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第三章 玉殇(3)

“唉!回回,回回……”梁亦清感慨着,久久地核阅着那幅《郑和帆海图》。

“咱回回里头也出过流芳百世的人哪,明朝的‘海彼苍’海瑞,另有这位郑和,都是跟我们一条血脉的回回!人,不能忘了先人啊,冲他们,我也得豁上这条老命,做出宝船,让本国人也瞧瞧,中国的穆斯林对得起祖宗!”

“徒弟,这活儿……”韩子奇迫不及待地想听听徒弟的设法儿,他看得出来,徒弟接这活儿的态度固然非常谨慎,倒是有掌控的,他跟着徒弟完成这条“宝船”,必然会学到许很多多的本领。

梁亦清对比那幅画,几次核阅这块玉,一向看了三天。

梁亦清不觉一愣。遵循玉器行业不成文的常例,玉件、玉材的买、卖,乃至来料加工,向来不立字据,全凭口头和谈,“牙齿当金使”,“君子一诺重令媛”,绝无忏悔一说。蒲老板这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怕我砸了他的买卖?不过这也难怪,这么个大件儿,不是闹着玩儿的,蒲老板怕有闪失,得给自个儿留条后路。梁亦清微微一笑,内心说:要做好这件《郑和帆海图》大玉雕,天然是不轻易,但凭我“玉器梁”世代相传的绝技,倒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有道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我们试巴试巴!想到这里,内心倒结壮下来,伸手接过条约看了看,隔三差五地也大抵齐看懂了上面的意义:照图琢玉,现洋两千,三年为限,按期交货,任何一方私行毁约,补偿对方统统丧失,等等。这个蒲老板,真是个皮笊篱,滴水不漏,他连工期都估计得和梁亦清内心想的完整一样,也确切是个里手!

“啊?他是个……回回?”年青的韩子奇对此茫然无知。

“是啊,”梁亦清老诚恳实地答复,“我不能蒙别人,也不能蒙自个儿。如果光做这条船,不难。你瞅,这块玉是个偏长条儿,前宽后窄,上头还略圆,随形琢出来,就是一条宝船。但是,那样就瞅不出这船是在海里还是江里了。蒲老板要我们照着图做,得显出这宝船在大洋大海里飞行的气势、威风,不然,还像甚么郑和下西洋!何况这船上的桅杆呀,绳索呀,帆呀,旗呀,也不能都让它们在天上悬着,没个倚托,就是都做了出来,人家拿走,也轻易碰碎……”

“不,我应这活儿,一不是为了保住奇珍斋的招牌,逞能;二不是妄图他给的这个代价。让我横下这条心的,就是因为三保寺人郑和是个穆斯林,是我们回回!”

“徒弟,您现在还没想好吗?”

梁亦清二话不说,就在上面歪倾斜斜地写上本身的名字,接管了薄缓昌压在他肩头的千斤重担。

梁亦清的思路清楚了,终究找到了一条让玉雕宝船下西洋的航路!他重新核阅那块未加砥砺的玉料,看到的已是完成后的气象:整座玉雕分为三个层次,用三种分歧的雕法。第一层,宝船。船身浮在波澜之上,船头昂扬,船楼巍峨,船面、绞盘、铁锚、铁链历历在目,郑和和文官、军人、领导、海员、舵工、仆人……各执其事,栩栩如生。这些,一概用圆雕伎俩,活矫捷现,一丝不苟;第二层,桅杆、帆船、绳索、旗号,一概用透雕和高浮雕连络的伎俩,飞动鼓起之处,似在风中翻卷,交叉连接之处,则巧加组合;第三层,是前面两层的衬底,用浅浮雕伎俩,镂刻出连天的波浪,活动的云彩,海鸥遨游其间,星月出没其里,而前面的桅、帆、绳、旗,也都有了倚托,转折堆叠繁复之处,悄悄与海天相接,灵动而不失其本。整座玉雕,刀法变幻,繁简交叉,将绘画的“平远”和雕镂的“深远”有机连络,揭示出浩浩大荡、雄浑广博、威武悲壮的气势和意境,仿佛五百年前那震惊天下的帆海古迹又重现了!

梁亦清的面前闪现出了那件乾隆三十五年由扬州的琢玉艺人做成的艺术珍品《秋山行旅图》。这座玉山,前后破钞两三万个工,经五六年时候才胜利功,耗白银三千余两!它的底本,是清朝宫廷画家金廷标的《秋山行旅图》,琢玉时用的是新疆山料青玉,这玉的质地,石性重、绺纹多、色彩青黄。艺人们充分操纵了这些特性,琢成山林秋景,浑然天成,实在动人。特别奇妙的是,艺人们没有拘泥于原画的尺寸限定和画面布局,而是按照玉石的天然形状,跟着沟壑起伏,安排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将人物装点其间,使得整座玉山浑然一体,人物、树木有聚有散、有藏有露,而又都紧紧地附着于玉山之上。画家的笔墨被立体地再现,又不失原风格采、意趣……

“万事开首儿难,这事儿急不得,”梁亦清说,“画匠作画儿,要做到‘胸有成竹’才动笔;我们呢,面对着一块玉,眼里看到的就已经是完成的活儿了,才气脱手。比如这块玉是个模型,那宝船已经包在里头了,我们的技术就是把这模型剥开,把没用的处所剔掉,让有效的留下来。琢玉这一行,不像捏泥人儿、捏面人儿,人家瞅着哪儿分歧适,还能再添上一块,再不成绩揉了重来;我们的质料是又硬又脆的玉啊,磨掉了的,就再也添不上去了,差了一分一厘,这活儿就废了。”

“那当然,奇珍斋的老字号,就*……”

第二天,蒲绶昌派人送来了一块长一尺五寸、宽五寸、高一尺的上等羊脂白玉,这便是将来的宝船的胚胎了。

“这是件要命的活儿!我得把看家的本事都使上!”梁亦清皱着眉头说。

“嗯,有这么点儿意义,”梁亦清为小门徒的长于遐想表示赞美,“我就是想着,如何样从木工、画匠那儿借一点儿体例。记得畴前听白叟说过,宫里头有一个大玉山,是乾隆年间的东西……”

韩子奇沉默了,徒弟说的这些难处,都是他事前不成能想到的,他方才学着下水凳儿,还谈不上甚么经历。但是,他俄然想起一件或许和面前的玉雕毫无干系的东西:“徒弟,您记得‘博雅’宅里的那四扇黄杨木影壁吗?那上边,近处的山、树、屋子,都是鼓出来的,远处的山、水、云彩、玉轮,就都贴在木头根柢上了……”

梁亦清的话语里,弥漫着回回民族的高傲感。他固然弄不清梁家本身的家谱世系,但对于青史留名的回回倒是传闻过的。那郑和原姓马,小字三保,祖居云南回回之乡,祖父和父亲都曾前去伊斯兰圣地麦加朝觐过克尔白,被尊称为“马哈吉”,“哈吉”是穆斯林当中只要朝过圣地的人才配享有的殊荣。元朝末年,明军攻打云南,十二岁的马三保已经家破人亡,成为颠沛流浪的难童,不幸被明军俘虏,并惨遭阉割,做了燕王朱棣的小寺人。明朝规定太监禁绝读书识字,马三保虽进了皇宫,也只能做目不识丁的奴婢。厥后因为有功,才垂垂摆脱卑贱的职位。但是皇室忌讳他这个姓,“马不能登金殿”,就赐姓郑,改名郑和。燕王朱棣做了永乐天子以后,命郑和带领海员和官、兵二万七干八百余人,乘宝船六十二艘,照顾丝绸、金银、铜铁、瓷、玉,远了西洋,前后共有七次,返来已是六十四岁的白叟!郑和的平生,他所受的磨难,他所成绩的事迹,都不是凡人能比的。能够说,他把本身的统统,都奉献给了大明。莫非,他把童年时蒙受的凌辱、入宫后接受的屈辱,都忘了吗?不,他没忘,不然,他就没有厥后那么大的勇气,在茫茫沧海的险风恶浪里九死平生,驾着宝船达到圣地麦加,成为一产业中第三位“马哈吉”,成为名扬天下的中国穆斯林!在九九八十一难里,贰内心想着真主,记取本身是个回回……

蒲缓昌长出了一口气,放心肠走了。

“徒弟,您如何老是看,不脱手啊?”韩子奇替徒弟焦急。

琢玉坊中的“沙沙”声又响起来了,梁亦清把全部身心都投入了这为期长远的精工制作,“玉器梁”家传的高超技艺,梁亦清平生的寻求,穆斯林心中的信奉,都依托在这宝船上了。韩子奇伴跟着徒弟,从日出直到日落,以灯火代替阳光,师徒二人沉浸于赋生命于顽石的创作,几近得空喘气。雏形阶段,梁亦清指导门徒,大胆下刀;到了精雕细刻的时候,徒弟就完整本身操纵了。韩子奇在另一张水凳儿上制作小件儿,养家糊口,让徒弟免除后顾之忧,完成这件代表他毕生最高程度的作品。宝船在艰巨地迟缓地出世,韩子奇每天谛视着它的奥妙窜改,仿佛跟着徒弟在玉的长河中周游。三年的时候,也并不很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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