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不肯留得青山在（三）
沈重点点头，走到一个秦民屏身边，嘲笑道：“石柱男儿来辽东赴死，朝廷给了你麾下懦夫多少安家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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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严峻声问道：“他们有没有想过，死的是咱数万武人的性命，流得是咱数十万妻儿长幼的眼泪？最后，这些朝廷重臣，还拿着抚恤作伐，逼天子让了步，才勉强拨下来三十六万两银子，且不说不敷，还整整滞后了两个月。数万战死的英魂何辜，数十万挣扎求生的英魂家眷何辜，他们当吾辈是人还是牲口？他们轻飘飘几句话，就义的就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毁灭的就是一户户家小的但愿和幸运，凭甚么？老子就是不平。你们服不平？”
望着嘴里不说，眼里认同的川浙男儿，沈重笑道：“与朝臣联袂，与袁应泰合作，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看着作势欲走的川浙将领，沈监军嘲笑着拍拍天子剑，然后肃容道：“陈策、童仲揆、吴天武、李晟听令！”
全军听得义愤填膺，齐声高呼：“不平！不平！不平！”
望着肃立不语的陈策和全军将士，沈重指着沈阳方向问道：“自太祖高天子摈除蒙元，永乐天子塞外用兵经年，我大明威加四海，女真也罢、蒙古也罢，皆昂首称臣，数十年不敢犯边。后虽有几次，可戚爷爷力压蒙古，李成梁威震辽东，九边遂安。辽东女真，事我大明如仆事主也，奴酋，女真一部族长，小小蛮夷，为何本日反成了辽东大患？”
沈重瞅着点头感喟的陈策和童仲揆笑道：“无它，咱武人身份卑贱，任由文臣糟蹋，为了自保，李成梁只好养寇自重，只是没想到养得太大，反啮起仆人来了。”
秦民屏红着眼不语，很久说道：“姐姐说，男儿当报国，先不问回报。”
沈重冷声道：“全军布阵，定边军在左，川浙军在右！王碾子，领二百亲军分离此中，复述一言一行，让全军将士皆听到我的情意！”
陈策惭愧地不言不语，沈重回身对着万军高喝道：“与刚愎自用、不懂装懂的袁应泰合作，我定边军还能剩下几个活人？辽东十八万雄师，唯有两支敢与鞑子疆场争锋、浴血厮杀的豪杰，一支是川浙军，一支是定边军。我们都战死了，这辽东的天谁撑，这辽东的雨谁遮？以是，我不救沈阳，也不救辽阳，因为我没阿谁才气，我只救一腔热血、以死报国的川浙豪杰！”
因而本来对陈策心存敬意的沈大人不爽了。沈大人一贯气度宽广，比针眼大多了的心眼，当即开端煽动险恶的小翅膀，踩着陈策刷名誉、趁机收编川浙将士的丑恶灵魂，终究占了上风。
沈重嘲笑道：“辽东已经完了，你若一意南下辽阳，能不能见到辽阳都难说。即便到了辽阳，也不过又是一座沈阳，让川浙军再经历一次浑河死战！”
全军将士听得咬牙切齿，沈重无法苦笑道：“辽东大局方才稳定，我就建议朝廷退守。但是这些朝廷重臣，和我这个百战名将讲兵法，拿一堆似是而非的狗屁实际乱来天子，生生逼着老子干脆退守须弥岛预备万一。熊廷弼守辽有功，可朝廷愣是换了不知兵事、一心建功的袁应泰，摆出个头重脚轻的狗屎打击阵型，然后让你们去白白送命。”
陈策低头不语，沈重持续怒道：“陈总兵责我为何不趁机收拢俘虏，死守沈阳？老子奉告你们，定边军守不住！五万男儿，被三千女真马队看押，坐视万余蒙古鞑子劫掠百姓，欺辱妇女，靠这些杂碎，老子凭甚么守住沈阳？就是这些沈阳的豪杰，架起火炮，轰烂了救济他们的石柱懦夫，就是这些沈阳的豪杰，方才得救就吃紧逃遁，涓滴不顾定边军的存亡，理都不睬沈阳受难的百姓。当定边军威胁他们放火阻敌，不敢和鞑子冒死的沈阳军，竟然想要和定边军器并。如许的豪杰豪杰，我敢差遣他们死守沈阳，面对城内万余残敌，以及四万反攻期近的鞑子铁骑？”
杜小山泪流满面，大声嘶吼道：“老子不肯！”
沈重怒道：“对！不平！老子领着两千逃亡徒，孤军深切建州老巢，硬生生逼退了天命汗围困沈阳的雄师，血战返来，朝廷装聋作哑，封赏全无。老子领动手无寸铁的两万川兵，力抗天命汗十万雄师整整一个半月，一万弟兄死亡，四千豪杰残疾，朝廷一个子的抚恤都没有，弹劾老子的奏章却堆满了司礼监！”
沈重扬声说道：“刚才陈总兵以大义责我，一责我不与经略大人联袂合作，二责我没有死战决斗的勇气，三则我疏忽大局，不肯尽力救济沈阳、辽阳。老将军一世豪杰，我不与之回嘴，唯有问问你们，可也是如此看我定边军？”
当七千川浙军和五千定边军肃立而待，沈重拉着陈策等人走进了大阵中心，望着练习有素、军阵森严的将士，对劲地点了点头。
看着川浙豪杰低头垂泪，沈重昂然说道：“但是戚家军还是扔下孤儿寡母，来辽东赴死了。不问回报的石柱男儿也来了，二千四百豪杰把命留在了浑河北岸。杜小川来了，李阿牛来了，定边军也来了。川浙男儿浴血萨尔浒，喋血浑河两岸，定边军建州死亡百骑，辽阳丧失一万四，辽南伤亡一千，可我们这些卑贱之人还是来了。”
沈重拍拍秦民屏的肩膀，然后回身对戚金说道：“戚家军从不剥削士卒粮饷，你给兄弟们发了多少饷银，可还够将士们的家小活命？”
陈策蓦地抬开端，果断说道：“大人，您说得都在理，可我们还是要去辽阳。沈阳已失，辽阳再丢，辽东就完了。”
陈策等人无法，这才想起来人家还是辽东监军，持天子剑可便宜行事，如果摆起了架子，就是袁应泰也要让步三分，只得黑着脸上前拱手服从。
浙兵感同身受，唏嘘不已，定边军是沈重从苦坛子里救出来的，自是义愤填膺，就是陈策、童仲揆、戚金、秦民屏他们也是无话可说。
打动归打动，戴德是主题。施恩当图报，豪杰当许身。入了沈大人的法眼，就是沈大人的人，这才不枉沈大人不辞辛苦，千里救济的驰驱。再说，你一个白发老头，和我较甚么劲儿，有种和袁应泰掰掰腕子，还不是欺负我幼年无知，又是小我人鄙弃的死监军？还是一救懦夫命，二收豪杰心，跟着我纳福建功，才是端庄。
见将士们听得憋气，沈重怒喝道：“文也罢，武也好，皆是天子治下之民，都是父母精血所生。文臣治国，武将安邦，这武夫那里就低人一等？为国交战，浴血疆场，功高盖世，却不得善终，读过几本贤人之言，就都有资格来踩上一脚，非要逼得戚爷爷罢官归家，逼得李成梁养寇自保？”
杜小山跨步而出，大声喝道：“卑职在！”
戚金点头叹道：“入辽三年，一部死于萨尔浒，抚恤少得不幸。其他的连末将在内，只领了一年的饷。至于弟兄们的家小，嘿嘿，宁波、义乌的男人都快死光了，满是孤儿寡母，能活着就算老天保佑了。”
川浙军个个肝火冲天，特别是六百石柱男儿，一齐乱哄哄对沈阳明军破口痛骂。
陈策耸峙在风中，不甘的悲呼和丝丝白发，随风而散，忠肝义胆的高大形象，让七千川浙男儿热血沸腾，让四千定边军豪杰心折不已，连铁毅这个新收的小弟和麾下千骑，也有叛变投降的偏向。
沈严峻声问道：“这是我定边军的豪杰，杜小山！曾经跟着老子勇闯建州，血战辽阳。在辽南大战中，以一冲铁骑，毁灭了上千蒙古鞑子，乃是顶天登时的豪杰。力折费英东的李阿牛，也是和他一个锅里抢食吃的同袍手足。没遇见老子之前，他就在骑虎帐混吃等死，媳妇跟人跑了，二个孩子也饿死了。而豪杰热血的李阿牛，因为没钱下聘，眼睁睁地看着青梅竹马的小红，上了别人的花轿。杜小山，当时的你，可愿为国死战？”
沈重指着陈策说道：“七万雄师，两天就丢了沈阳。陈总兵领着你们一万人浴血浑河，想要挽救于万一。李秉成、朱万良三万马队，被皇太极数千铁骑打得狼狈而逃，连个信儿都没给你们送，要不是定边军千里而来，你们早就是浑河上的一缕英魂，还谈甚么死战报国？”
浙兵闻声沈重推崇戚爷爷，不由一个个挺直了胸膛，悄悄聆听。
沈重嘲笑道：“辽东兵变，朝堂高低气势汹汹，却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天子调拨了内帑的赋税，方有了杨镐的十一万雄师。内阁和六部重臣，一分钱不出，一份力不尽，却一个个舔着脸说三道四，以军饷不敷为由，逼着杨镐的十一万雄师仓促出战，最后一多数儿同袍断送在了萨尔浒。”
沈重挥手喝止，苦笑道：“不要叱骂他们，他们也是不幸人，和你们一样，乃至还不如你们。杜小山安在？”
沈重回顾盯着陈策，大声问道：“陈总兵，当次国难之际，受国恩最重的文人士子安在？醉生梦死的商贾士绅安在？朝廷重臣的儿孙弟子安在？他们躲在一边忠君爱国，你我即为主将，有何资格喊着浮泛、豪放的标语，逼着这些真正的豪杰，去毫无代价地死战、决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