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殇(5)
“这,我就不晓得了,汇远斋的买卖,我也不好探听,蒲老板对门徒管得很严,他们甚么事儿都不当着我说,就是背后听了这么一耳朵。”
韩子奇完整没有推测师附会这么大动肝火地怒斥他,他咽下了憋在喉头的话,恭敬地垂下头去,悄悄地任凭徒弟数落,两串热泪顺着脸腮缓缓地流下来。徒弟的话,使他在心中回顾了三个春秋的难忘过程,他感激徒弟,没有徒弟的收留,他或许至今还是一个流浪儿,或许在跟随吐罗耶定巴巴前去远方朝圣的途中,早被不测风云结束了生命。而现在,他已经在徒弟含辛茹苦的种植下长大**了。徒弟说的满是真相,三年来,徒弟待他的好,已经超越了那两个亲生女儿,因为他是男孩,技术、饭碗都得希冀他。平心而论,他贡献徒弟,也一点儿不差于儿子,一日为师徒,毕生如父子,这一点,他是永久也不会忘了的。但是,他又在内心悄悄地说:徒弟,您对我的好,我晓得,何必自个儿再说给我听呢?为了证明您对我好,就把我说成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徒弟,这太屈心了,太屈心了!
“徒弟,人生活着,不是有口饭吃就得,我们奇珍斋总得有个长远筹算,不能老是这么埋头做活儿,让人家拿我们的技术、心血去赢利!”韩子奇感觉徒弟的设法未免太窝囊了。
“没事儿,洋人来得恰好,我这儿正等着他取宝船呢!”
“那当然。我就在里边儿等着,听他们柜上的几个门徒在小声儿群情,说亨特先生刚才问宝船做得如何样了,您听这话音儿,说的不就是阿谁黄胡子吗?”
“我瞅了瞅他们柜上的买卖,亲目睹有个洋女人买走了我雕的一只玉瓶,花了五百现洋!但是蒲老板从我们手里进货才花十几块钱!您算算,这翻了几番?”
梁亦清没想到这孩子的心现在变得这么野,信马由缰,倒是甚么都敢想!就嘲笑着说:“你也想试一试?但是,跟洋人做洋庄买卖,你懂洋文吗?”
“小奇子!”梁亦清俄然从水凳儿前站起来,峻厉地叫了一声。
“不,我们交给蒲老板,条约是跟蒲老板签的嘛!蒲老板再交给洋人。”
“那,你想如何着?”梁亦清听着门徒竟有几分经验他的味道,感到不悦。
“徒弟,您可真是个诚恳人!”韩子奇叹了口气,“蒲老板跟我们来往,图的是赢利,有甚么信义啊?他如果讲信义,恐怕钉今儿汇远斋还不如奇珍斋的铺面大!听人家说,蒲老板起初甚么都没有,从打小鼓、收褴褛,一步步创出了字号,把别人的行戗了,他也从没觉着脸红!做买卖,就是认钱不认人,谁的本事大,谁就把持一方。您瞅人家瑞蚨祥,前几天师娘让我去买布,我听那儿的伴计说来着,瑞蚨祥本来也就是在布巷子里卖点儿山东土布,厥后瞅准了洋货无益可图,就花八万两银子的本钱办了绸布洋货店,现现在成了‘八大样’的头一个!人家只要觉着自个儿合适,就于,顾谁的面子了?跟谁讲信义了?”
“徒弟,阿谁亨特先生直接上我们这儿来取货吗?”
“我?”韩子奇笑笑说,“我想晓得,我们这宝船,亨特先生给的是甚么价儿!”
梁亦清半天没说话,末端,安静地吁了一口气,说:“咱跟人家不能比啊!人家是买卖人,动口不脱手;咱是技术人,脱手不动口。三百六十行,各占一行,谁也甭眼红谁,谁也甭小瞧谁。做买卖的,也许一口吃成个瘦子,发了大财,腰缠万贯,穿金戴银,如果流年不顺,一阵风也许就给吹倒了爬不起来,砸了饭碗子,他连个糊口的本领都没有;技术人呢,凭技术用饭,细水长流,甭管赶上甚么灾荒年月,咱有两只手,就饿不死!”
“洋文有甚么?那不也是人说的话吗?蒲老板也不是天生就会说洋话、念洋文的,也是学的嘛!我三年能学会您的技术,再花三年还怕学不了那点儿洋文?”韩子奇的心就像一只鹞子放了出去,线越扯越远了。
“你又听不懂人家说的洋话!”
韩子奇的眼睛却炯炯放光:“依我看,光咱这件宝船,蒲老板就能净赚上万的利!”
“为甚么蒲老板一向不让阿谁亨特先生跟我们见面儿呢?”
“那当然就不止两千了,如果都归了我们,蒲老板图个甚么呢?”
“我想……想撇开汇远斋,跟洋人直接做买卖!”韩子奇两眼谛视着徒弟,说出贰心中揣摩已久、刚才一起上才理出点儿眉目来的大胆假想。
“徒弟……”韩子奇一惊,从无边的胡想中被拉返来了,惶恐地看着徒弟。三年来,徒弟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机儿,也是第一次喊他这个早已被“韩子奇”代替了的乳名!
想到这儿,他感到一股不能忍耐的热诚,像一盆污水没头盖脸地朝他泼来,他如果不言声儿,就算认了,在徒弟的眼里,在师娘和两个师妹的眼里,他就真成了一个不肖之徒,今后,他就是统统还是,人家也会把他另眼相看了!不,他不能认,不能忍!如果他的确犯了甚么错误,甘愿挨比这短长百倍的骂,乃至徒弟打他,也毫无牢骚,但是,他没错呀!
“你晓得甚么?人家说:梁亦清待门徒就像待儿子!可别的铺子呢?你晓得人家的门徒是如何个当法儿?起早、贪黑、挨打、受骂,全部儿一个使唤人、听差的、打杂儿的,三年没摸着水凳儿的有的是,技术都是偷着学的!为甚么?技术行里有句老话:教会门徒,饿死徒弟!可我梁亦清傻呀,没把你当外人,没跟你留这个心眼儿!我没儿子,后辈里没希冀,怕的是到我老了,眼也花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脚也蹬不动水凳儿了,没人给我一碗饭吃,当时候希冀谁?希冀你!以是才把全部的技术、家传的绝活儿都传给了你!谁晓得,你还没比及出师,就口吐大言了!”
“他得从里头赚多少?”韩子奇对此感到极大的兴趣。
“徒弟,这,我晓得……”
梁亦清茫然地瞅了瞅门徒,好似听他在说梦话。“那哪儿成?蒲老板是我们的老主顾,咱不能见利忘义,戗人家的行!我们梁家从不干不讲信义的事儿!”
梁亦清神采阴沉,沾着玉屑、抹着汗水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双颓废过分的眼睛充满血丝:“这是谁啊?我如何都不熟谙了!三年的工夫儿,你出落得好本事!把我的技术都学到手了,瞅不起你的穷徒弟了,奇珍斋搁不下你了?奉告你,你在我这儿还没出师呢!”
“嗯,或许。蒲老板跟人家如何说的?”
“徒弟!”他抬起右手,猛地抹了把眼泪,“我如果有分开您另攀高枝儿的心,还会跟您明说吗?那我就闷着,闷着,等学满出师,跟您拿把手,出了奇珍斋,远走高飞,您又能如何呢?徒弟,我不能走哇!自从我进奇珍斋那天起,就没筹算再出去,我把奇珍斋当作自个儿的家,把您当作我的亲爹!我盼望着我们的买卖越做越大,字号越来越响,起个大门脸儿,也挂上像汇远斋那么样儿的金字招牌!我不是瞅着人家的买卖眼馋,不是小瞧我们看家的技术,是感觉咱技术人大苦了,太冤了,我们的手能挣来金山银山,但是挣来的归人家!凭甚么他们坐享清福,我们苦死享福?遭到哪一天年个头儿呢?徒弟都奔五十的人了,师娘的身子骨又不结实,壁儿眼瞅着大了,要出阁,要陪嫁,玉儿上学也到处用钱,这些,光*技术成吗?徒弟,您不能不往远处想想啊!”
“你如何晓得?”梁亦清感觉门徒明天说话有点儿离谱。
“那,咱就不管了。”梁亦清并不体贴这个数量,“买卖人,老是将本求利,连担挑儿卖菜的还赢利呢,赚多赚少,是人家的本事!”
“那当然,这宗买卖是蒲老板的嘛!”梁亦清看了门徒一眼,“你今儿是如何了?老是‘亨特先生’、‘亨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