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避严亲牡丹投何令,充小姐佳蕙拜邵公
这里梁氏将她男人汉找来,名叫吴能。既称男人汉,可又叫吴能,这申明是无能的男人汉。他凡是有点能为,如何会叫老婆作了奶子呢?可惜此事交给他,这才把事办坏了。(他不及他哥吴燕能有本领,打的很好的刀。)到了河边,非论好歹,雇了船只;然后又雇了小轿三乘,来到花圃后门。奶娘梁氏带领蜜斯与佳蕙乘轿到河边上船,一篙撑开,飘但是去。
且言世人上船,此中有个大哥之人道:“我等莫忙。约莫贼人赴水脱逃,且看船内是甚么人。”说罢,进舱看时,谁知梁氏藏在床下,此时闻声有人,方才从床下爬出。见有人出去,她便急中生智,道:“众位救我主仆一命。不幸我的男人被贼人谗谄,推在水内淹死;丫环焦急,窜出船窗投水也死了;蜜斯又是疾病在身,难以动转,望乞众位见怜。”说罢,泪流满面。此人听了,连说道:“不要哭泣,待我回老爷去。”回身去了。梁氏悄悄奉告佳蕙,就此冒充蜜斯,不成露了马脚。佳蕙点头会心。
中间乳母梁氏蓦地想起一计,将母女劝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禀。我家蜜斯自幼慎重,闺门不出,老奴敢保断无此事。未免是佳蕙那丫头干的也未可知。恰好她又病的人事不知。如果等她好了再问,唯恐老爷性急,是再不能等的。若依着老爷逼勒蜜斯,又恐今后事明,悔怨也就迟了。”夫人道:“依你如何样呢?”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只,两口儿同着蜜斯带佳蕙,投到唐县舅老爷那边暂住几时。待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将此事访查,以明事之真假,一来暂避老爷的大怒,二来也免得蜜斯倾生。只是太太担些干系,遇便再求老爷便了。”夫人道:“老爷跟前,我再渐渐申明。只是你等一起上,叫我好不放心。”梁氏道:“事已如此,无可如何了。”牡丹道:“乳娘此计虽妙,但只一件,我自幼儿从未离了母亲,一来抛头露面,我甚不惯;二来违背父命,我心不安,还是死了洁净。”何氏夫人道:“儿呀,此计乃乳母从权之道。你果然死了,此事岂不是更加真了么?”牡丹哭道:“只是孩儿舍不得母亲何如?”乳娘道:“此不过解燃眉之急。日久事明,仍然团聚,有何不成?蜜斯如若怕出头露面,我更有一计在此。就将佳蕙穿了蜜斯的衣服,一起上说蜜斯卧病,往舅老爷那边救治养病。蜜斯却扮作丫环模样,谁又晓得呢?”何氏夫人听了,道:“如此很好。你们就吃紧的办理去罢,我且安设安设老爷去。”牡丹此时心境如麻,纵有千言万语,一字却也道不出来,只是说道:“孩儿去了,母亲保首要紧!”说罢,大哭不止。夫人痛彻心胸,无何如,狠着心去了。
且说金辉见施俊负气走了,便回到阁房,见何氏夫人哭了个泪人普通,甚是惨痛。金辉一语不发,坐在椅上感喟。忽见何氏夫人双膝跪倒,口口声声:“妾身在老爷跟前请罪。”老爷赶紧问道:“端的为何?”夫人将女儿上唐县情由,述了一遍,又道:“老爷只当女儿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穷究了。”说罢,哭瘫在地。金辉先前听了,急的顿脚,唯恐丑声播扬。厥后见夫人蒲伏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分上过意不去,只得将夫人搀起来,道:“你也不必哭了。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外便了。”
且说金辉愤怒忿离了上房,来到了书房内。此时施生已回,见了金公,上前见礼。金辉洋洋不睬。施俊暗道:“他如何这等慢待于我?哦,是了,想是嗔我在这里搅他了。可见情面险恶,世道浇薄,我又非倚靠他的门楣觅糊口,如何受他的厌气!”想罢,便道:“告禀大人得知,小生离家日久,唯恐父母悬望,我要归去了。”金辉道:“很好,你早就该归去。”施俊听了如许口气,顿时羞的满面红涨,立即唤锦笺备马。锦笺问道:“相公往那里去?”施俊道:“自有去处,你备马就是了。谁许你问!狗才,你细心,休要讨打。”锦笺见相公起火,一声儿也不敢言语,仓猝备了马来。施生立起家来,将手一拱,也不拜揖,说声“请了”。金辉暗道:“这牲口如此无礼,真正可爱!”又听施生发话道:“可爱呀,可爱!真正岂有此理!”金辉明显闻声,干脆不睬他了,觉得他少年无状。又想起施老爷来,他如何会生出这模样弟,未免感喟了一番。然后将书箧看了看,仍然还是。又将书箧翻开看了看,除了诗文以外,只要一把扇儿,是施生落下的,别无他物。
乳母船内听着不是话头,刚要出来,正见她男人汉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连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过来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稳,跌倒船内,又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时在船内晓得不好,死力将竹窗撞下,随身跳人水中去了。翁大赶进舱来,见那女子跳入水内,一手将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惊骇,俺合你有话筹议。”佳蕙此时要死不能死,要脱不能脱,只急的通身是汗,觉的心内一阵清冷,病倒好了多一半。内里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将船撑开。佳蕙在船内被翁大拉着,急的她大声叫唤:“救人呀,救人!”忽见那边飞也似的来了一只快船,上面站着很多人,道:“这船上害人呢,快上船进舱搜来。”翁2、王三见不是势头,将篙往水内一拄,嗖的一声,跳下水去。翁大在舱内见有人上船,说进舱搜来,他唯恐被人抓住,便从窗户窜出,赴水逃生去了。可爱他三人贪财好色,枉用心机,白白的害了奶公并蜜斯落水,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
且说金辉到了内书房安息,一夜未曾合眼。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书房一看,可巧施俊本日又会文去了。金公便在书房搜索,就在书箧内搜出一枝玉钗,细心留意,恰是给女儿的东西。这一气非同小可,回身来到正室,见了何氏,问道:“我曾给过牡丹一对玉钗,现在那里?”何氏道:“既然给了女儿,必是女儿收着。”金辉道:“要来,我看。”何氏便叫丫环到蜜斯那边去取。去未几时,只见丫环拿了一枝玉钗返来,禀道:“奴婢方才到蜜斯那边取钗,蜜斯找了半天,在镜箱内找了一枝。问佳蕙时,佳蕙病的昏昏沉沉,也不知那一枝那里去了。蜜斯说:‘待找着那一枝,马上送来。’”金辉听了,哼了一声,将丫环叱退,对夫人道:“你养的好女儿!岂有此理!”何氏道:“女儿丢了玉钗,容她渐渐找去,老爷何必活力?”金公嘲笑,道:“再要找时,除非到书房找这一枝去。”何氏听了惊奇,道:“老爷何出此言?”金公便将手帕扇坠掷与何氏,道:“这都是你养的好女儿作的!”便在袖内把那一枝玉钗取出,道:“现有对证,另有何言支吾。”何氏见了此钗,问道:“此钗老爷从何得来?”金辉便将施生书箧内搜出的话说了,又道:“我看父女之情,给她三日期限,叫她寻个他杀,休来见我!”说罢,愤怒忿的上内里书房去了。
何氏见此风景,又是焦急,又是悲伤,忙忙来到蜜斯寝室,见了牡丹,放声大哭。牡丹不知其详,问道:“母亲,这是为何?”夫人哭哭啼啼,将委曲启事,述了一遍。牡丹听毕,只吓的粉面焦黄,娇音软颤,也就哭将起来。哭了多时,道:“此事从何提及!女儿一概不知。叫乳母梁氏诘问佳蕙去。”谁知佳蕙自那日丢失手帕扇坠,心中一急,顿时病了,就在那日乞假,躺在本身屋内将养。此时正在昏愦之际,如何承诺得上来。梁氏无法,回转绣房,道:“问了佳蕙,她也不知。”何氏夫人道:“这便如何是好!”复又痛哭起来。牡丹强止眼泪,说道:“爹爹既然叮咛孩儿他杀,孩儿也不敢违拗。只是母亲养了孩儿一场,未能答报,孩子虽死也不瞑目。”夫人听到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儿呀!你既要死,莫若为娘的也同你死了罢。”牡丹哭道:“母亲休要爱惜女儿。现在我兄弟方交七岁,母亲若死了,叫兄弟倚靠何人?岂不断了金门以后么?”说罢,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金辉这里不究,哪知蜜斯那边生出事来。只因吴能忙迫雇船,也不留意,却雇了一只贼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另有一个帮手王三。他等见仆妇男女二人带领着两个姣美女人,并且又有金饰承担,便起了不良之意,悄悄打号儿。走未几时,翁大俄然说道:“不好了!风暴来了。”吃紧将船撑到幽僻之处,先对奶公道:“我们必要祭赛祭赛,方好。”吴能道:“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翁二道:“无妨,我们船上皆有,保管预备的划一,只要客长出钱就是了。”吴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钱?”翁二道:“未几,未几,只要一千二百钱充足了”。吴能道:“用甚么,要很多钱?”翁二道:“鸡鱼羊头三牲,再加香蜡纸锞,这还多吗?敬神佛的事儿,不要筹算盘。”吴能无法,给了一千二百钱。未几时,翁大请上香。奶公出船一看,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中间是个少皮无脑的羊脑袋,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嫁奁,右边是一尾飞鳞凹目标鲤鱼干;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挂元宝,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千张。更好笑的,是少颜无色的三张黄钱;最不幸的,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另有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插的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吴能一见,不由的气往上冲,道:“这就是一千二百钱办的么?”翁二道:“诸事齐备,分外还得酒钱三百。”吴能听了焦炙,道:“你们不是要讹呀!”翁大道:“你此人祭赛不虔,神灵见怪,理应赴水,以保安然。”说罢,将吴能一推,噗咚一声,落下水去。
且说金辉听了巧娘的言语,明是摆脱蜜斯,暗里倒是断送佳蕙。佳蕙既有污行,蜜斯焉能明净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哪知厥后金公见了玉钗,便把佳蕙抛开,竟自诘问蜜斯,生生的把个令媛蜜斯几乎儿丧了性命,可见她的战略暴虐。言虽如此,巧娘说“焉知不是佳蕙那丫头”这句话,说的何尝不是呢?她却有个心机,觉得关键蜜斯,必先剪除了佳蕙。佳蕙既除,然后再害蜜斯就轻易了。恰好的遇见个心急性拗的金辉,不容分辩,又搭着个纯孝的蜜斯不敢强辩,是以这件事倒闹的蒙混了。
那人去未几时,只见来了仆妇丫环四五个搀扶假蜜斯,叫梁氏提了包裹,纷繁乱乱一阵,将祭赛的礼品踏了个稀烂。来到官船之上,只见有一名老爷坐在大圈椅上面,问道:“那女子家住那里?姓甚么?渐渐讲来。”假蜜斯向前万福,道:“奴家金牡丹,乃金辉之女。”那老爷问道:“哪个金辉?”假蜜斯道:“就是作过兵部尚书的。只因家父连参过襄阳王二次,圣上大怒,将我父亲休致在家。”只见那老爷立起家来,笑吟吟的道:“本来是侄女到了。幸哉,幸哉,何如此之巧呀!”假蜜斯赶紧问道:“不知垂白叟为谁?因何故侄女呼之?请道其详。”那老爷笑道:“老夫乃邵邦杰,与令尊有金兰之谊。因奉旨改调长沙太守,故此吃紧带了家眷前去到差。本日刚幸亏此停靠,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缘刚巧。”假蜜斯听了,复又拜倒,口称叔父。邵老爷命丫环搀起,设座坐了,方问道:“侄女为何乘舟?意欲何往?”
可惜施生忙中有错,来时原是孤然一身,统统册本典章满是借用这里的。他只顾活力,却忘了扇儿放在书箧以内。彼时如果想起,由扇子诘问扇坠,锦笺如何坦白?何况当着金辉再加一质证,约莫此冤立即即明。恰好的施生忘了此扇,竟遗落在书箧以内。扇儿虽小,事关严峻。如果此时就明白此事,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的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