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恶姚成识破旧伙计,美绛贞私放新黄堂
固然锁了,他却跼蹐不安,坐立不宁。出了大厅,来到寝室,见了郭氏安人,嗐声感喟。本来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见丈夫愁眉不展,便问:“又有甚么事了?这等烦恼。”马强见问,便把过去情由,陈述一遍。郭氏听了,道:“益发闹的好了,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内来了。我说你交友的满是狗朋狗友,你再不信。我还闻声说,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名叫锦娘几乎儿没被人家扎一剪子。你把这女子下在地窖里了,这现在又把个知府关在家里,可如何样呢?”口里虽如此说,内心却也焦急。马强又将沈仲元之计说了,郭氏方不言语。此时天已初鼓,郭氏知丈夫忧心,未进饮食,便叮咛丫环摆饭,伉俪二人劈面坐了喝酒。
你道此人是谁?他姓姚名成,本来又不是姚成,倒是陶宗。只因与贺豹醉后醒来,不见了杨芳与李氏,觉得杨芳拐了李氏去了。过些时,方知杨芳在倪家庄作仆人,改名倪忠,却探听不出李氏的下落。厥后他二人又劫夺一伙客商,被人告到甘泉县内,追捕甚急。他二人便清算了一下,连夜逃到杭州,破钞那无义之财,如同粪土,未几几时精精光光。二人又干起旧谋生来,劫了些资财。贺豹便娶了个再婚老婆度日。陶宗却认抱病太岁张华,托他在马强跟前说了,改名姚成。他便趋炎附势的,未几几日,把个马强哄的心花俱开,便把他当作亲信之人,作了主管。因阅朝中邸报,见有奉旨钦派杭州太守,乃是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又是当朝辅弼的弟子。马强内心就有些不得主张,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前去省会细细探听明白了返来,好作筹办。是以姚成行路模样返来,恰好的刚进门,迎头就撞见倪忠。
谁知这些话竟被奉侍郭氏的亲信丫头听了去了。此女名唤绛贞,年方一十九岁,乃举人朱焕章之女。他父女客籍扬州府仪征县人氏,只因朱先生妻亡以后,家业残落,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探亲。恰好的探亲不遇,就在孤山西冷桥租了几间茅舍,一半与女儿居住,一半立塾课读。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方,爱如珍宝,每逢惠风和畅之际、窗明几净之时,他必亲身捧出赏玩一番,习觉得常。不料半年前有一个馆童,因先生养赡不起,将他辞出,他却投在马强家中,偶然中将端砚说出。顿时的萧墙祸起,恶贼立即派人前去打门硬要,遇见先生迂阔脾气,不但不卖,反倒痛骂一场。恶奴等返来枝上添叶,激得马强气冲牛斗,立即将先生交前任太守,说他欠银五百两,并有借券为证。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并且又是举人,不能因账目加刑,因受了恶贼重贿,只得托付县内管押。马强趁此时便到先生家内,不但搜出端砚,并将朱绛贞抢来,竟欲收纳为妾。谁知作事不密,被郭氏安人知觉,将陈醋收回,大闹了一阵,把朱绛贞要去,作为身边贴己的丫环。马强无可如何,不知悄悄赔了多少不是,方才讨得安人欢乐。自那日起,马强见了朱绛贞,慢说交口接谈,就是拿正眼瞅她一瞅,却也是不敢的。朱绛贞悄悄感激郭氏。她原是聪明不过的女子,便把郭氏哄的如同母女普通,统统簪环金饰、衣服古玩并锁钥,满是交她掌管。本日因为马强到了,她便隐在一边,将此事俱各窃听去了,暗自思道:“我爹爹遭屈已及半年,何日是个出头之日。现在我何不悄悄将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他焉有不以恩报恩的!”
世人把倪继祖留意细看,见他面庞饱满,气度宁静,身上虽不华丽,却也整齐。背后立定一个大哥仆人。只听东边一人问道:“叨教贵姓大名?”继祖答道:“姓李名世清。”西边一人问道:“到此何事?”继祖答道:“奉母命前去天竺进香。”马强听了,哈哈笑道:“俺要不提进香,你如何肯说进香呢?我且问你,既要进香,统统香袋赋税,为何不带呢?”继祖道:“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故此单带个老仆,赏玩途中风景。”马强听了,仿佛有理。忽听沈仲元在东边问道:“赏玩风景,原是读书人所为;至于调词告状,岂是读书人干得的呢?”倪继祖道:“此话从何提及?门生几时与人调词告状来?”又听智化在西边问道:“翟九成,足下可认得么?”倪继祖道:“门生并不认得姓翟的。”智化道:“既不认得,且请到书房少坐。”便有恶奴带领主仆出厅房,要上书房。方才的下了大厅,只见迎头走来一人,头戴沿毡大帽,身穿青布箭袖,腰束皮带,足登薄底靴子,手提着马鞭,满脸灰尘。他将倪继祖略略的瞧了一瞧,却将倪忠狠狠的瞅了又瞅。谁知倪忠见了他,顿时脸孔变色,暗说:“不好!这是仇家来了。”
想罢,打了灯笼,一向来到空房门前,可巧竟自无人看管。本来恶奴等觉得是斯文秀士与老仆,有甚本领,全不放在心上,是以无人看管。朱绛贞见门儿倒锁,赶紧将灯一照,认了锁门,向腰间取出很多钥匙,拣了个恰好投簧,锁已开落。倪太守正与倪忠毫无主张,瞥见开门,觉得恶奴前来谗谄,不由的惶恐失容。忽见出去个女子将灯一照,恰好与倪太守劈面,相互觑视,各自惊奇。朱绛贞又将倪忠一照,悄悄道:“快随我来。”一伸手,便拉了倪继祖往外就走。倪忠前面紧紧跟从。未几时,过了角门,倒是花圃。往东走了多时,见个随墙门儿,上面有锁,并有横闩。朱绛贞放下灯笼,用钥匙开锁。谁知钥匙投出来,锁尚未开,钥匙再也拔不出来。倪太守在旁焦急,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蓦地一砸,方才开了,忙忙去闩开门。朱绛贞方说道:“你们就此逃了去罢。奴有一言奉问,你们到底是进香的?还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冤枉。”
沈仲元在旁听了,忙问道:“他投在倪家庄有多年了?”姚成道:“算来也有二十多年了。”沈仲元道:“不好了!员外,你把太守诓了来了。”马强听罢此言,只吓得双睛直瞪,阔口一张,呵呵了半晌,方问道:“贤……贤……贤弟,你如何知……知……晓得?”小诸葛道:“姚主管既认明老仆是倪忠,他仆人焉有不是倪继祖的?再者问他姓名,说姓李名世清,这明显本身说我办理事情要清之意,这另有甚么难明的?”马强听了,如梦方觉,毛骨悚然。“这可如何好?贤弟,你想个主张方好。”沈仲元道:“此事必要员外拿定主张。既已诓来,便难放出,暂将他等锁在空房以内。比及夜静更深,把他请至厅上,大师以礼相求,就申明知是府尊太守,用心的请府尊大老爷到庄,为阐发案中情节。他若应了情面,说不得员外破些家私,将他买嘱,喽张印信甘结,将他荣光荣耀送到衙署。外人闻知,只道府尊接交员外,不但无人再敢告状,只怕今后另有些照顾呢。他若不该时,说不得只好将他正法,悄悄知会襄阳王发难便了。”智化在旁听了,赶紧夸道:“好计!好计!”马强听了,只好如此,便叮咛将他主仆锁在空房。
且说马强将翟九成送县,正要搜索写状之人,只见那边来了个乘马的相公,前面跟定老仆。看他等形景,有些迷惑,便想出个计算来,将丝缰一抖,迎了上来,双手一拱,道:“尊兄请了!但是上天竺进香的么?”本来乘马的就是倪继祖,顺着恶贼的口气答道:“恰是,叨教足下何人?如何晓得门生进香呢?”恶贼道:“小弟姓马,在前面庄中居住。小弟有个心愿,凡是有进香的,需求请到庄中待茶,也是一片恩赐好善之心。”说着话,目视恶奴。众家人会心,不管倪继祖依与不依,便上前牵住嚼环,拉着就走。倪忠见此风景,晓得有些不当,只得在前面紧紧跟从。未几时,来至庄前,过了护庄桥,便是庄门。马强下了马,也不谦让,转头叮咛道:“把他们带出去。”恶奴承诺一声,把主仆簇拥而人。倪继祖暗道:“我正要看望,不想就遇见他。看他这般权势,唯恐不怀美意。且出来看个端的如何。”
此时恶奴等俱在内里候信,闻声说请秀士,赶紧对倪继祖道:“我们员外请你呢,你见了要谨慎些。”倪继祖来到厅房,见中间廊下悬一匾额,写着“招贤馆”三字,悄悄道:“他是多么样人,竟敢设立招贤馆,可见是犯警之徒。”及至进了厅房,见马强坐在上位,傲不为礼。两旁坐着很多人物,看上去俱非善类。却有两小我站起,执手让道:“请坐。”倪继祖也只得执手。答复道:“恕坐。”便鄙人手坐了。
好一个聪明女子!她不早问,到了此时方问,满是一片灵机。何故见得?若在空房当中问时,他主仆必觉得恶贼用软局套问来了,焉肯说出实话呢?再者朱绛贞她又唯恐不能救出太守,幸喜一起奔至花圃并未遇人。及至将门放开,这已救人彻了,她方才问此句。你道是聪明不聪明?是灵机不是?倪太守到了此时,不得不说了,忙忙答道:“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继祖。姐姐有何冤枉?快些说来。”朱绛贞赶紧跪倒,口称:“大老爷在上,贱妾朱绛贞叩首。”倪继祖赶紧行礼,道:“姐姐不要多礼,快说冤枉。”朱绛贞道:“我爹爹名唤朱焕章,被恶贼误赖欠他纹银五百两,现在本县看押,已然半载。将奴家抢来,幸而马强惧内,奴家现在随他的老婆郭氏,以是未遭他手。求大老爷到衙后,务必援救我爹爹要紧。别未几言,你等快些去罢!”倪忠道:“女人放心,我主仆俱各记下了。”朱绛贞道:“你们出了此门直往西北,便是通衢。”主仆二人才待举步,朱绛贞又唤道:“转来,转来。”
且说姚成到了厅上,参拜了马强,又与世人见了。马强便问:“探听的事体如何?”姚成道:“小人到了省会,细细探听,果是钦派榜眼倪继祖作了太守。自到任后,接了很多状子,皆与员外有些关碍。”马强听了,悄悄着慌,道:“既有很多状子,为何这些日并没有传我到案呢?”姚成道:“只因官府一起风霜,感冒风寒,当今病了,连各官禀见俱各不会。小人原要等个水落石出,谁知再也没有信息,是以小人就返来了。”马强道:“这就是了。我说呢,一天能够打两个来回儿,你如何去了四五天呢?敢则是你要等个水落石出。那如多么得呢?你且歇歇儿去罢。”姚成道:“方才阿谁斯文主仆是谁?”马强道:“那是我遇见诓了来的。”便把翟九成之事,说了一遍。“我原迷惑是他写的呈子。谁知我们大伙查问了一回,并不是他。”姚成道:“虽不是他,却别放他。”马强道:“你有甚么主张?”姚成道:“员外不知,阿谁仆人我认得,他本名叫做杨芳。只因投在倪家庄作了仆人,改名叫作倪忠。”
马强此时坐在招贤馆,两旁列举坐着很多豪杰光棍。马强便说:“遇见翟九成搜出一张呈子,写的甚是短长,我立即派人将他送县。正要搜索写状之人,可巧来了个斯文秀才公,我想此状必是他写的,是以把他诓来。”说罢,将状子拿出,递与沈仲元。沈仲元看了,道:“公然写的好。但不知是这秀才不是?”马强道:“管他是不是,把他吊起鞭挞就完了。”沈仲元道:“员外不成如此。他既是读书之人,必要以礼相待,用言语套问他;如若不该,再行鞭挞不迟,所谓先礼而后兵也。”马强道:“贤弟所论甚是。”叮咛请那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