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可笑复可鄙
“时势如此,不知昧于局势者,是小老啊,还是大将军哪?”
吕鹄摇点头:“岂敢,岂敢,唯大将军远来,舟车劳累,乃恭请于蔽宅内多留几日,洗涤风尘罢了。”
这是他独一死中求活之计了,但是吕氏既肯宴请韦大将军,且于宴席之间,吕鹄就敢出言不逊,又岂能毫无筹办?吕老头儿确切风烛残年了,大抵韦忠只消伸根手指悄悄一捅,老头便会倒地断气,故此吕氏对于庇护老族长之事,是绝对不敢有涓滴托大和忽视的。一左一右搀扶老头儿的两名美婢,实在都是健妇,说不上精熟技艺,能动拳脚,论力量和敏捷性,却非普通男佣可比。
要说韦忠确切能够算是一名忠臣,甚么华夷之义他当然是不明白的——实话说此际民族主义思潮尚未出现,当世士人,也没几个真能晓得——唯知受人之禄,必忠人之事,是做人的根基品德底线,不成超越。想当初平阳郡守陈楚逼迫他退隐为功曹,虽非甘心,陈楚遇险之时,韦子节仍肯舍命相救;况乎刘渊待其甚厚,他一豪门士子,仅仅数年间便晋升为胡汉重臣,则彼既以国士待我,我又岂可不以满腔忠悃还报之啊?
故而怕只怕裴、薛造乱——此亦刘粲拘留裴硕、薛涛之意——吕氏哪有胆量背反皇汉哪?特别唯青壮才敢铤而走险,越是老耄,行事越当求其稳妥,除非晋人大肆入郡,不然岂敢摆正车马,与皇汉做对?裴氏当家的裴硕便是如此,况乎年龄比裴硕还大的吕鹄呢?
他说以此推论,胡军而后的进犯重点,应当在从大荔到蒲津一线,而韦忠也很有能够前去蒲坂县中坐镇,想把他诓去薛家,很难;诓来我们家倒简朴,题目这事儿太大了,为怕后患,我们兄弟最好不要亲身脱手。
吕鹄被婢女搀扶着退后,不由连连喘气,等听韦忠喝斥完,老头儿气才刚喘匀,不由点头笑道:“大将军所言是也,我家此举,于晋非忠,于公不义,只是那又如何?小老又未曾见天将‘忠义’二字挂在嘴边。”我们即便坏,那也很朴重啊,不象你挂着羊头卖狗肉。
就此设下骗局,活捉了韦忠,命人押将下去,好生把守——至于韦忠的部曲,干脆全都宰了,免留后患。完了老头就顾其摆布,问:“刚才我与韦某之对谈,可记录下来了么?”有人就承诺,说孩儿们都已服膺在心,一会儿就笔录出来。吕鹄便道:“记下后将来我看,可加润色,厥后连韦忠一起献于裴大司马,则我吕氏必可得全。”
再说韦忠见吕氏图穷匕现,欲图截留本身,不由又惊又恐。他自不能束手就擒——自家存亡安危事小,倘若影响了火线战事,误国之罪却大——当即双眼一轮,“当”的一声,就把腰佩的长剑给拔出来了。
“人赍厚币相请,即不肯从,不当更出恶言,况乎称病于前而诽谤于后乎?此非君子所当为也!”
实话说,刘渊其人实有豪杰之姿,有天下之志,故而石勒拟之为汉高祖,雅不肯背其子孙——厥后刘曜本非刘渊正支,靳准之乱后,又不立刘渊余孤,而自称天子,乃至于连国号都给改了,石勒是以而叛。韦忠论野心远不如石勒,又久在平阳,立朝参政,刘聪待其也不能说不厚——镇西大将军的名号,就是刘聪所封的——他又怎能够不竭尽忠悃,以报刘氏两代之恩呢?
但是长剑虽已根基上退出了战役舞台,士人仍惯佩带,首要感化是揭示身份,主要目标才是防身——这年代乃至于已有木质的“象剑”呈现——韦忠为胡汉重臣,出入是不成能不佩剑的,并且以他的身份,宴会之前,吕氏也没资格请其解剑。故而长剑仍在腰间,既已立起,拔出不难。
韦忠被按在地上,转动不得,不由瞠目大呼道:“皇太子殿下尚在河东时,汝吕氏安敢背反?今见殿下西渡,河东空虚,乃起妄心。汝等亦非忠于晋国,只是为保家门,唯强以附罢了,多么的可鄙!”
韦忠这才明白,本日乃是一场“鸿门宴”!
韦忠闻言,不由悚但是惊,忙问:“听汝之意,欲杀我么?”
关头是韦忠本不设防,带来的十多名部曲,都被吕家安排在堂下,接管小宴——以他们的身份,没资格登堂啊——自有各种体例能够随心清算了。
吕氏俄然间起意背汉,当然首要源自于柳氏的劝说。蒲坂县两面对河,胡兵的防备本来就比河东其他县邑为严,加上柳氏近吕,则若柳氏仍旧一门心机附胡的话,吕氏是不敢遽起异心的。但是同理,蒲坂遭到晋人的威胁也最大,倘若柳氏乐意从晋,吕氏又岂敢独独向胡呢?
吕鹄还是笑,颤颤巍巍地答复道:“吕氏家小族弱,坞中青壮有限、兵甲不全,实难以当汉军之击。但是,大将军觉得汉军必能东归么?今河东之兵、粮、舟船,皆由大将军调剂,一旦大将军不在,军心必定涣散,粮秣必定难聚,舟船也将四散,则汉太子在河西,以饥疲之师以当裴大司马,安有胜算?即欲东归,河桥狭小,舟船无着,晋师在后,未知能有几人全生啊?丧败之卒,便临我坞,吕氏却也不惧。
这可该如何办才好?我若孤负了皇太子殿下的重托,有害国事,真正百死莫赎!
韦子节之才,允文允武,但首要还是侧重于文事,他“镇西大将军”的名号是虚的,“平羌校尉”的职务才实,首要以恩德皋牢诸羌,设非需求,轮不到他亲履战阵——虽说本来汗青上,他最后就是往平乱羌,败北而死的——再加上此来赴宴、游说,故而没带战刀。
诚如吕鹄所言,倘若殛毙了本身,或者仅仅只是把本身软禁于此,河东之事贫乏充足名位的大臣坐镇,民气必定混乱,军政诸事都难入正轨,舟船、粮秣不能及时运抵河西,则皇太子殿下如同手脚被缚,在战事上必受重挫。一旦败战而归,则晋势更炽,皇汉内部的冲突都会是以激起,平阳这座大厦必将摇摇欲坠了!
然后关照,说细心守备坞堡,最晚明日一早,柳家的粮车就会进堡,到时候青壮全都上壁,与柳氏族人一起,防备胡军来攻。不过到时候就说韦大将军彻夜早早地便离堡返回了,详细去了哪儿,为啥还没回县城,我等实不知也……
且说前数日柳矩去访薛宁,薛宁建议他羁留韦忠,将来好献给裴大司马,必为大功一件。柳矩返来跟兄长柳恭商讨,柳恭就说了:“才得韦大将军命,要我等不必将粮食北运,转而南下入蒲坂……”
后代所谓“愚忠”便是如此,不思百姓罹难,不顾国度前程,仅仅因为小我所受小恩小惠,就肯竭诚以事昏君乃至暴君——这实在跟江湖义气没有太大辨别。况乎华夷之辨、民族冲突,那底子就不存在于韦子节知识体系以内啊。
——打比方来讲,吕氏之力翻三倍,一定能比柳氏,翻五倍比不上裴氏,薛氏且可等闲蹉踏之。
这才考虑到了吕氏,首要启事是柳大而吕小,事成后不怕吕氏全占了功绩,事不成也便利抛清。倘若与薛氏同谋,薛家很能够夺占其功,并且——“晋复河东后,薛氏或将更强,则那个可制啊?”
吕鹄见状,也不惊骇,也不愤怒,仍然笑眯眯地,摆摆手说:“大将军此言,吕氏实不敢当……”随即环顾陪坐诸后辈,对韦忠解释道:“实是这些不学小子,不明皇汉之大义,与大将军之忠节,都云大将军昔不仕晋,是为避祸,后乃从汉,是见皇汉势大,因而有攀龙之情,总而言之,都是一个‘怯’字,为乱世偷生耳。小老觉得不然,大将军必有深意,是故设问,请大将军为我教诲儿孙,如此罢了。”
柳矩就此吃紧来访吕鹄,分辩天下局势,想要把吕老头儿也扯上贼船。特别柳氏还承诺,不让运粮步队进入蒲坂县城,而转道以充吕氏坞堡,则有了柳氏数百青壮和相称数量粮秣物质互助,吕氏还担忧胡军来攻坞堡,欲夺韦忠吗?
他本来觉得,胡汉近年来固然略受波折,于河东郡毕竟余威尚在,即便强如裴、薛,也不敢公开背反,只是阳奉汉朔,而实际骑墙罢了,况乎吕氏?虽说在蒲坂县内,吕氏算是第一大族,但放诸全部河东郡,则田土有限、人丁不繁,论武力更是提不起来。
韦忠肝火攻心,双眼略略一眯,面露杀气,对吕鹄道:“先生自恃墓木拱矣,或将不久于世,因此放言无忌,就不怕祸及子孙么?实与先生言,今皇汉雄师,见在蒲津,与吕氏仅仅一水之隔。吕氏若肯恭执臣节,供输军需,还则罢了;若昧于局势,有叛反之心,则一旦王师东归,必破汝坞,屠尽吕姓——恐怕到时悔之无及啊!”
“先生此言,批评乘與,犯上不道!莫非吕氏欲叛皇汉而归从于司马晋不成么?!”
这话就说得很直白了,韦忠你别假模假式摆出那副忠臣嘴脸来,你丫就是一无胆鼠辈、妄图利禄之人。晋与汉,哪来的谁义谁不义啊,只要强弱之分,因此你才附强欺弱罢了。
人家客客气气来请你退隐,你就算不乐意,那么装病不从也就罢了,为甚么要背后说对方好话?即便朋友问你启事,也当盘曲隐晦而言,不该该连“弃典礼而附贼后”这类话都说出口来啊!你对人家有定见,劈面说啊,劈面不提,背后道人短长,韦忠还感觉本身是义人哪,岂不成笑,更复可鄙?!
韦忠是瞧着本身在客位,吕鹄在主位,相距不过五步,则只要行动够快,促起不防,一个箭步便可蹿至那老贼面前,横剑其项。只要挟制了吕鹄,还怕本身不能生出吕氏坞堡吗?即便事不能成,血溅五步,也要与这可爱的老贼同归于尽!
并且这回吕鹄表示情愿相见一面,还是向来恭敬的柳氏从中说和,则若吕氏有所不轨,柳氏自也脱不了干系。韦忠是以才敢轻身前来,本觉得吕鹄尚在附汉与中立之间扭捏,则靠着本身一身凛然正气、三寸不烂之舌,能够将其导向正路;谁料吕鹄竟是想诓本身入坞,施以毒手!
柳矩最后流露信息:“家兄已遣使洛阳,请祖大将军遣一旅之师,渡河北上。我知河上坞堡,多有吕氏渗入,若能开其一线,迎入王师,则吕氏当更如盘石之固,无忧也。”
吕伫当即承诺,并说:“我亦不值韦忠久矣。”启事倒不在于他从胡——老头儿虽戒儿孙仕胡,实在首要为的张望风色,他本人也并没有甚么明白的华夷之辨——而在于韦忠说过裴頠、张华的好话。
再说吕家跟琅琊王氏干系很好,王、裴又世为姻亲,东拐西绕的干系一摆,吕鹄又如何能够不切齿而悔恨骂过裴頠的韦忠?
吕鹄不但一句句诛心之言,并且对刘渊甚不恭敬,他称呼司马炎叫“武天子”,称呼司马衷叫“孝惠天子”,却不叫刘渊“光文天子”而仅呼其字,这使得韦忠再好脾气,也不免火冒三丈,当即勃但是起,呵叱道:
故而先人看韦忠之所为,前后冲突,或许非常好笑,他本身但是浑然不觉,自夸乃至于自矜立品甚正的,才气如何另说,仅论此一腔忠魂碧血,敢与历代纯臣并肩而无愧。时论却也如此,唐初所撰《晋书》,即便以晋为正朔,胡君都入《载记》,也仍然把韦忠列名于《忠义传记》——此传中另有麴允呢,谋国无才、御敌无胆,仅仅一死以报君王,就算忠了,真哪儿说理去……
是以一见韦忠拔剑上前,两名美婢当即摆布搀扶吕鹄,朝后急退,随即与宴的吕氏后辈一拥而上,就把韦子节按翻在地——韦忠还是不能打,倘若换了甄随、陈安之流,估计白手就能把堂上吕氏长幼全数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