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觅清欢

23.当时弦上说相思

“这人间事,常常是体贴则乱。或许本心是为你好,却不防让你伤了心。郎君一向闷在内心不肯说,恐怕谢鼎元至今仍感觉是麟儿率性,才导致卧病在床。”李巽瞧他目光低垂,像是听出来了些,笑道,“郎君是天潢贵胄,又得陛下爱重,旁人自是凑趣不及,哪敢出言责备?”

他俄然泄了气,苦笑道:“陛下如果信,臣热诚之心绝无他想;陛下如果不信……”他声音渐低,如果不信,不信又能如何呢?天子还是他活着上唯一的亲人,他仍会敬他爱他为他平天下守江山,并不会因为此一时的不信赖而生出逆反之心。这是为臣之道,是他有生之年的全数信心,这信心如丹如石,即便研丹擘石,赤不成灭,坚不成夺。

苏子澈依言将扇子解下,缓缓展开呈给天子,又翻畴昔将另一面朝上呈着让他看,天子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好久,凌厉的眼神几近将其看出一个洞来,很久道:“把酒祝东风,且共安闲?”恰是扇面上的几个字,他以疑问的语气道出,苏子澈正不知如何作答,天子又道:“只愿他是至心待你……但是麟儿,你要掌控好分寸。”苏子澈知他在警告本身,知己与断袖,不过一步之隔,他自是晓得本身的心,对谢玄并无他念,痛快答道:“三哥放心,麟儿晓得。”

歌乐曼舞都看尽,内心却始终不能畅快,李巽瞧他实在心不在焉,趋近道:“郎君,心结若不解,只会年久日深,而非年久日消。”苏子澈侧头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苏子澈倒是不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谢玄软语道:“我给你赔不是了,就饶了我这遭吧!”苏子澈着人倒了满满三大杯酒,淡淡道:“既是谢郎错了,那便请吧。”谢玄无法一笑,倒也豪放,将三杯酒一饮而尽,醺然道:“我家住在亲仁坊,麟郎常去,必然认得路,待会儿另有劳麟郎将我送回家去。”苏子澈这才笑了起来,道:“谢鼎元今儿是筹算不醉不归?”谢玄似醉非醉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温润如水,似蕴有无穷密意,可当真看去,清楚是醉意迷离。

苏子澈蓦地想起天子的摸索,眼神一黯,也未听清谢玄说了甚么,只瞧着谢玄含笑的双眼,道:“清之不日就要出任奉先令,今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还未曾恭喜你,酒来――”身边的美姬立时奉上白玉杯,苏子澈执酒而笑,“谢郎放心去,长安统统有我担荷,待过个一年半载,我便求陛下让你返来。”

苏子澈有些动容,手指摩挲着茶盏,李巽又道:“谢清之不忌权势,以朋友相待,你该珍惜才是。如此交谊,古往今来也未见几人。”苏子澈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晓得了。”李巽笑了笑:“那郎君能够用心赏识歌舞了?方才你看了好久的歌舞也未曾暴露一笑,方才她们悄悄地来问我,是不是此次的乐舞不敷好,入不了秦王殿下的法眼?”苏子澈忽而一笑,像是春日里的寒冰乍破,衬得一众身着茜纱裙的曼妙舞姬都黯然失容:“周郎在此,这些莺歌燕舞那里还轮获得我来批评?”

窗外雨滴越落越慢,终究赶在入夜前停了下来,殿内愈发沉寂无声。

天子轻叹了一声:“朕太宠他了。”刚进殿的宁福海转头看了眼秦王消逝的方向,陪笑道:“殿下年纪小,只要陛下耐烦指导,性子还能够渐渐转过来。”天子点头道:“他的性子若能改,那还是娇纵率性的秦王么?”

苏子澈看向操琴的乐工,长安与奉先相去不过二百余里,倒是隔山又隔水,即使知音知雅意,又如何听到这弦上的相思?

“你不止是说这个。”天子淡然道,“别闹了,朕被大臣们烦的头疼,你还跟着添乱。”苏子澈去瞧天子的神采,公然凝眉成川,眼角带着疲累,不由心生惭愧。只听天子道:“你是朕的弟弟,朕如何会不信你?麟儿,别胡思乱想。”他摆摆手,又道,“好了,下去吧。”苏子澈点头不肯,天子一瞥之下却看到他腰间的腰扇,他听人说过秦王有一柄谢状元亲笔的折扇,料来恰是这个,因而道:“让朕看看你的扇子。”

娇纵率性的秦王出宫以后,刚好遇见了多日未见的新科状元谢玄,二人隔着市坊中的人群双双望定,苏子澈悄悄一扬缰绳,坐下宝马掉头便走,径直去了平康里。

他从小被教诲要忠君爱民,要保护国土,早已做好为兄长为大宁赴汤蹈火而不辞的筹办。但是为何偏有人,轻言淡语许重诺,终来却连信赖都不肯给?苏子澈眼睛酸涩,只觉眼泪如倾,过了好久才发明,实在一滴也流不出。

大宁素有“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端方,新科进士如果外放一两年,立下些许功劳,回京便任侍郎少卿的例子比比皆是。奉先土质肥饶,离京又近,朝中诸多肱股重臣都曾在此地任职,谢玄能任此地知县,与其背后的谢家不无干系。

谢玄酒量浅,连饮三杯已属无法,这会儿酒劲正冲头,已是近高醺,傲视投足间反倒是放弃了常日的温润,别是一番风骚。他顺势低头,就着苏子澈的手饮了半杯,抬眸笑道:“奉先离长安不远,麟郎如果得闲,无妨到奉先找我。清之虽是酒量不济,为你操琴解忧还是能够的。”苏子澈很久未语,一曲歌舞散去,乐工中有擅洞箫之人,前来为舞伎伴乐,七弦琴与洞箫声并起,竟是一曲《长相思》,百转千回欲语还休,连美酒都在曲中失了味道,苏子澈听得出神,好久未曾言语,待回过神来缓缓一笑,按住谢玄的手道:“你这一去,长安城里又剩下我本身了。”他语出无法,又带着些许凉薄,像是暮秋的冷风,偶然间误入,将满城□□都吹落,“三哥有了才子,恐怕此后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

苏子澈一声长叹,余下的话毕竟没有说出口,神采断交地磕了个头,旋即起家大步拜别。天子蓦地一声喝斥:“返来!”他脚步一顿,当真停了下来。天子只道他小孩子脾气上来,总要闹得一闹,用心惹本身心疼哄慰,笑骂道:“你做甚么,另有没有端方了?”一把将他拉入怀中,道:“是谁无端扯起了这事,嗯?你和谢玄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还不准朕说?”苏子澈嗤笑一声:“臣不是说这个……”

天子无法一笑,低声道:“你若真晓得,朕何至于如此操心?”他声音寒微,苏子澈低着头未听到,他望着少年人未藏任何苦衷的眼睛,轻声道:“麟儿,朕乏了……”苏子澈见机地接口道:“三哥安息吧,麟儿辞职。”天子略一点头,苏子澈淡然回身,广大的衣袖拂过他的手,像是无声地待人挽留。他看着少年徐行迈过门槛,腰间的白玉佩一晃又不见,人也一个回身就不见了踪迹,天子悠长地凝睇着他分开的方向,殿中的龙涎香披收回悠长的轻烟。

苏子澈蓦地想起花事将尽时邀谢玄过府小叙,晚间吃了些酒两人都醉得深了,话正投机不肯间断,干脆同榻抵足而眠,聊到天涯泛白方罢休。次日入宫,午膳时聊起了礼部侍郎魏晟,那魏晟素有龙阳之好,在朝中无人不知,苏子澈不过打趣着说“他日请教下魏侍郎缘何偏疼龙阳”,天子随口回道,“何必问别人,麟儿本身不知么?”他当时觉得是兄长的一句打趣话,眼下忽而想起,方知竟是此意,再联络本日天子本日所说的传言,俄然感觉非常难过。

不待谢玄答复,李巽已蹙紧双眉,一把扶住苏子澈道:“殿下醉了。”苏子澈猜疑道:“我还没喝……”李巽面色沉寂,声音却不容置疑:“殿下醉了。”苏子澈未再分辩,只深深地望着谢玄,傍晚的日光从窗棂上照出去,舞姬们像是踩着金光翩翩而舞,他二人一复苏一高醺,四目相视而不语,交谊尽在眉眼间。他们皆知此一别难再逢,惟愿鱼雁不知倦,将世事付于一纸书,留待知音重新读。

谈笑间,忽起叩门声,超出丝竹管弦之声传入苏子澈耳中,他略一表示,侍从翻开房门,隔着莺莺燕燕,一个丰神俊朗的儿郎含笑立在门前,温润有礼道:“鄙人不请自来,听得此处歌舞甚美,心向神驰,想要一睹为快,如果扰了秦王的雅兴,鄙人自罚三杯作赔,如何?”市坊中遥遥一望,苏子澈打马背道行,安步的谢玄如何晓得他的去处?更偶合者,李巽方为谢玄讨情罢,正主儿便到了。苏子澈多么聪明之人,顷刻明白这此中关联,狠狠地剜了李巽一眼,冷声道:“谢鼎元台端光临,此地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谢玄走到他身前,低声笑道:“是我错了,曲解了你,殿下宽弘大量,不要活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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