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殇（7）

宝船！在度过冗长的航程即将达到此岸的时候，宝船遭到了不测的没顶之灾！三保寺人郑和遥指远方的右臂被摔断了！这是《郑和帆海图》中相称紧急的一笔，整座玉雕的核心部位，七下西洋的方向所指，一臂断裂，前功尽弃，即便丘处机、陆子冈再世也无可挽救了！

俄然，这统统都在顷刻间停止了，梁亦清两手一松，身躯有力地倒了下去，压在因为惯性还在转动的坨子上……

“徒弟，我乱不了您的章程，”韩子奇说，“我先替您做一会儿，到肯节儿，还让您做……”

“要记着，”梁亦清安息了半晌，仿佛感觉眼睛从倦怠中获得了规复，表情也更加平和、安宁，“一个艺人，要把活儿当作自个儿的命，自个儿的心，把命和心都放在活儿上，这活儿做出来才是活的。人寿有限，‘无常’到来，万事皆空；可你留下的活儿，它还活在人间。历朝历代的能工巧匠，没有一个能活到明天，可他们琢出的玉器呢，不都一个个还活着吗？”

民气，毕竟不是*说话能够完整表达的，徒弟还是没有透辟地了解门徒。说到“闪失”，韩子奇冷静地缩回了跃跃欲试的手，他不想再分徒弟的心，让徒弟安温馨静地发挥出积几十年经历而炉火纯青的绝技去点睛吧，那是一个艺人博得缔造的欢愉和名誉的关头一搏！

梁亦清果断地摇了点头：“不成！自古以来，都是门徒画龙，徒弟点睛，不能乱了章程。”

“徒弟！徒弟！”韩子奇像在梦中瞥见了天塌地陷，灵魂都被惊飞了，他呼喊着扑倒在地，扶起四肢坚固的徒弟……

“啊！”梁亦清收回一声扯破肺腑的惨叫，一口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那乌黑的宝船！生命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中结束了，他倒在那残破的宝船上，滚热的鲜血把琢美女和碎玉连成一体！

坨子又转动起来，梁亦清此时完整忘怀了自我，把他的命、他的心都和宝船、和郑和融为一体了。那宝船上的帆船鼓涨起来，旗号漫卷起来，舵工、海员呼喊起来，浑厚深远的号子和澎湃彭湃的风波声在琢玉坊中震天撼地地响起来，三保寺人郑和站在船头，魁伟的身躯跟着风波的颠簸而沉浮，双目炯炯望着火线，随时监督着前程中的不测风云……

“明儿？明儿就八月十二了吧？咱不能将米将牙儿地比及十五才交货，我想，早一天是一天……”

徒弟看着这个自傲而又逞强的门徒，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松口：“子奇，不是徒弟信不过你，这三年，你的技术已经学成了，比徒弟我差不到哪儿去，这宝船实在就是咱爷儿俩做的，只不过你做得少点儿，我做很多点儿。以往，不当紧的处所，我不也罢休让你做了吗？可眼下，这活儿到了画龙点睛的时候了，怕万一有个闪失，还是由我来做完了它吧！我这辈子琢了多少玉，最可心的也就是这个大件儿，这是我的压轴戏，唱完了这出戏，我梁亦清也就称得上一个琢玉妙手了！今后，我就光支支哈儿，瞅着你也唱成个名角儿！子奇，再等等……”

“那，我来接着做，您歇会儿，瞅着我就成了。”

“徒弟，您歇着吧，这活儿，明儿再接着做……”

“徒弟，徒弟啊！”韩子奇猖獗地扑到徒弟身上，琢玉坊中回荡着凄厉的呼喊。

梁亦清僵卧在他耗尽了生命的水凳儿前，无声无息地告别了他为之斗争的奇迹。遗憾的是，这奇迹终究没有能够完成，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和他的宝船同归于尽了！他的粗糙的双手紧紧抱着那艘未曾问世就已损毁的宝船，一双血红的眼睛定定地圆睁着，大张着嘴，仿佛在呼喊：真主啊，再给我时候！

韩子奇冷静地看看徒弟的眼睛。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当中，高低眼睑堆叠着刀刻普通的三四层纹路，眉毛和睫毛上被玉粉感染，像冰雪中的树挂，像年代长远的古迹上的霉斑，几十年的琢玉生涯，徒弟把本身琢成了一个衰老瘦硬的美女！那一双眸子，从本来的清澈、乌黑而变得像雾霭山岚一样暗淡；托着瞳人的眼白，已经充满了鲜红的血丝，像两颗玛瑙！韩子奇为徒弟感到怜惜，为本身感到忸捏：师徒如父子，为徒弟分了多少忧愁和辛苦呢？

月光下，悄悄的小院狼籍起来……

梁亦清在门徒的度量中吃力地展开了双眼。“宝船，宝船！”他力量微小地呼唤着。在这一瞬，他的眼睛是清澈的，炯炯有神，他在搜刮那生命与心血化成的目标！当那双眼睛打仗到宝船时，他的一双晶亮的瞳孔当即像燃烧的流星，迸射出爆裂的光焰，随即燃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