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玉别（5）

“噢……”韩子奇茫然地承诺着，这是他面前唯一的路了，他用微小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虔诚地念诵着清真言：“俩依俩海，引拦拉乎；穆罕默德，来苏伦拉席（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主之使者）。”

那双手颤抖着伸在她的面前，向她最后要一点儿亮光。

韩子奇惊骇已极，一双暗淡的大眼睛中间，残留着两点微小的荧火，顿时就要燃烧了，灭亡就要到来，他不晓得本身这个当了一辈子回回的汉人身后将归向何方？

他瞥见了黄土中的六尺坟坑，瞥见了那黑幽幽的“拉赫”，他的面前将是无边的暗中，无尽的长夜……

她不能不满足他这小小的要求。

“给我……蜡……”对暗中的惊骇，使他本能地祈求光亮，他但愿能有蜡烛给他一点儿亮光，照着他朝前走。

“蜡？你要蜡？”韩太太的泪水滴在丈夫那骨瘦如柴的手上。

韩太太和儿子、儿媳都目瞪口呆！韩家的后代身上本来是流着回、汉两个民族的血液，这莫非是真的吗？

“你爸这是说胡话呢！”韩太太错愕失措地对儿子、儿媳说，也是在对本身说。她决不敢信赖、也不肯意信赖本身的丈夫会是个“卡斐尔”！不，决不成能！韩子奇必然是在说胡话。当年他是从泉州来的，泉州是回回最早的安身之地；他是跟着吐罗耶定巴巴来的，巴巴是筛海・革哇默定的嫡派于孙；他和巴巴一起念着真经、带着“伊玛尼”来的；他和老婆的婚礼是在清真寺停止的，是真主缔结了良缘；他一辈子都谨守着回回的端方，他做出了大奇迹，为回回争了光；他一辈子都顺从着真主的旨意，他和玉儿的那点儿错误，也应当谅解了！他是个真正的回回，真正的穆斯林，决不能让他在最后的时候毁了平生的善功！韩太太规复了平静，她拉着丈夫的手，朴拙地望着丈夫的脸，说：“你是端庄的回回，内心可别胡涂！快向主做‘讨白’（忏悔），快念清真言，带着‘伊玛尼’走，一辈子有甚么罪也就都赎清了！”

他那痉挛的双手紧紧攥着蜡烛，怀着忏悔也怀着遗憾，怀着惊骇也怀着但愿，颤栗着向黑暗中走去……

烛光映在他的眼睛上，深陷在眼眶中，一双暗淡的瞳孔已经扩大了。

“不……”韩子奇像一个被押上审判台的罪人，惶恐地供出了统统，“我……是汉人的孤儿，吐罗耶定巴巴收养了我，但是我棍骗了他，也棍骗了徒弟，棍骗了……你！我一向……不敢说，我怕……”

两枝红色的蜡烛递到韩子奇的手中，两朵淡黄的火焰在风雨之夜摇摆。

他不晓得是否已经赎清了本身的罪孽？但他只要往前走了。

韩太太一惊：“你如何越说越胡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