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情（11）
说的人或许偶然，听的人却故意。新月沿着廊子渐渐走回西配房，瞥见妈妈那心对劲足的神情，闻声妈妈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内心一动，不由想到了本身：她在哥哥、嫂子的这场筹办了数月之久的大丧事儿中，扮演的是个甚么角色呢？是跟着“凑热烈”的局外人吗？现在，丧事儿办完了，她在妈妈的心中，还占有甚么位置呢？
分完“大小”，天星和陈淑彦就该去“回门”了。
“你今儿的药吃了没？”
“嗯？”韩太太正*在太师椅上打盹儿，打着哈欠站起来，跟着姑妈往外走，“瞧瞧，我如何连一天的结壮都没有哇？甭焦急，不碍事的，头疼脑热的，谁也免不了！”
新月脸一红，低下了头。
送走了新人，韩太太满心欢乐地回到喜棚下，像还没有过完瘾似的坐在那儿，端起儿媳妇给她沏的那碗盖碗茶，拈起盖儿，拂了拂茶叶，香香地抿了一口，透透地舒了一口气：“托*主！这桩丧事儿总算办得圆美满满，我这苦衷就全没了！”
一家人把他们送出大门外，看着他们走远了，才渐渐地回到院子里来。韩子奇回书房去拿他的手提包，他也该上班去了，那提包里，韩太太装了好些喜糖，让他分赠给特艺公司的同事。
不知在甚么时候，姑妈把她唤醒了。醒来使她感到空落，感到孤寂。
“行，如何不可？”新月镇静地说，“我又不是没走过路！”
姑妈风风火火地就往上房跑，“新月她妈！你去瞧瞧，这孩子脑门烫人，是不是……？”
淑彦承诺着，不无遗憾地看了新月一眼，就跟着她的兄弟，偕同她的丈夫，带了“回门礼”往外走。天星穿戴那一身不大天然的中山装，脸上说不清是甚么神采，低着头，手里提着礼盒出门去，那倒挂在手里的两只活鸡，挣扎着，扑棱着翅膀。
“哦……”新月一愣。
“得了，得了，姑奶奶！”韩太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的话，“人家女人‘回门’，你跟着去算是干甚么的？这里头有你甚么事儿？”
“那好哇！”陈淑彦说，“有你陪着，免得我一起上闷得慌呢！但是，明天没有小汽车了，我们得走着去，你行吗？”
姑妈忙笑着说：“新月呀，昨儿个，你不是去迎了亲吗？为你哥、你嫂子，也尽了心了，受了累了，今儿就在家歇着吧！”她仿佛看出了新月不欢畅，成心说了个笑话儿：“今儿这‘回门’是淑彦的事儿，赶明儿你出了门子，才该你‘回门’呢！”
“瞧瞧，没有淑彦提示，你把自个儿的事儿都忘了。”姑妈唠叨着，伸过手，抚着她的脸，“哟，你如何这么烫啊？着凉了？”
在梦中，她看到了燕园，二十七斋、备斋、未名湖，那边才是她的天下。她看到了她的同窗、她的教员……
韩太太早已为他们筹办好了“回门礼”：鲜鱼、活鸡、糖耳、蜜柿、红枣、栗子、油糕、月饼、茶叶、牛羊肉、来往卷、切面，等等，一应俱全，交给天星，天星却面有难色，嘟嘟囔囔地说：“如何今儿还不算完啊？”
深夜，天真天真的少女展转反侧，难以入梦。从现在开端，西配房里没有了陈淑彦伴随，陈淑彦已经属于哥哥了。就像获菲莉妮唱的那样，“她出来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她为淑彦而祝贺，又莫名其妙地为本身“落空”了淑彦而可惜。
“新月，该用饭了咳！”
次日绝早，陈淑彦的兄弟来了，照老端方来送“开门礼”。这礼，应装在食盒以内，或一架，或两架，每架由两人抬着送来。陈家诸事从简，便让大小子提着来了，进门道“唔吧哩克”，韩太太带领百口，热忱欢迎。礼盒让姑妈收进厨房，内里装着子孙饽饽、长命面、蒸食、红枣、茶叶、牛羊肉。姑妈将长命面少量，煮了，送入新房，请新人食用，实在并不真吃，安排罢了。陈淑彦梳洗已毕，便到喜棚下向公公、婆婆、姑妈以及小姑新月，一一奉献盖碗茶，并分送由娘家带来的“开箱礼”：送给公公一支笔，送给婆婆一双袜子，送给姑妈一条手绢，送给新月的是一块喷香的香皂……都欢乐得了不得。这礼不拘厚薄，但却不成免，即所谓“分大小”的典礼。实在陈淑彦在西配房住了数月，把居家的“大小”早已分得清清楚楚了。
陈淑彦偷眼瞅瞅这位事事都发憷的丈夫，羞红的脸上，泛出一丝无可何如的苦笑。
“哥，你如何连这么点儿勇气都没有啊？”新月替哥哥焦急，笑着说，“是不是怕见人？不美意义？没干系，我陪你去！哎，淑彦……嫂子，如何样？”
“我……不晓得……”新月懒懒地翻个身，又接着睡了。
静听窗外，仲秋的夜晚，万籁俱寂。她不晓得，东配房里的兄嫂将如何度过这个良宵，如何议论阿谁高贵、纯粹、崇高的字眼儿：爱情。
“哦，还没……”
冷静地回到西配房，和衣躺在床上。她累了，困了。明天的奔波，昨夜的失眠，现在才俄然感到了疲惫。她甚么也不想了，昏昏睡去。
“嗯，闻声了。”天显低着头，瓮声瓮气地答复。
“这叫甚么话？”韩太太伸脱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大喜的日子，不准说甚么‘完’不‘完’的，好日子才方才开首儿呢！快去，快去，你岳父、岳母把娇娇的大女人给了我们，该当的上门儿去伸谢！大家两重父母，见了面儿要叫‘爸’，叫‘妈’，别这么样儿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闻声没有？”
韩子奇毕竟是个男人，他没有留意老婆的话伤了女儿的心，也没认识到女儿心中想些甚么，就说：“好吧，好吧，两人快去吧！淑彦哪，见了你的父母，替我问候！”
“姑妈，我不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