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二六三章
苏晋笑了笑，接过沈六伯递来的茶，转头去问沈拓这两年来的近况。
沈奚点了一下头：“命人去迎，我们这就畴昔。”
朱昱深淡淡扫了沈府世人一眼。
朱瑾转头又看了朱昱深一眼，一双眼水汪汪的，但他是天家的二皇子，不该这么娇气的，颔着下巴当真点了点头，应道：“好。”
“这是当年我出嫁时，阿姐亲手赠与我的。”沈筠道，“现在我留着没甚么用了，阿姐既与你有缘，便算我代她转赠于你。”
沈奚三人与他回礼，称呼道：“大殿下。”
沈奚心下沉然，当即自免了礼，笑嘻嘻隧道：“是臣草率了，几乎忘了阙无上在回京的路上，赶不及将两位小殿下送来沈府。陛下对他二人着紧得很，交给旁人定然不放心。”
申时将至，日头不算早也不算太晚，朱昱深本日未着龙袍，一身墨色劲衣，两边的袖口扎入铁护腕中。
他没再多说甚么，转过身，登上马车便欲回宫。
沈拓打趣道：“姑苏跟应天府都临着秦淮，两地住着实在没别离，但活得是个表情，阔别庙堂，不问政，不睬事，不给你与小奚添费事，便是老夫最大的造化了。”
洞若观火如他，太轻易看出这些人倍感荣光的眼神背后藏着的惊骇，害怕，以及诚惶诚恐了。
沈六伯听了这话，对着朱昱深磕了一个头，带着下人办理去了。
正这时，沈筠俄然道：“四哥留步。”
苏晋与翟迪一到，守在府门外的沈六伯便迎上来：“苏大人，翟大人。”一面叮咛下人将贺礼抬入府内，一面将人往府里请，“苏大人回京后忙得连上沈府吃碗茶的闲暇都没有，本日好不轻易来一趟，听少爷说，大人竟不留下一起用晚膳？”
这边说着话，沈筠也自后院赶来了，她身姿窈窕，一身朱色袄衣若换作平常女子穿，定显丰腴，但穿在她身上，反而聘婷多姿，如画的眉眼滟潋生光，又带着三分英姿，像开到极时的山丹花。
诚如这个方才还热热烈闹，尽是人间炊火气的府邸，在他呈现的一刹时，便被冻住了普通。
反将苏宛与翟迪留在了雪道旁。
“不了，朕不出来了。”朱昱深道。
小朱瑾的脸上浮上较着的绝望之色，轻声又唤：“父皇。”
苏晋道：“是，晋安陛下与臣说，每年年关，东宫总会本身关起门来热烈一回。”
沈筠点了一下头，唤人取来一支锦盒，盒子里搁着一枚玉镯，明润生光，乃是极品中的极品。
也从不邀旁人，若邀了，便是认定她是自家人。
朱瑄会心，几步过来，牵过朱瑾的手，温声道：“瑾儿，今晚皇兄、母后，与母舅一起陪着你好不好？”
朱瑄是与沈筠亲，他身后朱瑾却不尽然。
此言出，方才另有些喧闹的府门街道顷刻沉寂。
苏晋道：“是，都察院设席，实在挪不出余暇，过几日年关到了，摆布没有公事傍身，我定是还要过来的。”
沈婧自小便将朱南羡视为亲兄弟，体贴备至，当年愿请苏晋去东宫，必然是想认下这个弟妇了。
苏宛名义上是苏晋的舍妹, 但她早已过了出阁的年纪, 不能与兄长同乘一辆马车。
沈筠看出苏晋的踌躇，另起了一个话头：“本日去皇陵看望阿姐，听以往东宫的旧人说，阿姐过世前，曾让十三请你去东宫一同过年？”
二皇子太小，出世那年，恰逢宫中最动乱的光阴，沈府罹难，沈挖苦难，沈筠不得不抛下刚出世的他赶回京师，好不轻易长到三岁，懵懵懂懂被人接到宫中做了正统皇子，沈筠又已离他远去。
朱昱深见朱瑾乖觉，略笑了一下，但这枚笑非常淡，几近是看不见的。
统统人，除了沈筠。
朱瑄略显稚气的脸上这才绽出一枚至心实意的笑，扑倒沈筠怀里，轻声问：“母亲是几时回京的？儿臣还没入冬就日日盼望着来看望您了！”
随朱瑄朱瑾而来的百余的亲军在长街顺次布阵，沈奚刚走到府门口，就看到朱瑄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又回身去扶朱瑾，带着小五岁的皇弟步去沈筠面前跪地行了个礼，唤了声：“母后。”然后又起家，对着沈奚，苏晋与翟迪揖下：“见过沈大人、苏大人、翟大人。”
又转头叮咛：“六伯，从速去正堂再清算一番，备上好的酒水与肴馔。”然后侧身让开一条道，躬身道，“陛下府里请。”
苏晋上前拜见，迟疑着不知该行甚么礼，明面上，沈筠是大随皇后，是至高无上的君，可私底下，她早已断了与朱昱深的情根，这辈子只认朱南羡这一个天子。
长街上驻守的亲军统领见圣上要拜访臣子府邸，当即号令一声，率着一干将士重新布阵。
沈筠言辞隐晦，但苏晋还是立即明白了她话中深意，耳根子一烫，低声道：“是，多谢三姐。”
沈府比苏府还热烈些，到底是显赫了几十年的高门深宅，虽式微一时，到了永济朝，出了一名国公爷不说，还出了一名皇后娘娘，尊崇之至，比起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日小年，若非沈奚事前回绝了访客，只怕门槛都要被踏破。
翟迪道：“待会儿从沈府出来，还要赶去都察院赴宴，周折展转, 回到家中已不知是甚么时候了。彻夜是小年夜, 都该团聚, 不如省去一个车夫，大人的马车由启光来驾吧。”
沈府一世人等看着沈奚与苏晋对着马车施礼，尚还难以信赖是陛下亲临，这会儿见到朱昱深本人，都忙不迭跪下行顿首礼。
七叔道：“叫翟大人帮手点算贺礼已是我们这些下人的不是了，腊月雪天, 怎好再劳烦——”
朱昱深看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道：“瑄儿，过来。”
苏宛脸上浮上一抹浅霞，无声行了个礼。
周遭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从朱昱深上马车，到朱瑾上前去握他的手，明显只是很短的一刻，却又呆滞得无穷冗长，被佳节的喜气冲散的北风卷土重来，冷意一点一滴，像要渗入进骨子里。
一道茶用完，下人们进得堂内，撤去放了两个时候的糕饼点心，换上更新奇的，沈府原也没有这么讲究，但沈筠回京前，沈奚代她与朱昱深叨教过，小年夜这晚，请阙无带着朱瑄与朱瑾来府上——虐待了谁，也不能虐待了两位小皇子。
沈筠去皇陵是为看望沈婧，穿的是缟衣，回到府上，将缟衣换下也在道理当中，但沈奚就是如许，不编排她一两句总不能称心。
沈奚与苏晋对看一眼，一齐上前一步，对着马车拜下：“不知陛下驾到，臣等有失远迎。”
一时穿戴划一, 至前院, 管家七叔与苏宛、翟迪已等在府门外了。
苏宛一时无措, 翟迪愣了愣, 瞬息明白了苏晋的意义, 略显清秀的眼梢微微一动, 牵住马头, 对苏宛道：“那便请蜜斯上马车。”
马车里的人仿佛沉默一瞬，而后才掀帘而出。
不到七岁的朱瑾看着沈筠，有点熟谙，又有点陌生，若非父皇的寝宫里还收着母后的一副画像，他已快不记得他生母的模样了。
朱瑾有些认生，不由得退后两步，靴后跟碰到马车的车轱轳，折回身，小手扶上车辕，望着阔身宝顶，沉默停驻的马车，轻声问：“父皇，您不一并下来看看么？”
没等他说完, 苏晋抬手一拦, 她看了苏宛与翟迪一眼, 想起覃氏方才叮咛的话, 说了句：“随他。”步去头一辆马车前，掀帘入内，又交代，“七叔, 劳烦您为我驱车。”
一起穿廊过径，到了正堂，拜见过沈拓与沈氏，沈奚道：“沈筠一早去皇陵了，只先你一步返来，她事多得很，这会儿又要去后院换衣。”
未几时，外间便有一名保护来报：“沈大人，三蜜斯，二位小殿下的马车已行到街口了。”
将锦盒递到苏晋手中，又续道：“你与小奚是至好，又是十三最信赖的人，在我面前便更不必拘礼，今后便跟着十三，唤我一声三姐罢。”
这是宫中太傅教的礼数，见到学问远胜于己身者，都可已师礼尊之。
可惜没来得及。
帝王驾到，阎闾巷陌也变作庙堂，比年味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