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帝师一(14)
我笑道:“你如何站在内里不出去?”
徐嘉秬低了头,游移道:“这……仿佛是为了贵妃今晨早朝后在仪元殿伴驾的事情。”
“谷阳献酒,忠敬爱之适足以杀之,故韩非子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孔子亦道:‘见小利,则大事不成’。[25]这故事乃是警告世人,对你小意殷勤之人,一定真对你有好处。人要晓得辩白大忠小忠、大利小利,方能立世悠长。”
史易珠道:“mm在遇乔宫倒还好,贵妃束缚宫人,她们不敢猖獗。倒是锦素姐姐的永和宫里不大好。”
我笑道:“明天午后我在中宫花圃中说故事给殿下听,你可见殿下有一丝的不解么?即便他一时不懂,李嬷嬷也能教懂。我在长公主府的时候,就给柔桑亭主讲过这个故事,亭主还命我说了好几遍,又足足问了小半个时候才作罢。”
忽见绿萼出去禀道:“于大人和史大人来了。”说话间,于史二人已联袂而入。两人穿戴一样的淡青小苍兰短袄,系着牙白长裙,腰间同坠着三阳开泰青玉佩。想是同奉养西宫,贵妃犒赏不异。
我奇道:“这有甚么不当?”
锦素道:“我宫里的这个,倒是斯文,只是跟着周贵妃读了两句书,不大将人放在眼里。才刚大皇子读书,她赶在头里磨墨铺纸,这也罢了。谁知还拿着本《论语》乱解,我只好当场打发了她。”
皇后甚是对劲,起家道:“回宫!”世人旋身跪送。皇后浓烈的金紫华袖拂过丁香花,似暴风骤雨狂扫而过,落英坠裾,水洗般暗淡无色。
话音刚落,忽听窗外徐嘉秬的声音道:“玉机姐姐在么?”绿萼忙出去驱逐。只见徐嘉秬摇着棕竹素绢团扇,扶着小丫头摇摇走了出去。一看锦素和史易珠都在,不觉一怔,“明天巧了,都在玉机姐姐这里。”史易珠与锦素忙站起来,三人见了平礼。
锦素笑道:“这个主张甚好。”
皇后道:“那就好。”又对地上跪着的世人道,“你们奉侍皇子不周,念是初犯,就罚俸半年。如有下次,定不轻饶。”世人忙叩首谢恩。皇后又向我道:“王嬷嬷一贯谨慎,只是这一回莽撞了些,望你不要怪她。”说着看一眼王氏,王氏忙道:“大人雅量,还请宽恕奴婢的偶然之失。”
芳馨道:“这会儿已交亥初,两位女人都梳洗去了。”
我又道:“皇后与陆贵妃,姑姑说,圣上更喜好谁?”
皇后清楚有更加恼人之事,她的焦灼与恨意早在得知高曜的不测之前,便已蔚然成形。我心中嘲笑,诚惶诚恐:“谢娘娘挂怀。臣女无碍。”
忽想起数日前在椒房殿,周贵妃请陆贵妃看顾锦素,陆贵妃却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一视同仁”,可见两人甚是陌生。这也不奇,西宫专宠,中宫与东宫本就该同仇敌忾。但是……“‘无与同好,谁与同恶’[23]?为‘同好’背弃,任谁也不能不活力。”
王氏抬开端来,额头一片红肿,满脸悔怨。白净的面孔让泪水洗得微微发青:“朱大人是朱紫,奴婢实不敢对大人在理。许是奴婢一时心急,慌乱中推了朱大人。奴婢罪该万死。”说罢伏地饮泣。
嘉秬叹道:“恰是。”
史易珠和顺娇娆,面貌出众。自迁宫以后,几日不见,忽见她一改昔日的都丽,打扮得如此清爽恼人,不觉耳目一新。“才子光顾,足慰寥寂,玉机求之不得。听闻mm颇通理财,还望传授一二,带挈添些用度。”
绿萼俄然上前跪下,含泪道:“奴婢只当这辈子都要当睁眼瞎了,女人竟还肯教我们。”红叶见状,忙带领小丫头们也都跪了下来。
史易珠笑道:“烦热乃是心气亢盛的原因。何不请太医看看,抓些安神药来吃。”
我和史易珠相视一眼,俱是沉默。嘉秬骇怪道:“姐姐是说陆贵妃干与朝……”我忙拿帕子掩了她的口,悄悄点头。
芸儿深受鼓励,欢乐道:“奴婢虽不明白,但必然牢服膺住,归去一字不落地说给姑母听。今后大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奴婢都毫不健忘。”说罢叩首道别。
芳馨端着漆盘出去,上盛一只剔斑白瓷碗与一片烤热的膏药:“女人该吃药了。另有一方膏药要贴。”我接过来蹙眉一口饮尽。
锦素点头道:“我听母亲说,早朝后的一个时候,圣上凡是是本身一人在书房中看公文、批奏章,嫔妃和皇子们去问安必在巳正以后,这还是太家传下来的不成文的端方。只是因为克日皇子们都在书房里上学,才去早些。嫔妃还是。”
芸儿道:“奴婢平常看到殿下去上学,很想跟着去服侍。只是……”说着悄悄一咬唇,“大人真的肯教芸儿么?”
芸儿道:“殿下已经下床走动了,这会儿正在饮汤。姑母说,只怕殿下一会儿要听故事,让奴婢来就教大人,有没有好听的故事,教与奴婢一个。”
我笑对红叶道:“今后你们每天识字的时候,记得去启祥殿把芸儿叫上。”红叶应了。我又问道:“殿下的身子好些了么?现下在做甚么?”
我又问道:“既如此,为何不立陆贵妃为后?莫非陆贵妃也如周贵妃普通,有毫不能立为皇后的来由么?”
锦素环顾一周,低声道:“听闻太祖朝时,有那么二十几天,尚太后就在早朝后陪在太祖身边检阅公文……”
我淡淡道:“不测罢了,不必在乎。”
“昔日楚共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楚军败了,楚共王被晋国将军魏锜射中了眼睛。鏖战时,楚军司马子反口渴望喝水,他的侍从谷阳晓得仆人爱喝酒,便进了一觞酒。子反道:‘退下,这是酒,不是水。’谷阳道:‘这就是水。’子反信觉得真,便接过一饮而尽。子反夙来嗜酒,一饮之下,顿觉甘美难言,因而一通痛饮,醉不能起。
我奇道:“mm如许畏热,这就用上纨扇了?”
锦素道:“徐大人怕是有话要说。我等便不扰了。”于史二人正要起家,嘉秬忙道:“我是找玉机姐姐说话的,既然二位姐姐都在,便都听一听也无妨。”
芳馨凝神半晌,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约莫是开宝四五年的事情。当时候太祖方才立后,太后早朝后常在书房伴驾。只是才过一个月,太后便自请离了仪元殿,今后不再议政。自此以后,太祖早朝后便独安闲书房中,后妃侍臣,一概不见。直到今上。”
绿萼笑道:“奴婢天然情愿,只是怕奴婢们笨,惹女人活力。”
锦素掩口笑道:“我说个好笑的事情给你们听。我宫里这个温嬷嬷,凭着几分聪明,又曾得贵妃教诲,昨日特地当着我的面教皇子读书。刚巧读到卫灵公问阵于孔子[26]一段,殿下便问她俎豆是甚么,她便说俎豆乃是木砧上的祭豆,以此代指祭奠礼节之事。殿下在书房里还没学到这一节,是以便当真了。我只得上去改正她。她哑口无言,却还不肯退下。我又问她,孔子是当真不知军旅之事么?她回说孔子知礼节,不知排兵阵法。我又问她那齐鲁郎之战,冉有又如何胜了齐国呢?她竟然不知冉有是谁。我再问她,孔子若知阵列之法,又为何不对灵公说,反而分开卫国了呢?如此她一再答不上来,才悻悻而退。”
我忙道:“午后东宫究竟何事?”
史易珠问道:“是为皇后在东宫大发雷霆的事么?”
芳馨恭声道:“圣上对皇后,虽说恩宠未几,但还算客气。若论喜好,约莫更喜好陆贵妃。陆贵妃谦逊有礼,知书识墨。皇后的性子……偶然对上面的人峻厉些。”
锦素一进门便说道:“我在遇乔宫听她们说闲话,模糊传闻你受伤了,究竟伤在哪儿了?”见我要起家驱逐,忙按住我道,“既伤着了,就别乱动了。”
四人围坐,一团沉寂。齐齐端起茶盏,但觉茶汤温吞,涩然有趣。心念如潮,如烧滚的水,汩汩浇了上来,又凉了下去。
我笑道:“无妨事,倒劳动二位mm来看我。”
一席话说得大师都笑了。锦素笑道:“莫非你还少钱花?若少,就请皇后开恩再添些月例又何妨?”
芳馨道:“陆贵妃出身崇高,人又和顺浑厚。若立贵妃为后,应无不当。”
这话听起来并非只为我抱不平,倒有感同身受之意。遂笑道:“莫非史mm也碰到了难处?”
我又问道:“太祖另有别的妃嫔曾经如尚太后一样议政么?”
芳馨道:“女人可要洗漱么?”
我见周遭无人,遂拉着芳馨坐下,轻声问道:“姑姑晓得尚太后曾为太祖检阅公文的事么?”
“战罢,楚王还想整军再战,命人召司马子反。子反烂醉不能应召,便托以芥蒂。楚共王心中焦心,亲身驾车去请子反,入帷便闻一阵酒臭,怒道:‘寡人亲临战阵,所倚靠的唯有你大司马。司马却烂醉如泥,清楚是没将社稷万民放在心上。看来本日是没法作战了。’因而楚王退师,斩司马子反。
我笑道:“写得很好,很对。”
史易珠亦道:“姐姐的伤要紧么?请太医看过了么?”
史易珠红了脸道:“二位姐姐别笑我了。”
我笑道:“幸亏锦素mm有的是学问,尽管问她便是了。我这里但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出。”
徐嘉秬恍若无闻,尽管低头发楞。
红叶嘻嘻笑道:“殿下今后听惯了故事,不怕不缠着女人!”
徐嘉秬叹道:“平时并没有如许怕热,明天不知怎的,周身炎热。”细细看去,嘉秬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我叹道:“都如许晚了。”
皇后稍稍和缓:“罢了。才刚银院判回话,说你挽救及时,应对恰当,皇子才气早早醒来,身子也不至于大损。”又向我道,“玉机,你的伤可要紧么?”
【第十节 大忠小忠】
我笑道:“不敢。倒不如将月例放给史mm运营,我们只坐收利银。锦素mm觉得如何?”
芸儿怯生生道:“奴婢看到大人与姐姐们都忙着,不敢打搅。”
我笑道:“只要你肯学,我便将我会的都教给你。”
王氏颤声道:“奴婢有罪,还请娘娘惩罚。”说罢叩首有声。
皇后看了我一眼,又道:“本宫恍忽传闻,你明天还将朱大人伤了?”
我吓了一跳,见她端着残茶站在一旁,不由问道:“向来茶水上的事都是绿萼和红叶做的,如何是姑姑?”
史易珠微一嘲笑:“统统宫人中,数奉侍皇子和公主的乳母们最有面子,是以不免骄横。我们姐妹常日里尽管各位殿下读书之事,别的事情自是少管为妙。”
我亦满心高兴:“既然你们都爱认字,今后便定个规条,每日跟我学半个时候,可好?”
我奇道:“mm是如何打发她的?”
红叶笑道:“女人说的这个故事奴婢都听不大懂,殿下这么小,能听懂么?”
红叶笑吟吟道:“芸儿来得巧,才刚大人教我们识字呢。”
徐嘉秬饮了口茶,神采稍定:“明天午膳前,皇后肝火冲冲地到思乔宫来,关起门来,将陆贵妃怒斥了一顿,又罚贵妃在日头下跪了一个时候,连午膳也没有效。”
锦素取过膏药:“我来给姐姐贴。”
用过晚膳,绿萼与红叶带了几个女孩围坐在桌边,我教她们认了半个时候的字。几个女孩方学会写本身的名字,各个跃跃欲试,一屋子莺声燕语,欢声不竭。
她身后侍立的小丫头道:“女人常日在家中,向来也没有被弹过一个指头,这才进宫几天,便如许……”徐嘉秬赶紧喝止,拭泪道:“到底是我太没用了。”
锦素会心,将膏药细细抚平,感喟道:“姐姐受委曲了。”说罢放下袖子。
芸儿方才七岁,这故事我只说了两遍,她便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我又惊又喜:“芸儿聪明。就如许归去说给你姑母,她天然晓得如何说给殿下听。”
正欲答话,转目睹芸儿站在门口。她按捺住欣羡的神采,上前问安。我看一眼绿萼,绿萼忙带着丫头们退了下去。
我想了想,便说了子反喝酒误事[24]的故事。我说了两遍,笑道:“都记着了么?”
史易珠问道:“皇后究竟为何动气?”
锦素低声道:“她究竟是如何伤了姐姐的?”我便将我受伤的委曲大略说了一遍。锦素沉吟道:“如许一味用强的人,姐姐反而不消忧心,我宫里的这个,才教人头疼。”
未几时世人散了,只留我一人坐在榻上凝神思惟。芳馨换了茶,见我发楞,便谨慎问道:“女人有何难处?”
时价暮春,午间恰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且日光激烈,亦少隐蔽。若跪上一个时候,虽不见得中暑,也会晒伤肌肤,出一身大汗。嘉秬抚一抚右颊,又道:“我求了几句。皇后大怒,罚我和贵妃一道跪着,直到桂旗姑姑去思乔宫禀告二殿下病了方才起家。”说着死力忍住泪水。
芸儿满目欢腾,赶紧跪下:“奴婢谢大人恩情。”
芳馨道:“再没有了。”
回到灵修殿,芳馨便笑道:“皇后的气,多数是冲东宫娘娘来的。启祥殿罚俸半年,也真是池鱼之祸。只是陆贵妃向来谦恭谨慎,不知究竟是那里惹怒了皇后。”
红叶一笔一划地写下“吴二妮”三个字,又鄙人面写下“红叶”二字。笔迹虽稚拙,神态却如绣花般当真。写毕,她喜笑容开地捧给我看:“女人,奴婢写得对么?”
芸儿望了一眼桌上的字与残墨,顿时红了脸。我拉起芸儿的手道:“你想认字读书么?”
奉茶毕,史易珠道:“我听锦素姐姐说,姐姐受伤了,便跟着来了。不请自来,姐姐莫怪。”
嘉秬奇道:“就算贵妃偶尔早朝后在仪元殿中,那又如何?这也值得动如许大的气么?”
我忙推让道:“怎敢劳动mm?”
芸儿笑道:“都记着了。奴婢且说一次给大人听,大人看看可有遗漏的么?”
我笑道:“不敢。玉机是长辈,不到之处,还请嬷嬷指教。”
史易珠淡淡道:“约莫奉侍皇子的嬷嬷分歧于奉侍公主的,以是才格外埠瞧不起人。”
锦素按住我的小臂道:“姐姐别动。”我见拗她不过,只得由她悄悄翻起袖子。但见肘上一片肿紫,锦素吃了一惊:“她竟然动手如许重!皇后晓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