晋人,我家将军又岂敢违背多数督的训示,隳晋人屋舍呢?此皆乱戎之所为也。不过好叫多数督得知,听闻当日鲁功曹护守都卢,知不能守,乃开东门,将老弱尽皆迁去了乌氏……”
裴该微微一皱眉头,诘问道:“老弱既迁,青壮如何?”
裴该解释说,看这环境,刘曜是缓过必然劲儿来啦,他若始终在北方骚扰不休,正如叔父所说,不但会管束我们的兵力,还能够打乱我们既定的军事摆设。我此去不但仅是催促郭默攻打彭夫护,还要趁机巡行边地,探查北方情势,看看能不能策动一次主动进击,给刘曜当头一棒,让他起码在数年内,不敢再窥视我的雍州!
按照火线传返来的战报,从六盘山麓直到都卢县城,其间乱戎多数一战即溃,两边并没有颠末喋血苦战,那你说郭思道如何能够在战阵上杀掉那么多戎人?他这必然是杀降了,乃至于杀了布衣!
所谓“公演”,就是指的裴诜、裴暅之父,故秦州刺史裴苞之弟裴粹。裴粹本为武威太守,现在归附凉州刺史张寔。按照裴嶷的阐发,既然裴该和张寔此前在榆中相谈甚欢,那么若请朝命,任裴粹为秦州刺史,张寔应当会放人,裴粹也不至于推拒;并且,其兄裴苞毕竟做过几年的秦州刺史,则在处所上有必然名誉,另有很多故吏漫衍各郡,裴粹代兄守牧,遭到的阻力必定会小一些。
裴该命令唤郭军部将前来,指着废墟问他:“此是乱戎之‘功’啊,还是郭思道之‘功’啊?”
郭默态度很恭敬,语气却颇果断,当即答复道:“启禀多数督,末将无罪,我所杀者,确乎都是乱戎!”
随即对众将吏解释:“彭夫护毕竟还是晚了一步,倘若在我等进剿苻氐之时,彼便反叛,断我后路,则我军心必乱,士气必堕,即便撤归安宁,粮秣不敷,也难取胜。但是现在我已灭苻氐、定略阳,乃可当场征粮,缓缓而归……”
随即嘲笑一声,说:“诸戎牧于泾水,终是后患,惜乎当日未能杀尽。今若告急回师,彼等惊骇,或一哄而散,或连续来降,是仍留隐患于先人。不如且缓缓行,促彼等皆附于彭夫护,到时候便有话柄,能够尽数屠灭了。”
当日彭夫护遣四五千乱戎于六盘山麓险要处下寨,以隔绝郭默回师——根基上都是本身还不能完整掌控的部族,乱糟糟一团,也无明白统属。比及大司马前军佐陆和率部澎湃杀来,乱戎大惊,仓猝派人去处彭夫护求援,这才晓得,彭夫护已然分开都卢,向东杀去乌氏了……
因而缓缓收拢部众,又从处所上汇集粮草,花了整整六天的时候,这才以陆和为前锋,雄师出发北归。
那还能有谁呢?
冀城在天水郡内,间隔苻氏氐本来占有的略阳郡内略阳、陇城一带,大抵有五日路程,因此等裴该赶到本地时,不必催促,郭默早就已经率部拔寨出发了。
郭默手按舆图,沉吟很久,俄然间笑起来了,摆手说:“不必……”
他麾下众将吏,大多资格都浅,畴前最多是六七品的官途,已经突然显拔了好几位担负郡守一级官员了,实在想不出另有谁够资格直接跳到州刺史的职位上去。即便裴该用人唯贤,非论出身,但资格不敷就代表名誉不敷,名誉不敷,即便有本身的支撑、朝廷的首肯,真能够守牧一州,普受晋戎的推戴吗?掰动手指头算算,够资格担负秦州刺史的,大抵也就裴嶷和陶侃两人罢了,但裴文冀本任雍州刺史——并且还得留在裴该身边兼顾大局——陶士行则担负后军帅的重担,这二位全都离不开啊。
乱戎这才认识到本身被当作了弃子,无不惶恐觳觫,被迫向陆和请降。陆和禀报郭默,郭默却嘲笑道:“我一离郡,彼等便叛,我方回军,彼等便求降,如草随风而偃,欲求不死,人间哪有这等便宜事?”答复说独一纳降的前提,就是要先获得诸部酋大的首级,并且一颗都不能少!
郭默初时缓缓行军,比及打通门路,进入安宁郡内后,却刹时将全军展开,四周搜杀乱戎,力求一个都不放过,其势甚急。彭夫护正在领兵攻打乌氏,闻报大惊,仓猝把那些并非至心凭借的戎部撇下,本身带着核心部众五千多人,仓促撤围而逃。
“青壮随鲁功曹断后,不幸为彭贼所袭,大半奔散四野,已为我军于路收留。可惜……鲁功曹却为彭贼所获,存亡不明。”
数今后,动静报到冀城,裴该也召裴嶷等来商讨。裴嶷说:“郭将军所行,确为正道。”
裴该皱眉道:“如此一来,安宁郡内百姓,将会多受兵燹之苦了……”
郭默还在略阳郡内休整兵马,安设降氐,忽闻安宁郡内诸戎反叛,围攻都卢,不由大吃一惊,急召诸将吏商讨对策。
因而不肯应允,却也并不一口回绝,只是砌词对付,迟延时候。彭夫护大怒,当即挥师攻城,持续三日,皆不能克。
只可惜,终究郭默还是没能逮住彭夫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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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梁氏也不傻,明晓得郭默主力就在略阳,裴湛也正在临泾聚兵,筹办进剿,任何一起官军都不比乱戎势弱,并且最多数月便可到达城下,在这类环境下,我们如何能够投降?再者说了,现在乌氏梁为天下稀有的大族,《姓氏志》中排名第五,倘若等闲降顺乱戎,难堵悠悠之口,名次必定下跌啊——即便朝中有梁芬撑腰,估计也扛不住。
随即他便带领部曲,分开冀城,经略阳而北向安宁。
郭默之以是没有服从陆和、裴度的建议,告急还师,就是想让乱戎全都集结起来,他好一举而破,再趁机屠其青壮。卢水胡本来占有都卢、朝那、乌氏三县,此番彭夫护卷土重来,三县戎部,一时俱叛。这此中当然也有一些本无叛意,但见乱戎势大,为求自保,还是不由自主地卷了出来的,本来考虑若官军杀回,见其势大,便于阵前请降,谁想郭默却压根儿不肯接管。
当然最首要的是,裴粹毕竟是我们裴家人啊,现在文约你有了三个州作为根基盘,徐州既然已经拜托了外姓卞壸,那是汗青遗留题目,没法可想,秦州可得留给自家叔父,只要自家人,那才稳妥。
裴该沉吟很久,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得回身叮咛郭璞:“卿可为我做奏,请命裴公演为秦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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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这才略略消了点儿气,双眼略略一眯,精光内敛,缓缓隧道:“鲁凭……倒真是贤人君子啊。”随即传令给郭默,一是重申止杀之令,二是要他刺探清楚鲁凭的存亡下落,三是——“若能活捉或斩杀彭夫护,则此前滥杀之事,我皆非论!”
裴嶷想了想,建议说:“公演可任。”
随即解释:“彭夫护此来,不过骚扰边地,以乱我心罢了,不为大患。若其才出境,前军便即回援,彼必遁去,去而再返,扰乱不休,则我只能久驻雄师于安宁郡内,恐怕将来没法堆积尽力以攻平阳。还不如先诱其深切,雄师再返,或可一举而剿除之也。”
陆和仍如昔年在暗沟水畔普通,身先士卒,奋勇拼杀,乱戎与之稍一打仗,便即完整崩溃,满山遍野,逃得到处都是。郭默就此顺利斩下了最不利的六名酋大的首级,进抵都卢城下。
不等裴度、陆和等人提出反对定见,郭默就再次摆摆手,说:“都卢城小,必不成守,我便轻骑而返,亦难救济。倘若彭夫护盛陈雄师于都卢城下,先归之师反易受挫。不如雄师徐归,则彭夫护既下都卢,必东攻乌氏,乌氏城高,又有梁氏等大族护守,等闲难下。待其顿兵乌氏城下时,我雄师断厥后路,乃可一举而剿除之!”
裴该由此持续北上,翻越六盘山,进入安宁郡内。于路有动静传来,郭默已然顺利冲破了乱戎的防地,进抵都卢城下。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裴嶷也无可禁止,但要求裴该在分开之前,先敲定秦州刺史的人选为好——“我终为雍州刺史,不成久留秦州哪。”
当裴该进入都卢县境的时候,越走越是心惊。但见到处都是残破的尸骨,几近每行三里,就能在道边见到一座以人头垒起的高丘——那天然便是京观了。固然看服饰,死的根基上都是戎人,但见此情此景,裴该心中也不由颇感悲怆——戎人也是人啊,殛毙太重啦!
郭默紧赶慢赶,同时裴湛也调集留守前军与郡兵四千余来救,两下堵截,都没能留住彭夫护,竟被他操纵熟谙地理的上风,顺利遁出境外去了。
随即就传来了郭默回师的动静,并且初始静若处子,俄然间又动如脱兔,沿路迅猛搜杀过来。彭夫护明知本身不是敌手——倘若能有一两个月时候将乱戎重新整合,或许尚堪一战——则他此来本就是为了骚扰和掳人,既已到手,不退何待啊?
郭默、裴湛才入乌氏,裴该也赶到了。二人前去晋谒请罪,裴该先安抚裴湛,说:“戎心易乱,且彭夫护自境外来,贤弟虽不能未雨绸缪,救济倒也及时,不算大过。”随即谛视郭默,冷然说道:“汝下略阳,是奉我钧旨,留守军少,导致戎乱,此过在我,不在于汝。但是我有言,若能或擒或斩彭夫护,前事皆可非论,今既不能得渠魁,复多造殛毙,又岂可不罚?!莫非汝所杀者,都是乱戎不成么?!”
裴该问道:“叔父可有合适的人选么?”
裴该用竹杖指导着京观,对文朗道:“行来所见,郭思道所杀戎众,不下万数……莫非全都是悍不肯降之辈么?我看其间多有白发老者……如此滥杀,他就不怕蒙受天谴吗?!卿速遣人快马赶上,禁呵其杀——凡降者,皆不成杀,待我到后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