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第五章 玉缘(4)

韩子奇送走了蒲缓昌,回到奇珍斋,冷静地盘点账目,把常日的流水明细账一一理清,托着帐本和库存的现钱,来到后边堂屋,往桌上一放:“师娘,师妹,请过目,奇珍斋的家底儿都在这儿了。这些现款,万幸蒲老板没有拿走,师娘和师妹就对付着过日子吧……”

“跟蒲老板走,接着做徒弟没做完的活儿。师娘,您多保重吧,谅解我不能再尽孝了,我……不能分开水凳儿,不能扔下徒弟的半截子宝船不管啊!比及有一天……”

“玉儿,甭让他亲你!”壁儿冲畴昔,一把拉过玉儿,抬起手,就要抽打韩子奇的脸,但是,她举起来的手又放下了,眼里涌出气愤、屈辱的泪花,“你算甚么东西,不配脏了我的手!你走吧!”

“师妹,你听我说……”

蒲绥昌无话可说了,又深思一阵,俄然朝韩子奇的肩膀一拍:“好,一言为定,你明儿就跟我走!”

韩子奇有口难辩,既然这儿已经没有了他说话的权力,他就甚么都不说了,一横心,扭头就往外走。

一把钢刀在剜韩子奇的心!他俯下身去,亲亲玉儿的小脸,两人的热泪交换在一起,“玉儿,好好儿地,在家好好儿地……”

汇远斋买卖不小,人却未几,现在只要三个门徒,大师兄已出师留用,另两个尚未出师。另有一名账房,卖力办理账目。加上蒲缓昌,五小我便管好了统统。蒲缓昌对门徒的选用,要求极严:一要边幅端方,二要口齿聪明,三要虔诚者实;收徒的手续也极严:一要有举荐人,二要有店保,三要立字据。学徒刻日为三年零一节,在此期间,不给人为,衣物自理,只供饭食。逃窜、病死,店东概不卖力。不守铺规,随时辞退,只许东辞伙,不准伙辞东。“东辞伙,一笔抹”,分文不给,赶走了事;“伙辞东,一笔清”,要付清统统补偿方可走人。条条绳索,把四小我紧紧地捆在汇远斋,每天凌晨四时,门徒们就已起床,先拿答帚把儿,把店堂表里打扫得干清干净;再拿掸子把儿,将货色掸得一尘不染。开门以后,必须做到“笑、招、耐、轻”四个字,即以主顾笑容相迎、主动号召、耐烦服侍,对货色轻拿轻放,右手还未拿起,左手已在一旁护着了。停业时候每天长达十几个小时,直至半夜时分才上门板。古玩行业,向来是“夜里欢”,趁钱的主顾,常常是酒足饭饱以后,从饭店、酒楼、舞场出来,到这儿来遛遛,不管可否成交,来的都是客,都得好好待承。而这古玩行业又不像饭店、阛阓那样大敞店门,任客来往,而是将店门虚掩,内行人觉得已经关门,只要里手才长驱直入,如许省了很多兜儿里无钱的人瞎看热烈,专候财东上门。古玩行业向来没有门庭若市的时候,主顾像零散碎雨,点点滴滴,常常都是熟客。见有客来,小门徒赶紧去开门相迎,热忱号召:“您来啦?您里边儿请!”客人在柜上流连忘返,东挑西拣,得一向服侍着。遇有高朋,还得请坐敬茶,或是让到内里接待。待客人要走,不管买卖做成与否,小门徒都得满面笑容,恭恭敬敬开门送客。一天下来,人困马乏,腰酸腿疼,还要在店堂搭铺才气睡觉。汇远斋可不比奇珍斋那样的连家铺,蒲老板另有住家,每晚归去安息,店里有代价连城的买卖,天然得有人看管,以是包含大师兄和账房先生在内,都与小门徒一样,在店堂搭铺睡觉,天明再拆。如许,一则防盗,二则也防家贼。至于一日三餐,又和奇珍斋的师娘、师妹亲手调制的饭菜没法比拟,这里长年是窝头、咸菜,正应了韩子奇的要求!如许苦的日子,门徒能忍耐,为甚么连大师兄、账房先生也能忍耐呢?他们的运气,也是紧紧地把握在蒲绶昌的手里,这两小我的人为,全由蒲绶昌遵循他们的表示而定。蒲绶昌半年一说“官话”,按照每人的好坏,决定去留。一到这时,便大家提心吊胆,唯恐被“东辞伙”。说“官话”的时候要吃一顿比平常好些的饭,另有酒、有菜。小门徒把酒斟满,大伙儿向老板祝酒,老板就说上“官话”了,买卖好,自是说些吉利话;买卖不好,或是瞅着谁不扎眼,就说些难处,要“辞伙”了。酒后端上来一盘包子,老板如果亲手夹了包子递给谁,谁就晓得吃了这只“滚蛋包子”该走人了。鸿门宴吃得胆战心惊。要想保住饭碗,就只要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了。

韩子奇一回身,大步走出奇珍斋去,到了门口,又回过甚来,望了望这座曾经糊口了三年的小院,忍不住朝着里边痛哭失声:“徒弟,我走了!师娘、师妹,你们必然要保重啊!”

韩子奇今后归于蒲绶昌门下。

“徒弟,这不要紧哪!”韩子奇已经管他叫“徒弟”了,“我到了您那儿,尽管做这一件活儿,任谁的事儿都碍不着;至于炊事嘛,窝头、咸菜您总供得起吧?我有这就行了!”

壁儿愣了:“奇哥哥,你这是甚么意义?”

七岁的玉儿从屋里追出来,抱着他的腿:“奇哥哥,奇哥哥,你别走……”

汇远斋位于东琉璃厂路北,在浩繁的书店、纸店、书画店、丈房四宝店、古玩玉器店当中,并不特别惹人谛视。铺面不大,当街两间门脸儿,润色得古色古香,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也是当年“博雅”宅老先生的手笔。他本是个“惜墨如金”的人,最讨厌一些附庸风雅的人请他题字,因为与玉有缘,才肯赐墨宝。是以,“玉魔”的题匾便也大大进步了汗青并不长的汇远斋的身价。汇远斋虽是新店,但店东蒲绶昌运营玉器古玩却不是新手。他本来资产甚微,是个“打鼓的”旧货商。但他又分歧于那些肩挑八根绳、两个筐“打软鼓”的,那些人只收些破铜烂铁、估衣旧器,油水不大;蒲缓昌是“打硬鼓”的,穿戴长衫,戴着弁冕,辞吐高雅,口齿聪明,专门深切官方,收买玉器古玩。他的目光相称灵敏,一件东西拿在手里,当即能大抵推断出年代,以此作为衡量代价的首要标准,其次才是质地和做工,假货很难蒙蔽他的眼睛。他的首要搜求工具,是那些家资薄弱、以玩儿古玩为装点而又不大懂行的各业贩子,以及那些式微的贵族、官僚、富商的后代,即所谓“破大师”。前者喜新厌旧,常常“换换口味”;后者坐吃山空,只好变卖祖业。这两种人都爱面子,又说不过蒲缓昌那张里手的利嘴,以是,蒲绶昌收买的货色,根基上都是由他说价,哪怕是希世珍品,他也能够以极低的代价弄到手,这便是“打鼓”的最大兴趣。买到的东西,他并不急于脱手,常常要细细考查,追根寻源,直到切当地弄清年代、来源,把握了它的实际代价,才待价而沽。当时,崇文门外的东晓市、德胜门外的果子市、宣武门外的暗盘,都是买卖旧物的场合。因常有盗物出售,于拂晓时停业,称为“晓市”,又称“鬼市”、“小偷儿市”。买卖的人不说“买”、“卖”,而说“给你”、“给我”;不说代价,而在袖筒里用手指捏来捏去,还价还价,直至成交。蒲绶昌常常出没于晓市,但他主如果从“二五眼”的卖主儿手里捞好东西,而很少在这里卖出。他的东西,要卖给那些爱玩儿玉又不懂玉的阔商,卖给识宝又肯给好价儿的古玩店,并且到各国驻华使馆、各大饭店去游说,卖给那些对中国文物垂涎三尺的洋人。一件东西脱手,蒲绶昌就把一年的本钱都捞返来了。十几年的工夫,就有了相称的本钱,在琉璃厂“倒”了两间门脸儿,挂起了“汇远斋”的匾额。“汇”者,汇精集粹也;“远”者,源远流长也。

白氏一惊,忙问:“走?你上哪儿去?”

韩子奇的两行热泪滚落下来:“我……该走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壁儿已经气得颤抖:“好啊,你要投奔我们家的‘堵施蛮’(仇敌)?你这个无情无义、认贼作父的东西!我爸爸当初真是瞎了眼!你走吧,这就走,永久别登我们家的门儿,只当我们谁也不认得谁!”

“别说了,免得脏了我的耳朵!”

推荐小说:

撒旦缠爱 |  天赐之君羽阳传 |  皇后你又开挂了 |  世界碑 |  罪孽都市之鬼案 |  对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