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谁放离歌入管弦
出了春明门,谢玄驻马回望,忽而笑了下,九叶莫名相问:“郎君笑甚么?”谢玄悠悠吟道:“十年不见小庭花,紫萼临开又别家。上马出门回顾望,何时更获得京华。”谢九叶听他感慨,觉得是自家郎君不舍离家,安慰道:“郎君不必担忧,奉先是富庶之地,待您做出些政绩,莫说回京,封疆大吏也指日可待。”谢玄听他大言无忌,哈得一笑,点头道:“你胡白甚么,我不是在乎这个,只是这诗格外应景,随口吟来罢了。”说罢扬催促马,绝尘而去,竟是毫不沉沦之态。
苏子澈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着人斟了三杯酒,执杯道:“方才出春明门的时候还在想,都说‘春明一过即天涯’,这天涯有多远,是否在天涯之远就见不着长安?没想到才到这里,回顾就已经望不见长安了。”他笑着举起酒杯,谢玄站在他劈面,恍忽听到一声感喟,“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私心作怪,执意与你相见,使你躲不过分袂苦,我先罚一杯。”言罢抬头饮尽杯中酒,又命人重新斟满。
谢玄举杯道:“承君此诺,此行无憾了。”
谢九叶惊奇不已,转头见谢玄早已翻身上马,这才发觉本身失了礼数,吃紧也下的马来,向秦王施了一礼。苏子澈跳上马来,笑道:“今早听闻你要走,便去谢府找你,令尊说你已经解缆,我估摸着时候,想你应当还没走远,就来跟你道个别。”他说的轻描淡写,一身风尘仆仆却将他得知本身已经分开时的惶恐和盘托出。谢玄料是他担忧赶不及,马不断蹄地追了过来,心中歉意暗生:“是我不对,原该早些知会你。”
离京之时正值凌晨,长安仲夏虽炎热,凌晨倒是风凉可儿,他与书童谢九叶各自策马徐行,沿途看太长安的烟柳巷陌,看过城中冲弱的垂髫,看过妙龄女子遮面的团扇。
谢玄听他打趣,不由回顾笑道:“拜别最是伤人,何必……”言语戛但是止,心中沧浪瞬起,连声音都有些走调:“……相送长亭,听唱阳关。”谢九叶不知谢玄为何神采大变,茫然道:“郎君如何了?”谢玄并未看他,倒是自他身后传来一阵明朗笑声,他转头一看,陌上一阵轻尘,以苏子澈为首的十数骑奔驰而至,堪堪在他身边勒马而停,只听苏子澈笑道:“可巧赶上了,不然再想见一面,还得请旨去奉先。”
陆离笑道:“长安去奉先不远,殿下如果驰念得紧,大可请旨出京。莫说奉先,便是塞外岭南,陆离也定然陪殿下去得。”苏子澈哑然发笑,“说的这般好听,你如何不去请旨出京?我定然也不辞劳苦,陪你跋山渡水!”被他这么一打岔,苏子澈表情倒不似方才那般降落了,重又拿起酒杯,“清之,饮下这杯酒,你我便各奔出息罢,待君返来时,再共聚南山,饮竹醉,醉不休。”
谢玄也攀上马背,一瞥间却见谢九叶呆呆地望着苏子澈拜别的方向,动也不动,他拿马鞭敲了下谢九叶的脑袋,轻斥道:“发甚么呆,走了!”
谢九叶忙打马跟上,一前一后同驰骋,未几时便到了灞桥,此处人多,且尽是些黯然销魂之人,映得两侧看惯了分袂的杨柳都显出些许哀意。两人不由得慢了下来,偶听得旁人哭泣不舍之声,竟惹起多少感念。
提起这事,苏子澈面上是毫不讳饰的对劲:“陛下总感觉我年纪小,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现在可算开了金口,让我出来源练一下。待我将来清算兵马,清除边疆,看他还如何小瞧我!”
长安夙来晴多雨少,克日却不知为何连续十数日雨水,让原定蒲月初离京的谢玄不得不延缓了到差的打算,待得雨水初停,前些日子还穿戴的春衫已不得不搁置一旁,换上了半臂凉衫。
谢九叶见旁人皆有亲朋相送,依依不舍地牵着衣角,哭泣诉说离情,问道:“郎君此次到差,除了家人谁也没说,导致现下行至灞桥也无人相送,可悔怨了?”
他二人各自饮尽,将酒杯掷于地上,细致的白玉杯顿时四分五裂,苏子澈攀着马鞍回看一眼,蓦地翻上马背,红珊瑚手柄的金鞭映着摇摆地柳枝利落划过,玄珠一跃而起,顿时一阵尘雾飞扬。陆离与同来的亲兵也纷繁打马跟上,方才还熙熙攘攘的门路上,转眼只剩了谢玄主仆二人。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法分袂何。他们相互之间未曾言说的交谊,因着两人闻歌知意的默契,倒是尽数借酒道了出来。谢玄心下感慨,良厚交心,不需言语,只可惜才相知,就要相离了。
唯有灞桥的离人还是攀着柳条,诉说着不舍的交谊。
谢玄叹道:“麟郎此言,欲置玄于何地?我来长安不过仓促数月,却有幸得你一知己。不告而别,原是荒唐之举,麟郎莫再提了,该罚酒的是我。”说完也举杯饮尽,杯中酒入喉醇厚,其劲敦敦然,其味绵余不断,“这是……桑落酒?”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谢玄温言点头道:“陛下曾说,‘为官择人,惟才是与,苟或鄙人,虽亲不消’*1,骁骑营威名在外,陛下将他们交给你,可见从未小瞧你。”苏子澈笑道:“我们一文一武,倒是军政两不误。”谢玄含笑不语,先前未见苏子澈时,想说的话太多,临到别时反而说不出口,沉默半晌,却听陆离俄然开口道:“殿下,时候不早,该归去了,也别担搁了清之出发。”苏子澈低声道:“这一别不知多久才气再见。”
谢玄一贯是不惹人谛视标清润性子,是以虽是初度拜官,却并未将离京上任之期奉告别人。他来长安时候不久,厚交寥寥可数,最靠近之人莫过于苏子澈,可苏子澈最是不耐下雨天,连续数日连宫门也未出,他纵是故意道别,也有力相告。考虑之下,干脆孑然出京华,连行李也只备了些金饰。
谢九叶猛地回过神来,倒没急着上马,反而迷惑问道:“郎君,秦王大老远地追过来,必定有一篓子话要讲,如何才说不到两三句,就这么走了呢?连个送别诗都没吟。”谢玄笑起来,“因为,统统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谢九叶更是不解,“秦王也没说甚么……莫非特地跑来,就是为了知会一声,陛下很正视您?您但是状元郎啊!……”
谢九叶还在喋喋不休,忽见自家郎君已然扬鞭打马,转眼就蹿出去数丈远,留下一道烟尘轻扬,只得吃紧策马跟上,口中叫道:“郎君慢些!等等我!”
苏子澈又与他对饮了一杯,道:“我前几日同陛下提及你,听陛下之意,是要将你培养成朝廷肱股。”谢玄原不知天子此语,惊奇之下略一考虑,便知他虽有爱才之意,也多数是为使苏子澈欢畅,才早早许下这般好出息,不由笑道:“陛下厚爱,玄受之有愧。倒是听闻麟郎不日就要去骁骑营任职了。”
谢玄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笑,速率不减反增,在官道上扬起一道张扬的烟尘。
谢玄笑起来,炎炎骄阳下,那少年带着一壶美酒纵马急追而来,晓得不成留,故而未折柳,只借着美酒道出心中意:待君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