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第22章 借酒肆初结金兰 通姓名自显豪杰

过了数日,宇文恺回道:“大工告急,一月以内如拿不着,该州先行措银补偿。仲春以内,贼未获,刺史停俸,巡捕员役重处,薛亮撤职为民,卢方优恤。”这番青州斛刺史卸了担子,却把来推在齐州刘刺史身上。这刘刺史便暴躁起来,道:“三千两银子,非同小可,如何赔得起?我今把捕盗狠比,他比不过,定得缉出之干大伙积盗。”就坐堂,便叫原领批广捕捕盗都头樊虎、副都头唐万仞道:“这干盗贼既驰名字,能够搜索,如何数月并无动静?这明系你等与朋分这项赋税,不为我访拿。”樊虎道:“老爷,向来再无强盗大胆,敢通姓名的,明是故说诡名,将人炫惑。以是小的遍处捕缉,并无踪迹。”刘知府道:“纵有诡名,岂有劫去三千银子,已经数月,并没个影响;这不是怠玩,不肯用心?”就把樊虎、唐万仞打了十五板,限三日一比,今后一概三十板。

交友未可分贫富,定谊须堪托死生。

这男人衣衫褴褛,脚步仓促,肩上驮几个柴扒儿,放了柴扒坐下,便讨热酒来吃,仿佛与店家熟谙的普通。尤员外定睛旁观,见他举止古怪,因悄声问店小二道:“此人姓甚名谁?你可认得他么?”小二道:“此人常来吃酒的,他生在斑鸠店,奶名程一郎,不知他的名字。”尤员外听得斑鸠店,又是姓程,就想到程咬金身上,起家近前拱手道:“叨教老兄上姓?”咬金道:“鄙人姓程。”尤员外道:“高居那边?”咬金道:“住在斑鸠店。”尤员外道:“斑鸠店有一名程知节兄,莫非就是盛族么?”咬金笑道:“那边甚么盛族!家母便生得戋戋一人,不知有族里也没有族里,只小子叫做程咬金,表字知节,又叫做程一郎。员外问咱如何?”尤员别传闻是程咬金,仿佛拾了活宝的普通,问道:“为何有这些柴扒?果是卖的么?”咬金道:“也差未几。小子家中断有老母,端赖编些竹箕、做两个柴扒养他。本日驮出来,没有人买,风又大得紧,在此吃杯热酒,也待要归去了。叨教员外上姓大号?为何问及小子?”尤通道:“久慕大名,有事相烦,且是一桩大买卖;只是店里不好说话,屈到敝宅去,才好细细筹议。”咬金道:“本日遇了知己,但凭叮咛,敢不跟随!只是酒在口边,且吃了几碗,到宅上再吃何如?”尤通道:“这却甚妙!”就拉他同坐,一个财主与一个穷汉对坐,店东人看了掩口而笑。他两人吃了几大碗,尤通算了账出店,咬金道:“这几把柴扒儿作了前日欠你的酒钱罢!”拱手出店。

咬金此时追解官薛亮十数里之远,还赶着他,这个主张不为赶尽扑灭。他不晓得银子弃在长叶林中,只道顿时带归去了,故要追逐这解官。薛亮转头,见赶得近了,老迈着忙,叫道:“盗贼,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剪径不过要银子,现在银子已都撇在长叶林,却又来追我怎的!”咬金传闻银子在长叶林,就不追逐,拨回马,走得缓了。薛亮见咬金不赶,又骂两声:“盗贼,银子便剪去,好都雅守,我归去了禀了刺史,差人来缉拿你,却不要走。”触起咬金怒来,叫道:“你且不要走,我不杀你,我不是知名的豪杰,通一个名与你去,我叫做程咬金,平生再不欺人。我一个相厚朋友,叫尤俊达。是我二人取了这三千两银子,你去罢。”咬金通了两个的名,方才收马返来,到庄还远,顿时悔怨:“刚才也不该通名,尤员外晓得要抱怨我,倒隐了这句话罢。”不一时到庄上马,欢乐喝酒不提。恰是:

羡余火耗媚令长,加派飞洒朘闾里。

小民食王之土,秋粮夏税,理之当然,亦不为苦。所苦无艺之征,因事加派。比方一府,加派三千两助工,照正额所增有限,因那班赃官贪吏,乘机射利,便要加出甲等火耗,连起解盘费,上纳铺垫,都要出在小民。以是小民弄得贫者愈贫,富者消乏,乃至四方嗟怨,各起盗心。当时隋主为要起这件大工,四周大州,先已差官解银,赴洛阳协济,山东齐州与青州,亦各措置,协济银三千两,即将起解,是以上闹动了一名豪杰。

尤员外服膺在心。不道事有刚巧,一日尤员外偶过郊野,气候作冷,西风刮地,树叶纷飞。尤员外动了吃酒的兴,上马走进酒家,厅上坐下,才吃了一杯茶,只见一个长大男人,走入店来。那男人怎生状貌,恁般打扮?但见他:

尤通先时骑的马,着人打回,与咬金同业。到了家里,促膝而坐,说比年水旱,家道消乏,要出门营运,路上难走,要求老兄同业,赚来东西平分。咬金道:“你要我做伴计么?”尤通道:“这却说差了,小弟久仰义勇,无由一见,本日订交,必要结为兄弟,永久订交,再无疑贰。”咬金道:“小弟粗笨,怎好结拜?”尤通道:“小弟夙愿,不必推让。”二人叙了年纪,尤通长咬金五岁,就拜为兄,咬金为弟,拈香八拜,誓同存亡,磨难搀扶。恰是:

不说世人躲过一限,却说秦叔宝自长安回家,常想起当日固然是个义举,几近弄出事来,甚觉猛浪之至,自此在家,只是收敛。这日正在府中立班,内里报本州刘刺史相见。来总管命请进。两下相见了,叙了几句寒温。刘刺史便开言:“上年因东都起建宫殿,山东各州都有协济银两,不料青州三千两赋税,行至本州长叶林被劫,那强盗还自通名,叫甚陈达、牛金。青州申文东都,那督理的宇文司空,移文将下官停俸,着令一月内补偿前银,并要这干强贼,如迟还要加罪。已曾差人缉拿,并无动静。据众捕禀称,原有都头秦琼,今在贵府做旗牌,他极会捕贼,意欲暂从垂白叟处,借去缉捕此贼。”来总管把秦琼一看,对刘刺史道:“那长大的便是秦琼,虽有才调,下官要不时调派。怎又好兼州中事的?”秦叔宝也就跪下道:“旗牌在府原要服侍老爷,不时差委捕盗,原有樊虎一干,怎教旗牌代他?”来总管道:“恰是。还着该州捕盗跟缉才是。”刘刺史见秦琼推委,总管不从,心中不快道:“下官也只要拿得贼人,免于补偿,岂苦苦要这秦琼?但各捕人禀称,秦琼原是捕盗,常日惯受盗贼常例,谋充在垂白叟军前为官,还要到下属及东都告状。下官觉得不若等他协同捕盗,若幸运拿着,也是一功;若或推让,怕这干人在行台及东都告下状来,当时秦琼推也推不得了。”来总管传闻,便道:“我却有处。秦琼过来,据刘刺史说你受盗贼常例,莫非果有此事?这也不过鼓励你胜利。就是捕盗,也是国度的闲事,不要在此推调,你就跟那刘刺史出去罢。”叔宝见本官不做主,就没把臂了,只得改口道:“老爷叮咛,刘爷要旗牌去,怎敢不去。只是旗牌力量与樊虎一干差未几,怕了不了事,反代他们受祸。”来总管道:“他这一干捕盗要你,毕竟知你本领了得,你且去,我这厢有事,还要来取你。”

明早世人进府,樊虎拿批上月台来转限,世人都跪在丹墀上面。刘刺史问樊虎道:“这盗贼会有踪迹么?”樊虎道:“老爷,踪迹全无。”刺史叫用刑的拿去打。用刑的将要来扯,樊虎道:“小的另有一事,禀上老爷。”刺史道:“有甚么事?”樊虎道:“本州府有个秦琼,原是本衙门捕盗,现在现在总管来节度老爷标下为官。他捕盗多年,还知些踪迹。望老爷到来爷府中,将秦琼讨回,那陈达、牛金,定有下落。”刺史还未曾承诺允与不允,那五十多人上月台乱叫:“老爷作主,讨回秦琼。这秦琼受盗贼常例,买闲在节度来府中为官。老爷若不作主,讨回秦琼,到此捕盗,老爷就打死小的们,也无济于事。”刘刺史见世人异口一词,只得笔头转限免比,出府服侍。

喜入酒肠宽似海,闷堆眉角重如山。

却说咬金一起捏了袖口,走到家中,见了母亲,一味欢乐。母亲饿得半死,见他吃得脸红,不觉怒从心上起,嗔骂道:“你这牲口,在外边吃得这般醉了,竟不管我在家中无柴无米,饿得半僵,还要呆着脸笑些甚么!我且问你,本日柴扒已卖完,卖的钱却如何用了?”咬金笑道:“我的令堂,不须着恼,有大买卖到了,还问起柴扒做甚!”母亲道:“你是醉了的人,都是酒在那边说话,我那边信你。”咬金道:“母亲若不肯信,待我袖里取出银子来你看。”母亲道:“银子在那边?”咬金摸袖,不见了银子,又摸那一只袖,跌脚叹道:“一锭银子掉在那边去了?”母亲道:“我说是醉话,那边有甚么银子!”咬金睁眼道:“母亲若不信孩儿,孩儿就扼杀在母亲面前。孩儿凭着酣醉,决不敢欺诳母亲,孩儿本日驮着柴扒,街坊村庄,周回走转,没有人买,在旅店上吃酒。不想遇着个财主,武南庄的尤员外,一见仍旧,拉孩儿归去。孩儿就把几把柴扒,算清酒钱,跟到他家,他与孩儿结拜弟兄,要同孩儿出去做些心机。孩儿道母亲在家,无人奉侍。他说连夜接了过来,先送一锭银子,为搬移之费。孩儿心中欢乐,多吃了几杯,又恐怕丢失了,一起里把衣袖捏紧。不想这捣蛋的东西,倒在袖桩边钻了出去。你若不信,现在就驮你到他家去,便知孩儿说话不虚了。”母亲道:“既如此,我现在就同你去,家中摆布没有家伙,锁了门就去罢。我肚里饿得紧,却如那边?”咬金道:“你熬到他家,只怕吃不尽,消化不及,要囫囵撒出来哩!”说罢,将门锁上,驮了母亲,黑暗里直到武南庄尤家门首,酒都弄醒了。咬金放下母亲,忙去叩门。管门的早就受员外叮咛,料他必来,一闻咬金叩门,随即开了,出来报与员外得知。

典衣何惜妇无裈,啼饥宁复顾儿孙。

三征早已空悬磬,鞭挞更嗟无完臀。

兖州东阿县武南庄一个豪杰,姓尤名通,字俊达,在绿林中行走多年,其家大富,山东六府皆称他做尤员外。本来北边盗贼,又有本钱的强盗,必然大户方做得。此人闻得青州有三千银子上京,兖州乃必由之地,意欲探取,但想:“打劫客商,不过一起十多小我,就有几个了得的,也不怕他。这是官赋税,毕竟差官兵护送,所过州县,拨兵防护,打劫甚难,况又是邻州的赋税,怕擒拿得紧,不如放下这肚肠罢。”但提及人的利心,极是好笑,尤员外明知短长,毕竟贪婪重了,放不下这三千两银子,想家中几个庄客,都没甚体力,要寻个妙手。与庄客商讨:“我这武南庄附近,可有埋名的豪杰?想寻一人,取此无碍之物,也是一桩大买卖。”庄客答道:“我们街前巷后,虽有几个拨手拨脚的,说不上豪杰,离此五六里,有一人姓程,名咬金,字知节,原在斑鸠店住的,今移在此,当初曾发卖私盐,拒了官兵,问边放逐,遇赦还家。若得此人做事,便轻易了。”尤员外道:“我向闻其名,你们可认得他么?”庄客道:“小的们也只耳闻,未曾识面。”

尤通尚未睡,也待咬金到来,听获得了,喜不成言,接进母子,在中堂坐了。尤通便进言道:“忝先人遗下些薄产,比年因水涝旱荒,家私日废,今欲往江南发卖罗缎,因各处盗贼生发,恐不好走。闻得公子大哥,是个豪杰,要屈他做同业伴计,得利均分,以供老母甘旨。”程母出高傲师,晓事解理,笑道:“员外差矣,员外是财主,小儿是粗鄙技术之人,员外为商,或者途中没人伏侍,要小儿做个后生,月支多少钱钞,做老身养老之用,还像个说话;小儿有何德能,敢与员外结拜兄弟?何况分文本钱也没有,如何讲个伴计二字,名分也不好相称。”员外道:“尤通久慕公子大哥高义,甘心如此。”叮咛铺毡,匹立仆六,一顿拜过了。程母头晕目炫,也拜了四拜。尤通道:“小侄与公子出门以后,恐老伯母家中不便,故此接到敝宅居住,倘有不周,百凡谅解。”程母道:“小儿得附员外,老身感激不尽,但恐小儿脾气粗躁,员外只要另眼看顾他,宽恕他,小儿敢不知恩报恩!”尤员外请程母到内里,用饭去了,本身与咬金重新吃酒。吃到酒兴刚来,尤通却把皇银的事,来挑动咬金:“贤弟可知新君即位以来的事?”咬金此时深感天子,应道:“兄长,好天子,小弟在外边,思惟老母日夜折磨,若不是新君即位,焉能遇赦回籍,母子重会?”尤员外道:“新君大兴工役,每州县都要出银三千两,协济大工,实是不堪。”咬金道:“做他的百姓,天然要纳粮当差;做他的官,天然要与他催征起解,不要管闲事。”尤员外道:“这也罢了,只是我这山东青州,也遵天子旨意,要三千两协济。那青州府太守,借名洒派,当分外之差,杖死无辜百姓,敛取民膏,贪酷太过,只把三千两银子起解。他的银子上京,我这兖州乃必由之地,我今欲仗贤弟大力,取他这三千两银子,作本为商,贤弟可有甚么高见?”这个程咬金,曾卖私盐,与为盗也不远,见尤员外如此相待他,心中又要驰骋,笑道:“哥哥,只怕他银子不今后路来,若打这条路颠末,不劳兄长操心,只消小弟一马抢先,这项银子就滚出去了。”员外道:“贤弟却会甚么兵器?”咬金道:“小弟会用斧,却也没有传授,但闲中无事,将劈柴的板爷,装了长柄,自家舞得,到也即溜了。”俊达道:“我倒有一柄斧,重六十斤,贤弟可用得?”咬金应道:“五六十斤,也不为重。”尤员外回后院去,取出那柄斧来,倒是浑铁打成的,两边铸就八卦,名为八卦宣化斧。量咬金身躯,取一副青铜盔甲,绿罗袍,槽头有一骑青骔的劣马。尤俊达本身有一副披挂,铁幞头,乌油甲,黑缨枪,皂罗袍,乌骓马。这些东西,也搬将出来,到喝酒处,与咬金一同披挂伏贴,命部下掌灯火出庄,打稻场上去。用篾囗燃烧高照,势如白天,二人顿时比势。几个回合,部下世人齐声喝采。这个尤家庄上人家,都靠着尤员外用饭,以是明火持枪,不避怀疑。斗罢上马,清算回庄寝宿。

水沟展转泪不干,迁徙尤思行路难。

次日着人青州刺探皇银甚么人押送,几时起家,那一日到长叶林处所。数日之间,密查人返来报:“十月望后起家,二十四日可到长叶林处所。有一员解官、一员防送武官、二十名长箭手护送。”二十三夜间,尤员外先取好酒,把咬金吃个半酣,带从人,五鼓时候到长叶林,撺掇咬金道:“贤弟,我与你毕生受用,在此一举。”咬金点头,提斧上马,出长叶林官道,带住马,横斧于鞍,如猛虎盘跨于当道。先有打前站官卢方,乃青州折冲校尉,抢先开路,也防小人不测之事,先到长叶林。咬金一马冲将下来,高叫:“留下买路钱!”阿谁卢方,却也是弓马纯熟的将官,举枪抵挡骂道:“盗贼,你只幸亏深山僻处剪径,只图衣食,这是三京六府解京的赋税,必要躲避。你这贼人这等大胆!”咬金道:“天下客商,老爷分毫不取,闻得青州有三千两银子,特来做这件买卖。”卢方道:“咄,盗贼无知,甚么买卖!”纵马挺枪,用心就挑。咬金手中斧,敏捷忙迎。两马相撞,斧枪并举。斗上数十回合,前面尘头起处,押银官银杠已到。咬金见前面人来,恐又增帮手,纵马摇斧砍来。卢方架不住,砍于马下。二十名长箭手赶到,见卢方落马,各举标枪叫道:“前站卢爷被盗贼伤了!”咬金乘势砍倒三四个部下,世人都丢枪弃棒,过涧而去,把银子弃在长叶林中。解官户曹参军薛亮,收回马奔旧路逃生。咬金不舍,纵马赶去,部下主客,报知员外:“程老爷得胜了,皇银都丢在长叶林下。”尤员外领部下上官道,将鞘箍劈开,把皇银都搬回武南庄去,杀猪羊还愿摆酒,等咬金道贺。

且说那解银官薛亮,赶到州中,朴重刺史斛斯平坐堂,赶紧跪下道:“差委督解银两,前赴洛阳;二十四日行至齐州长叶林处所,闪出贼首数十人,劫去银两,砍杀将官卢方,长箭手四名,小官抵死相持,留得性命,特来禀上大人,乞移文齐州,着他访拿这干贼人,与这三千银两。”斛刺史听了,大怒道:“岂有盗贼敢劫赋税!你不谨慎,落空银两,我只解你钦差洛阳总理宇文老爷跟前,凭他着你赔,着齐州赔。”叫声拿下,薛亮惊得魂不附体,忙叫道:“老爷在上,这贼人还可访拿。他反对时,自称甚么靖山大王陈达、牛金,只要坐名在齐州,踩缉他便了。”斛刺史叫书吏做一角文书,申总理东都营建宇文恺道:“已经措银三千两起解,行至齐州长叶林,因该州不可防送,致遭盗贼劫去,乞着该州访拿赠偿。”一面移文齐州,要他跟缉陈达、牛金并银两。薛亮羁候俊东都回文区处。

双眉剔竖,两目晶莹。疙瘩脸横生怪肉,肮脏嘴暴露獠牙。腮边倦结淡红须,耳后疏松是非发。粗暴气质,浑如生铁团成;狡悍身材,却似顽铜铸就。端的一条朴直汉,须知不是等闲人。

县官租赋苦日增,增者不除蠲复取。

诗曰:

咬金道:“前程固好,只是我母亲在家,无人把守,如何是好?”尤通道:“既为兄弟,令堂是小弟的伯母,自当接过敝宅扶养,就是彻夜接得过来才妙。”咬金道:“小弟卖了柴扒,有几个钱,粜几颗米儿归去,才好见他。本日柴扒又未曾卖得,天气已晚,猝然要他到宅上来,他也一定肯信。”尤通道:“说得有理。这却不难,彻夜先取一锭银子,去与令堂为搬移之费,他见了天然欢乐,天然肯来了。”咬金道:“这倒使得,快些拿来!”尤通袖中出银一锭,递与咬金。咬金接来,就入袖中,略不伸谢。尤员外一面叮咛摆饭,咬金心中欢乐,放开酒量,杯杯满,盏盏干,不知是家酿香醪,非常酒力,只见甜津津好上口,迭连倒了几十碗急酒,垂垂的醉来了;劝他再请一杯,倒吃下三四碗。尤员外怕他吃得太醉了,倒叮嘱咬金快去迎请令堂过来,明日好日,便要出门做生业。咬金只得起家,虽是醉中,一心牵系着这一锭银子,把破衣裳的袖儿,很命捏紧,打躬唱喏,道别出门;不想袖口虽是捏紧,那袖底倒是破的,举手一拱,那锭银子早在胁肋边溜将下来,滚在地上,正在尤家大门口。那些庄客瞥见,拾将起来,向尤通道:“员外刚才送他的银子,倒脱落在这里,可要赶上去归还他?”尤通道:“我送银子与他,正在而悔怨。”庄客道:“既要送他,如何又悔怨起来?”尤通道:“此人是个没阘茸的,拿了归去,倘然母子筹议起来不肯来了,也没法措置他;现在落掉了这锭银子,少不得放我不下,今晚母子必然同来。”

秦琼只得随了刘刺史出来。唐万仞、连明都在府外接住道:“秦大哥,没何如缠到你身上来,兄的义气深重,决不肯亲身去拿,露个风声,在小弟耳内,我们舍死忘生的去,也说不得了。”叔宝道:“贤弟,我公然不知甚么陈达、牛金。”叔宝换了平常的衣服,进府公堂跪下。刘刺史以好言欣喜道:“秦琼,你比不得别的捕盗职员,你倒是个有出息的人,平素也能事。就是本日我讨你下来,也出于无法,你若公然拿了这两个通名的贼寇,我这个衙门中信赏钱外,别有很多看顾处。就是你那本官来爷天然嘉奖。这个批上,我即用你的名字了。”叔宝同众友出府烧纸,同心捕缉,此事踪迹全无。三日进府,看来总管衙门分上,也不好就打。第二第三限,秦琼也受无妄之灾了。

毕竟不知何如,且听下回分化。

荷锄老翁泣如雨,难过年来事场圃。

阿谁为把穷民绘,试起当年人主观。

日子易过,明日又该比较了,都在樊虎家中,烧同心纸,吃合力酒,计算个主张,明日进府比较,好回话转限。樊虎私对唐万仞道:“贤弟,我们枉受官刑,我想起来,当初秦大哥,在本州捕盗多年,方情远达,就不认得陈达,也或认得牛金;今在来总管标下为官,怎能够我们本官讨得他来,我们也就造化,天然有些影响了。”这樊虎二人与叔宝都是通家厚友,还是这等从长私议,那五十个兵士,都是小人儿,听得这句话,都乱嚷起来道:“如许好话,瞒着我们讲!明日进州禀太爷,说原有捕盗秦琼,在本州捕盗多年,深知贼人巢穴,暗受盗贼常例,现在谋干在来老爷标下为旗牌官,讳饰身材,求老爷作主,讨得秦琼来,就有陈达、牛金了。”樊虎道:“各位不要在家里乱嚷,进衙门禀官就是。”各散去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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