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朕之肱骨
再一日,朝鲜城郊,人头滚滚。
箕壬遂挂印弃冠,随赵云三人拜别。
刘宏的双眼眯了起来,稍半晌,望向一旁的司空张济。其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不见昔日脸孔黎黑、病骨支离的蕉萃迹象。
[崇德殿]中,一阵骚动。刘宏不予理睬,神采更加丢脸的他,又问司空张济。
刘宏非常绝望,转头望向司空张济,要问他定见。俄然发觉不对,又转归去,再看向太尉杨赐。
天子刘宏听罢,面色更见阴沉。
天子不至、廷尉不管,尚书、御使大夫、廷尉正、奏谳掾、奏曹掾……,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个都看不见。
但因其“通汉文、慕中原”,不为太守公孙升济所喜,又曾难堪他数次。这箕壬就此挟恨于心,一待傍上那“渡海而来”的[白虎大王],就开端闪现出残暴赋性来。
王老太医行动仓促地赶来,一番点按针刺后,天子复苏过来。
张汤、郅都还好些,虽称苛吏,却不失为能臣良吏。但李贞、弥仆就分歧了。
“[浿水]县令所言,毕竟只是一家之言。而那[乐浪]奏章,也只是笔墨表述,未得求证、亦难究其详。”杨赐正襟端坐,缓声道,“不过,依此二者所言,这箕壬确有擅杀朝官事。故此,敢请陛下下诏通缉,待此人访拿归案,刑之以法、以儆效尤。”
满殿朝臣闻言,无不心惊胆战。
再看太常袁逢,跪坐近两个时候,还是气味绵长、不散稳定,比他刘宏都显安康。
自高祖兴汉以来,历前后两朝、二十六位刘姓帝王,还没有哪一名,能像他眼下这般窝囊!
太常袁逢:“臣子术,昨日将某灌醉,强塞入口……”
而后光禄勋刘宽、大鸿胪赵燮……
“人之常情!好一小我之常情!”
前些日子病沉痾笃,同一囚室的人都觉得他撑不畴昔了。却没猜想,每日里只米水续命,他却活了下来。
箕壬,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知名之辈。
殿中十几位花甲、古稀的老臣,好似都回返至丁壮时普通。这此中,也只要那宗正刘能、宗亲刘广,还是之前白发苍颜、老态龙钟的旧模样。
奏章未言及[燕大王]、箕壬,只将克日[乐浪郡]中被斩者、黜官者、贬斥者的罪恶,一一列举。这此中,就包含有[浿水]县令欺君害民、秉公舞弊、贪滥无厌等一十七条罪过。
每日与他作伴的,只要一个送饭的老鳏夫狱卒,以及同一囚室关押的几名羽林军。
而后数日,箕壬大刀阔斧,尽扫公孙旧历。废神文、去梭巡、减赋税、复商旅、兴织染、课桑农……。旬日过罢,乐浪乃复古观。
纵天下之大,尊白虎野祀者多于刘氏正朔。
一入[乐浪],箕壬即由督邮、郡丞动手,顺藤摘瓜,扯出一溜贪赃枉法的官吏来。
刘宏环顾摆布。贰心中嘉许的王议郎,本日告病家中。反倒是耄耋之年、病魇缠身的三公,与会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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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昂首看去,天子双目紧闭、口唇发绀,面色焦黄、几无人色。
又待半晌,气喘声与转动声同时消逝。却听黄门蹇硕俄然大呼:“陛下!”
[浿水]县令,实在应称作“前[浿水县]县令”。此人因言开罪,遭箕壬免官。心中不平,遂忿忿赴京。
见此局面,龙榻高卧的刘宏,心中绝望夹裹着气愤、无法、痛恨,翻来覆去、百端交集。
朝议遂散,百官各自拜别。
杨赐也不提那燕小儿,只说箕壬。但这箕壬随赵云三人拜别,以后必定是随那燕小儿出海东行。这一出一行,非是一年半载能回中土的。即使刘宏下旨访拿,还能遣人追去海上不成?
但是,纵如此滑天下之大稽,却先有乐浪官民十里饯行、后有朝堂文武默不出声。
此人虽名不见经传,然确切有些手腕。奔赴朝鲜的途中,这箕壬就假[燕大王]仙威,迫得督邮、郡丞等高官,认罪伏法,且都将过往作下的恶事,一一道清、写明。
刘宏的神采刹时峻厉起来,凝睇着太尉杨赐,一字一句问道:“伯献公的身材,看上去大有好转,但是比来寻到了名医、仙药?”
罔顾汉家威仪、疏忽生议死比,擢序免除、生杀予夺,荒唐至极!
杨赐一席话,说了也即是没说。百官拥戴,也只是找到一个敷衍的借口罢了。
“太医!”
一人一章,同列于[崇德殿]上。孰是孰非,由得世人揣摩规戒。
“太医!”
刘宏眉头一皱,问太尉杨赐道:“伯献公如何对待这[浿水]县令,与[乐浪]奏章?”
常日里的杨太尉,因受那沉疴宿疾的胶葛,走路多了、要缓一缓,说话快些、也要喘上一番。但看他刚才开口说话,倒是音声宏亮、中气实足,哪另有昔日沉疴宿疾、累年胶葛的衰弱模样!
光禄勋刘宽:“臣弟怜宽病重……”
临行前,朝鲜官民饯别。箕壬笑道:“诸位且慢作歹,箕某不日再来。”大小官员闻之,甚是打动。长亭短亭,十里哭送。
但是,又是一时三刻畴昔。满朝文武,跪坐垂首,一如七日前“王朔劾董卓时”那般,沉默不语。
历三日,春秋决狱、从严从重。
十几位老臣,天子一个一个问下来,越问越是气血上涌:“好!尔等真乃……真乃朕之肱股啊!”
有次他照着念起,刚念到“为卿”二字,就被此中一名叫罗胥的家伙一巴掌扇飞。
可惜,皆未曾发言。
半月以后,王老太医告老回籍。行至南阳宛县时,遇黄巾余孽,百口被害。
而那几名羽林军更是奇葩,整日里撤除吃食、遗矢、睡觉,便一向念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卿故,杀敌捐躯……”
刘宏勃然大怒,一掌将身边侍女所托八宝金盂打飞。文武百官,顿时躬身垂首、噤若寒蝉。全部[崇德殿],只听得见天子呼呼的气喘,及金盂骨碌碌的转动声响。
[崇德殿]乱成一片。
任朝野表里,官宦黔黎皆屈膝巴结一小儿!
不过,固然小命暂保,但这不见天日的关押,却煎熬得公孙度差点发了疯。
戋戋一个“乐浪箕壬”,本是“蔬食不饱,蓬户穴牖”的布衣百姓。一旦与那燕小儿有了干系,便能堂而皇之地入主[乐浪]太守府邸。
雒阳,廷尉狱中,公孙度意兴阑珊地靠在囚室一角。
殿中群臣闻言,都拥戴道:“杨太尉所言甚是。”
他被下狱已有十余日,未审未判、无人理睬。
回返丁壮时,答复芳华。刘宏俄然一愣,答复芳华!刘氏!
群臣问起病症,太医道:“天子勤恳,日理万机,过于疲惫,乃至于晕厥。”
老鳏夫只会说“饭否”二字,任他如何比划手势,也只装聋作哑,全不该声。
前几日还要乞骸骨、告老回籍的张司空,低头回道:“前日宿疾复起、疼痛难忍,老妻与那蔡伯喈有姻亲,故而……”
[浿水]县令是否言过实在,世人不知。不过,还未等[崇德殿]有所定夺,一封由[乐浪]一郡九县八十七位官吏、代理官吏联名写就的奏章,驿邮展转、快马加鞭,送达雒阳。
大鸿胪赵燮:“前日酒醉误服……”
是嫌“五刑”不敷以明威,还是嫌汉家斩首刀倒霉?
太史公曾在《苛吏传记》中记录:“广汉李贞善磔人,东郡弥仆锯项……”一个善于割肉凌迟、一个喜好锯人脖颈,妥妥的一对变态。
杨赐,字伯献,年近古稀。昔日刘宏初登帝位时,他与刘宽、张济在华光殿中为其侍讲。官历少府、光禄勋、司空、太常、太尉,颇得刘宏尊崇。
踏上赤肺石,挞响登闻鼓。弹劾箕壬“以布衣蔬食之身,擅杀汉廷命官。暴烈酷虐,比之张汤郅都、李贞弥仆,都要远胜一筹。”
杨赐因“帝师”的身份,与天子的干系一贯亲厚,曾获赞“惇德允元、忠爱恭懿”。现在刘宏勃然变色、又出口问“仙药”,杨赐一猜便知其中启事。也不欲坦白,因而苦笑道:“赐子彪,视臣憋喘难明、药石罔效,便去[白虎山]购得一枚[小仙宝]。昨日里诓我,道是从外洋求来的‘仙药’,服后才知是[仙门]之物。”
据[浿水]县令说,此人原是东夷马韩人,贫困得志、流落[乐浪]。吃穿都顾不来,却逢人即道他是“韩王箕准血脉、殷商箕子遗裔”。[提奚县]县尉信了他的大话,拔其为“提奚梭巡”。
竖子,手劲真大!
本来蜩螗沸羹的[乐浪郡],一夜之间,鸦默雀静。
一向未曾开口的何大将军,俄然道:“陛下,子为父求药,是孝;妇为夫求药,是亲;弟为兄求药,是悌。孝悌、敬爱,人伦之所系,实乃修齐治平之基、礼敬行仁之本。何况说,贪生畏死,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