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翩翩仙逸 油光发亮
“周?”左良玉想了想,摸不清脑筋,他没有一个姓周的背景,不过都城来人向来不能怠慢。
“爷,您说的对,狗脸,欠抽,嘿嘿。”四周人都留意到这起争论,兵丁们望向圆脸红唇家奴的神采不善,皆寒着脸杀气凌然。不想那小兵高耸咧嘴畅怀一笑,血痕经这一咧排泄血水来,血珠子垂垂饱满,终究挂不住滑下刀削普通的健色脸颊,没入皮甲裂缝不见。
左良玉眉头一皱,忽地环顾大堂,心头一阵落寞萧瑟,多数是朝廷派来领受城池的人到了,好日子终究到头。他顺手去摸惊堂木,却抓了个空,低头寻觅才见物件不知何时被踢到墙角,这件赞叹木不知被几任县官用过,通体油光发亮,即便落土蒙尘也难掩贵色,到底与平常的木头方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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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阈有骑马御风,一身菱纹紫袍鼓鼓作响,脸上意气悦然,此次东虏犯境虽是大明之劫数,对于他周家倒是雄起之契机,前日解缆前,其祖父实在嘉奖了他好几句,说:当前时势,多闻兵事,才不愧为王谢,贤人门徒为天下开承平,为生民立命,空有嶙峋之志,然不知兵弗可矣。吾家子嗣奇勇可嘉。这番话令他飘飘然,不知人间多少。拿了家里的刺贴,带上二十健仆,会同陈名夏就解缆去了香河。
“我们进城去吧,天气不早了。”陈明夏笑道:“这座城池方才经历兵祸,有些灾黎无怪也。”
“周兄说的是啊,现在朝廷暗弱,皆因庸碌蛀虫当道,上行下效,各地县府官员尸位素餐,恰是我等大有为之时,挽天倾于即倒,扶社稷于危难。”陈名夏也同仇敌忾恨然道。
“我,我身上带川资不是,畴昔难道肉包子打狗,万一有去无回,那咱可就要丢了川资。”那黑瘦男人哭丧着脸推委道。
一行人过灾黎堆,一股难闻的恶臭袭来,周阈有连连咳喘,那圆脸红唇仆人啐骂道:“快点熏烟,都是死人啊,公子咱稍待,莫要叫这冲头坏了胃口。”
队后有一仆人得了提示,忙从马囊里取出一个精彩的铜丝球,鼓腮呼呼两下吹亮火折子去烤,内里一缕厚重的褐色烟线从铜丝球里缓缓垂下来,落一寸许弥散,这檀香甚为浓烈,竟将四周的冲臭尽皆化去,只余淡淡似鱼腥罢了。
“叫他出去。”左良玉沉声道。
对父亲的这番言语,他颇不觉得然,就算天子方才下狱袁崇焕,可那姓袁的如何能与祖父,一名入阁国士相提并论,大家都说他祖父即将位居人臣泰斗,进位首辅,大明建国以来,少有首辅开罪,近百年更是乌有此谬事,关于朝廷面子,想来不减轻罪于首辅是向来的常例,总不至于独为周家坏了体统,宁有此理乎。
许是那些刁民知己未泯,一些不见仆人的民居倒还家私具件齐备,但是周公子嫌弃这些矮小民房鸡屎狗便恶心不成忍耐,甘愿去空位上支帐篷,也不肯入住民居。周家的家奴们倒也忠心可嘉,老诚恳实陪着主子折腾享福。陈名夏却不肯屈就作陪,找了一间稍敞亮干净的屋子入住,陈家主仆二人这番作为叫周家奴婢看在眼里,心中不喜,不免在主子前暗进小人言,陈与周就此暗生嫌隙。
却说县衙大堂这头,左良玉端坐公案前,吃着小酒,摆布度量美艳妖娆姬妾正乐不成支,平时严肃不成侵犯的审案公堂早已不成体统,厨余残渣覆盖了一地,间或装点充满足迹的判官令公文等物。左良玉尝了一口菜,拿油腻腻腥唇在美妾脸上戳了一下,收回“波”一声脆响。
“城门处那几撮看着像兵丁,你去探。”周阈有身边一名男生女相的仆人,弱冠年纪,圆脸红唇,白白嫩嫩,似身份较其他主子们高贵,驭顿时前一步,一指附近黑瘦男人,呼喝道。
幸亏往南渐行,就见得处所受兵火警祸远不如来处炽烈,路过几处坞堡都人影幢幢可望,凭两人权贵身份出来,仆人家无不谨慎接待,吃喝酒菜倒也不愁,周公子表情好了,看陈明夏就扎眼很多,遂同业乐融融。
“喂,带我去寻城内最面子的富户,屋子要腾出来给我们用。”圆脸红唇家奴对牵马小兵呼喝道。那小兵许是没推测顿时之人会高耸对他放话,还是低头自顾自的牵马。
公然黑瘦健仆返来禀报说,城内驻扎了几万朝廷雄师。
“这些刁民啊。”陈名夏只能内心暗骂,这段日子京里风传圣上能够要起用周延儒为首辅,就连东林党人都在暗里交代家人女眷交好周家,党争归党争,他们和政敌只要政见分歧,没有私怨不是。他凭着先动手为强,交友了首辅的孙儿,生妒不知凡几,见了都要切齿。可没对劲几日,这周阈有脾气涨了很多,戋戋空心草包竟模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陈名夏矜持出身王谢,一番心计落个帮闲喽啰的了局,内心郁郁。
周阈有听陈名夏说的慷慨激盎,不由莞尔,现在是东林党失势,权倾一时,这些所谓的庸碌蛀虫不知凡几为东林党徒,忙又点点头以作粉饰,贰心中却浮想起,其父对他的一番叮咛:今上多疑孔殷,实非明君也,祖父突然汲引高位,一定是福,你要多和东林人士靠近,将来你的人脉或许能有一点用,留个后路也罢。
左良玉就这么死盯墙角那惊堂木,不知不觉挂起冷脸,肃杀寒气豁然充盈,摆布两位美妾见了暗自心惊,乖觉低头垂目不敢转动了,这位军头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有好几位姐妹被其玩腻了就转手赐给了亲兵,沦为军妓就算是天赋壮的女人,能熬得住不被折腾死,也没有甚么好活头了,那又与死何异。
“大胆,我问你话呢,回不回?”言罢又是一鞭,在那小兵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旋即乃道:“还敢瞪我,狗脸欠抽,说,是不是啊,哼哼。”圆脸红唇家奴狰狞嘲笑,这猪狗普通的杀才倒也有几分唬人模样,诈平常百姓是够了,却那里唬了爷去。
正高乐间,门口吃紧踏步声传来,亲兵来报,本日城门值守有要事禀。
“阈爷这身袍子磨破了几处,临行前小人听夫人叮咛说,外边的统兵将皆为粗鄙小人,小人势利,向来先敬罗衣后敬人,我们衣不划一,不免叫人看轻了去,且寻一处可沐浴的落脚地,换身洁净衣,再披上那件夫人特地备下的金丝大氅,叫那些军汉开一回眼,就算福分了。”圆脸红唇家奴旁若无人对仆人进言道,后者不置可否,周阈有倒也没想太多,只是这番话叫底下牵马的兵丁听了去,内心很不是滋味,顿时面露不愉,只是不敢发作,埋头悄悄谩骂,朱紫老爷眸子子长在脑门上,看不起人倒也罢了,他娘的这兔儿模样的狗主子竟也狗眼看人低,当众言语辱及他们的主将。
周阈有一听此言,也点了点头,趟马前引。
“狗杀才,你有马,贼要扑杀你,你不会掉头就跑吗,他们看着面黄肌瘦,站都不稳,哪能追得上。还敢多嘴,细心你的皮。”圆脸红唇的仆人怒道,作势马鞭一扬。
从城门口鱼贯而进,马队中踏出来一骑,只是两指夹那名帖在空中一扬,道:“这是我家名帖,接了去罢,别迟误,叫你家将军从速过来相见。”兵丁门虽不识得米体书法,突然晃一眼也看不逼真,好歹是从戎的,都还识货那些人胯下坐骑,都是上好的外口马啊,匹匹长身高头品相不凡,瞧那毛色和肥润滚圆的肚子,就晓得这批良马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只怕牲口们的食槽中草料豆子管饱,哪像他们这群小兵,累年欠饷,家间断炊饿死后代老婆也都平常,这个世道人不如牲口值钱,特别不如朱紫家的牲口。见来者乃权贵无疑,一小将恭恭敬敬上来接过名帖,早有部下牵过马缰,他翻身上马见自家主将去。
如许一起逛逛停停五今后,他们才来到香河县城前,春花盈野,朝阳苍穹,美美的静虚火食之城,陈明夏见此景,顿时诗兴大发,正欲呕一佳作,火线探路健仆却立马“噼啪噼啪”连挥鞭子,只见那马蹄前草垛子就翻滚颤栗,伴随惨叫和要哀告饶声,陈名夏这才觉悟路头那片草垛子里躲了人,心中骇异,暗忖:莫不是歹人猫在那边要劫道,转念间发笑,何曾有城下劫道的理,多数是乞者。受了这番打搅,那本已呼之欲出的佳作竟无影无踪,心中非常不悦,待见前头那成片的无数草垛子纷繁无风而动,似吃惊骚然群起的活物。
一起偶见门路饿殍,周阈有肝火冲冲道:“此地县令当杀。”
这个圆脸红唇家奴是周阈有的得力亲信,常日凡是去应酬会友无不携行候差,是个见过了大世面的面子主子,凭他多年在士人圈中耳濡目染,听那些朱紫老爷茶余闲话,久时天然明悟人间实在,晓得这些从戎厮杀汉看着凶横,实猪狗普通不值,待见脚边这个丘八贼杀才竟然敢不睬他的问道,心有一股冲冠愤怒涌起,抬手就下了一鞭子。
“哼。”圆脸红唇家奴眼皮子不抬,轻视嘲笑一声,如许的丘八公然是贱骨头,不打就不会仔谛听差。
这黑瘦健仆到底还是顾忌此人威势,只好不情不肯打马靠近流民,这些流民仿佛受马蹄声惊蛰,纷繁避步。见此情状,陈明夏心中大定,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批流民尚存对豪绅的畏敬之心,还没有耗费人道,穷凶极恶,完整出错为贼寇。
两人一起行来竟找不到一座可供落脚的驿所,这实在出人料想,乃至于他们一行人只能风餐露宿,直把一贯娇贵的周公子折磨的不成人形,翩翩仙逸的紫色袍子沾惹暗淡,几日不能沐浴如何能忍耐,周公子终究大发雷霆,痛骂了一番本地芝麻县令玩忽职守,驿丁怯懦无能,又瞪眼陈名夏,几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住嘴,那意义却非常明白的,恰是陈名夏出了这个馊主张,害他出京蒙受这罪。
拜陕甘一带贼乱所累,现在流民二字几成大水猛兽,坊间传言中有那名为王嘉胤的贼军头子喜食婴孩脑髓,每日俘一孩童,脖颈下埋入土坑填实,仅露头出来用尖锥敲破头壳,取芦荟一根插入吸食,传闻孩童以生鲜为好,如果吓死就不算新奇,只好又换了一个,此种传言常常能使小儿止啼,若哪户家有顽童捣民气塞,只要父母抛出一句王嘉胤来吸你脑髓,那顽童立时吓得不敢闹,这些话在坊间传的久了,就是陈名夏和周阈有如许的青年士子也都将信将疑,不自发会闪现一句规语出来:无风不起浪啊,谁能说的准呢。
过了一会儿,那值守城门的小将出去,施礼毕,递上一名帖,言:有官宦后辈自都城而来,传闻是姓周。
啪嗒一声脆响,那小兵吃痛止步,转头瞪向顿时这个兔儿爷,眸中带惊奇,旋即闪过一丝杀气,那一瞬眸色如饮血利刃寒光肆溢。
面对周公子无言怨怼,陈名夏心生委曲,战乱时节,驿所荒废,驿丁逃散一空,这些他并非不知,年前他从保定驭马进京,就见过沿途一座座驿所无人看顾,驿丁皆不知去处,是时也没当回事,待东虏退兵后出京一看才这懵了,驿所无人看顾,内里的木料被刁民拆毁,烧了篝火取暖,没了梁子屋檐,驿所如同被狗啃过的猪圈。
周阈有和陈明夏也受了惊吓,神采大变,这是撞上了一大股流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