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玉缘(3)
蒲绶昌见话已说到这儿,就起家告别,申明天带着车来拉东西。临走,到琢玉坊中,谨慎地收起那幅《郑和帆海图》,并且把已经摔断了郑和右臂的宝船也捧起来,说:“这件东西,你们留着也是废料,我拿去作个记念吧,瞥见它,就仿佛瞥见梁老板了!”说着,又取出帕子来擦泪。
“这……”蒲绶昌出了门,也感觉有些难堪,可当着韩子奇,也不好说甚么,只笑笑说:“你这个师妹,将来但是个没人敢娶的主儿!”
韩子奇接过月饼盒子,冷静地送蒲绶昌出去。
白氏赶紧恳求他:“蒲老板,您甭跟个孩子家普通见地,只要能留下我们娘儿几个住的处所,我就念‘知感’了!就照您说的,能用的,您都拿去,人都没了,我瞅见那水凳儿就……”
“蒲老板!我是个流浪的人,在北京无亲无端。梁徒弟归天以后,我既没处投*,也没路餬口了!念您是同业长辈,才大胆向您开口,求您高抬贵手,赏我一碗饭吃!常言说: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今后,我决不会忘了您的恩典!不瞒您说,这三年,我好歹也跟梁徒弟学了点儿技术,那件宝船如果让我来做,恐怕也就不至于落到明天这境地了。蒲老板,您再给我三年的时候,我包管能按图、按期把宝船交到您的手里,如许,您既在洋人面前圆了面子,汇远斋也制止了亏损,不管您卖多少钱,我概不过问,分文不取,权当贡献您白叟家,酬谢您的收留之恩了!”
一向陪在中间不言语的韩子奇内心一策画,蒲绶昌的这笔账算得可够狠的!他要把奇珍斋的全数存货、存料都洗劫一空,再赚返来的钱可就不是一千八百多块大洋了!
韩子奇低下头,却不言语。
“您先承诺我,”韩子奇盯着蒲绶昌那双怀有敌意的眼睛,“您承诺了,我才说。不过,这件事儿对您,对我的徒弟,都没有毛病……”
这些假惺惺的行动,再也不能蒙蔽壁儿了,她从堂屋里提出蒲绶昌刚才搁下的那包月饼,追上去说:“奇哥哥,把这也还给他!”
“拿走吧,拿走吧!”壁儿堵着气说,“奇哥哥,没有了水凳儿,我们卖大碗茶去!”
壁儿把牙一咬:“就这么办吧!但是那两张水凳儿您不能拿走,这是我们‘玉器梁’传家的东西,用饭的家什,我师兄还得用它做活儿呢!”说着,看了韩子奇一眼。
韩子奇还是没有言语。
“别忙!”蒲绶昌伸手拦住韩子奇,觉得他急着要行师徒之礼,“子奇啊,你晓得,我是个心肠最软不过的人,走道儿遇见蚂蚁都绕畴昔,唯恐伤了它们的性命,更何况你是小我,走投无路的人!你这么开口求我,我不冲你,也得冲已颠季世的梁老板!汇远斋虽说是买卖做得紧紧巴巴,我也不能眼瞅着你饿死,凭着我和梁老板的友情,他的门徒就是我的门徒,有我蒲绶昌的一碗干饭,就不能叫你喝粥!可有一样儿,子奇,你让我难堪啊,”他吸溜着嘴,游移地说,“我们但是隔着教门的人!玉器行里,这一点是泾渭清楚,回回的铺子里只收回回学徒,汉人的铺子里只收汉人学徒,你们回回的忌讳很多,我不能为了你一小我单开伙啊,还怕别的人跟你分歧群儿……这事儿,恐怕还是不成!”
“功德儿?我承诺你又能如何着!”蒲绶昌猜疑地核阅着他,“要说,你就痛快点儿!”
“我想……”韩子奇考虑再三,还是说出了口,“我想求您给我一条活路,让我跟着水凳儿进您的汇远斋!”
蒲缓昌说:“梁大女人,如果都想自个儿合适,这账,咱可就得好好儿地算一算了……”
“壁儿年幼无知,您多包涵吧!”韩子奇随在他的身后,低着头说,“蒲老板,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世上有各式百般的锁,同时也配好了各式百般的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谁能推测,韩子奇这把不起眼儿的钥匙,恰好能插进蒲缓昌那老谋深算的内心去,捅开他那把沉甸甸的大锁呢?
蒲绶昌沉吟半晌,心说:这小子还满腹经纶,讲古论今,内心有点儿道道!梁亦清部下有这么个门徒,却窝在琢玉坊里,没有发挥的机遇,可惜!如果然让他进了汇远斋,说不定……
韩子奇察看着蒲绶昌的反应,晓得事成有望了,就说:“您承诺了?从今今后,您就是我的徒弟!”
“啊?!”蒲绶昌千万没有想到,在奇珍斋面对开张的危难之际,梁亦清的对劲门徒韩子奇竟然急于要改换门庭,并且投奔的不是别人,恰是把奇珍斋推入绝境的他!他不成了解,太不成了解了!在他眼里,韩子奇已是一个无路可走的丧家之犬,汇远斋人丁畅旺、财路富强,要这个韩子奇干甚么?有甚么需求收留这个小小的琢玉艺徒?汇远斋只做买卖,不设作坊,那两张水凳儿拿去是筹办卖的!何况,蒲缓昌内心明白,从今今后,本身实际上就成了梁家的仇敌,即使梁亦清膝下无子,可那两个水灵灵的大女人迟早总要嫁人,要繁衍子孙,看壁儿那架式,这个仇只怕几辈子也完不了!夺目非常的蒲缓昌可不肯意在仇上加仇,落一个“毁家夺徒”的恶名,他的心,就像“喀嚓”上了一把锁,把韩子奇拒之门外了!
“蒲老板!我晓得您气度大、度量宽,肚子里能撑得开船,跑得开马,要不然,能掌得了那么大的家业?大人物,心能容人,手能用人。戏文里唱的汉刘邦,文用张良,武用韩信,等闲取了天下;楚霸王技艺高强,虽有一范增而不消,毕竟难逃十面埋伏,四周楚歌,兵败乌江,别姬自刎!蒲老板!我晓得您是胸怀弘愿的人,不像我徒弟那样,空有一身本领,却不思进取,毕竟成不了气候。我为他养老送终,总算尽了孝道,今后的路就得自个儿走了;您收下我,也是对亡人的门徒的一点儿照顾,这对我徒弟没有甚么侵害;对您,却让街坊四邻、买卖同业瞅着您仗义!”
“嗯?你想干甚么?”蒲绶昌警戒地站住了,他担忧韩子奇说出让他不能容忍的话来,那,他就不会像刚才对待一个女孩子那样客气了!
这番话说出去,蒲绶昌的神采和缓了很多。他衡量统统的原则,不过是“利”、“弊”二字,恰好韩子奇投其所好,尽述其利,竟无一弊,这就使他不能不动心了。本来,蒲绶昌底子未曾和洋人沙蒙・亨特签订甚么条约,也没接管具有任何条目的和谈,只是接了亨特的那张图,承诺依图琢玉,几时完工,几时面议代价。梁亦清船破人亡,倾家荡产,并未侵害蒲缓昌一根毫毛,乃至还获得了一大笔“补偿”,这宗买卖是再合算也不过的了。至于宝船,原图还在,偌大的北都城有几千名琢玉匠人,还怕无人敢接吗?即便梁亦清比别人的技术略高一筹,已是人亡艺绝,也没法较量高低了。刚才他假装偶然中带走残船,目标便是为下次的制作供应一个绝大部分尚且无缺的范本!现在,梁亦清的真传弟子竟主动上门,持续徒弟未竟的奇迹,这真是天赐蒲绶昌一条宝船、一名巧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