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出囹圄英雄惨戮 走天涯淑女传书
罗公子自写书付与齐国远去寄予叔宝后,杳无音耗,心中时候顾虑,见潘美持箭出去,说了原因,不堪骇异,便问:“现在来人在那边?”潘美道:“方旗牌说,在府前对门茶坊里,另有书要面递与公子的。”罗公子低头想了一想,便向潘美耳边说了几句。潘美出来,对方旗牌道:“公子说,叫你引那来人在东门外服侍着,公子就出来打围了。”方旗牌如飞赶到茶坊里来与又兰说了,又兰便向柜上算还了帐,三人大师站在府门首看,只见一队人马,拥出府门。公子珠冠扎额,金带紫袍,骑着高头骏马,又兰心中想道:“这一个仙颜豪杰,怎不教窦公主想他?”也就在道旁雇了脚力,尾在后边。罗公子原不要打围,因要见寄书人,故出城来,只在近处拣个山头占了,叮咛部下各自去纵鹰放犬,叫潘美请那一寄书人过来。公子见是一个仙颜墨客,忙下坐来相见,分宾主坐定。花又兰在靴子里取出版来,送与罗公子。公子接来一看,见红签上一行字道:“此信烦寄至燕郡王府中,罗小将军亲手开拆。”公子见面前内丁甚多,不美意义,忙把书付与潘美保藏,便问:“吾兄贵姓?”又兰道:“小弟姓花,字又兰。”公子又道:“兄因甚与公主相知?”又兰答道:“与公主相知者非弟,乃先姊也。”就把曷娑那可汗起兵一段,直至与公主结义,细述出来。只见家将们多到,花又兰便缩住了口。公子问道:“尊寓今在那边?”金铃在后答道:“就在宪辕乐首直街上张老二家。”公子道:“本日屈兄暂进敝府中去叙谈一宵,明早送兄归寓。”又兰再四推让。公子道:“弟另有很多衷曲问兄,兄不必固辞。”对潘美道:“叮咛方旗牌,叫他到花爷寓所去,说花爷已留进府中,一应行李,着店家好生看管,毋得有误。”说了,携了又兰的手起家,叫家将取一匹马与又兰骑了,潘美却同金铃骑了一匹马,大师一共进城。到了王府中,公子叫潘美领又兰、金铃两个,到内书房去安设好了。那内书房一共是三间,左边一间是公子的寝室;右边一间设过客的卧具在内。
一夜,罗公子因起家得早,恐怕轰动了又兰,悄悄开门出去,只听得潘美和金铃在配房内唧唧哝哝,似有欢笑之声。公子惊奇,便站定了脚,侧耳而听。听得潘美口中说道:“你如许风趣,待我对大爷申明,替你家二爷讨来,做个悠长伉俪。”金铃道:“扯谈,我是公主差我送他阿姊到家来的,又不是他家的人,你要我跟从了你,总由我主。”潘美道:“倘然我们大爷晓得你二爷是个女子,只怕亦一定肯放过。”金铃道:“晓得了,止不过也像我与你两个这等欢愉罢了。”恰是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公子听得细心,即心中转道:“奇特,莫非他主仆多是女人?”忙到内宫去问了安,出来刚好撞见潘美,公子叫他到僻静地点,穷究起来,方知都是女子。公子大喜,夜间陪饮,说谈笑笑,比前夕更觉有兴。希冀灌醉了又兰,验其是非。当不起又兰立定主张不饮。公子本身畅怀痛饮了几杯,大师起家,着从人清算了杯盘,假装醉态,把手搭在又兰肩上道:“花兄,小弟彻夜醉了,要与兄同榻,弟另故意话要就教。”又兰道:“有话请兄明日见教,弟平生不喜与人同榻。”公子笑道:“莫非今后与尊嫂也要推却?”又兰亦笑道:“兄如果个女子,弟就不辞了。”公子又笑道:“若兄果是个男人,弟亦不想同榻了。”又兰听了这句话,心上吃了一惊,一回儿脸上桃花瓣瓣红映出来。公子看了,愈觉敬爱,见服侍的多不在面前,把门忙闭上,走近前端住又兰道:“我罗成几世上修,本日得逢贤妹。”又兰双手推住了道:“兄何狂醉若此,请尊敬些。”公子道:“尊使与小童都递了供词认状,卿还要赖到那边去?”又兰正色道:“君请坐了,待我说来;若说得不是,凭君所欲。”公子只得罢休,两个并肩坐下。又兰道:“妾虽茅茨轻贱,僻处荒隅,然愚姊妹颇明礼义,深慕志行。本日不顾耻辱,跋涉关山而来者,一来要完先姊的遗言,二来要成全窦公主与君家百年姻眷,非自图欢乐也。今见郎君幼年豪杰,才兼文武,妾实敬爱,但男女之欲,还须以礼以正,方使神人共钦;若勒逼着一时苟合,与强梁何异?”公子听了大笑道:“卿那边学这些陈腐之谈?从古以来,月下佳期,桑间偶合,大家觉得嘉话。叨教卿为男人,当此美人在前能忍之乎?”又兰道:“大丈夫能忍人所不能忍,方为豪杰。君但知濮上桑间,此辈贪淫之徒,独不记柳下惠之坐怀,秦君昭之同宿,始终稳定,乃称厚德。妾承君不弃,援手促膝者四五日矣,妾毕生断不敢更事别人。求郎君放妾到乐寿,见了窦公主一面,明白了先姊与妾身的心迹,使今后同事君家,亦有光彩。今且权忍几时,候与君同上长安,当时凭君去取何如?若今如此,决难从命。”公子见他言词侃侃,料难成事,便道:“既是贤妹如此说,小生亦不敢相犯矣。”
六合间是真似假,是假似真,常常有同胞兄弟,或因财帛上起见,或听妻妾调拨,随你绝好兄弟,弄得情离心远;到是那班有义气的朋友,固然是姓名分歧,故乡各别,却到能够托妻寄子,在交谊上赛过骨肉。以是当初管鲍分金,桃园结义,千古传为嘉话。
叔宝叫从人抬过火盆来,大家身边取出佩刀,轮番把本身股上肉割下来,在火上炙熟了,递与雄信吃道:“弟兄们誓同存亡,本日不能相从;倘异日蚀言,不能照顾兄的家眷,当如此肉,为人炮炙屠割。”雄信不辞,多接来吃了。秦叔宝垂泪叫道:“二哥,免得你放心不下。”叫怀玉儿子过来道:“你拜了岳父。”怀玉谨遵父命,恭恭敬敬朝着单雄信拜了四拜。雄信把眼睁了几睁,哈哈大笑道:“快哉,真吾婿也!吾去了,你们快脱手。”便引颈受刑,世人又大哭起来。只见人丛里,钻出一人,蓬头垢面,捧着尸首大哭大喊道:“老爷慢去,我单全来送老爷了!”便向腰间取出一把刀,向项下自刎;幸亏程知节瞥见,如飞上前夺住,未曾伤损。徐懋功道:“你这个主管,何必如此,另有很多殡葬大事,要你去做的,何必行此短见。”叔宝叫军校窝伴着他。雄信首级,秦王已许不可号令,用线缝在颈上,抬棺木来,用冠带殡葬。正着人抬至城外,寺中停靠,只见魏玄成、尤俊达、连巨真、罗士信同李玄邃的儿子启心,都来送殡;王伯当的老婆也差人来送纸。大师却又是一番伤感,然后簇拥丧车,齐到城外寺中安设好了,徐懋功发军校二十名看管,大师回寓。不幸恰是:
未知后事如何,且再听下回分化。
调寄《满江红》
未几几日,齐善行差人到雷夏泽中,觅了一块善地。窦线娘到那边去起造一所大坟茔来,中间又造了几带房屋,本身披麻执杖,葬了曹后,一家多迁到墓旁住了。即便做一伸谢表,打发内监复旨。花木兰亦因出外日久,牵挂父母,要辞线娘归去。线娘不肯放他,因他是个孝女,不好勉强,只得差两名孀妇女兵,一个是金氏名铃,一个是吴氏名良,赠了他些盘费,叫木兰连父母,都迁到雷夏泽中来同居。临行时线娘又将书一封,付与木兰道:“河北与幽州处所附近,此书烦贤妹寄予燕郡王之子罗郎。贤妹要他自出来,觌面见了,然后将书付他;倘若门上拒阻,有他当年赠我的没镞箭在此,带去叫他门上传进,罗郎天然出来见妹。”说罢,止不住数行珠泪。木兰道:“姊姊叮咛,妾岂敢有负尊命,是必取一个好音来答复。”即便清算妙手札,并那枝箭,连两个女兵都改了男装起行。窦线娘直送到二三里外,又丁宁了一番,挥泪分离。
现在却说唐帝发放了窦建德,随将王世充一干臣下段达、单雄信、杨公卿、郭士衡、张金童、郭善才,着刑部派官押赴市曹斩决。时徐懋功、秦叔宝、程知节三人晓得了旨意,知秦王已出朝堂,如飞多赶到西府来,要见秦王。秦王出来,大师参拜过了,叔宝道:“末将等启上殿下:郑将单雄信,技艺出秦琼之上,尽堪差遣。前日不度天命,在宣武陵有犯台端,今被擒拿,末将等俱与他有存亡之交,发誓磨难相救。今哀告殿下,开一活路,使他与末将一齐报效。”秦霸道:“前日宣武陵之事,臣各为主,我也不责备他;但此民气胸几次,轻于去就,今虽投服,后必兵变,不得不除。”程知节道:“殿下若疑他后有异心,小将等甘心将三家家口保他,他如谋逆,一起连坐。”秦霸道:“军令已出,不成有违。”徐懋功道:“殿下招降纳叛,如小将辈俱自异国得侍摆布,本日杀雄信,谁复有来降者?且春生秋杀,俱是殿下,可杀则杀,可生则生,何必拘执?”秦霸道:“雄信必不为我用,断不成留,比方猛虎在逃,不为驱除,待其吼怒,悔亦何及?”三将叩首要求,愿纳还三人官诰,以赎其死。叔宝涕零如雨,愿以身代死。秦王心中不说出,终久为宣武陵之事,不快在心,道:“诸将军所请,终是私交,我这个国法,在所不废。既是恁说,传旨段达等都赴市曹斩首号令,其单雄信尸首,听其收葬,家眷免行流徙,余俱流岭外。”三人只得谢恩出府。徐懋功道:“叔宝兄,单二哥家眷是在尊府,兄作速回家,叮咛家里人,不成泄漏动静;烦老伯母与尊嫂窝伴着他,免得他晓得了,寻死觅活。弟再去寻徐义扶,求他令爱惠妃,或者有回天之力,也未可知。知节兄,你去备一桌菜,一坛酒,到狱中去,先与雄信盘桓起来;我与叔宝,就到狱中来了。”
木兰等晓行夜宿,不觉已到河北处所,细认门阑,已非昔光阴景。有几个老邻走来,一看是花木兰,前日改装代父参军的,便道:“花女人,出去了这好几时,本日才返来。”扯到家里,木兰细问老邻,方知父亲已死,母亲已再醮姓魏的人,住在前村,务农为活。木兰听了心伤,不觉泪如雨下,谢了邻里,如飞赶到前村。刚好其母袁氏,在井边打水,木兰细心一看,认得是本身母亲,忙叫道:“娘,我木兰返来了。”其母把眼一擦,见果是本身女儿,忙执手拖到家里去。母女姊妹拜见了,哭作一团。当时又兰年已十八,长成得好一个女子。其母将他父亲抱病身故,以及再醮一段,诉说了一遍。继父同天郎返来相见了,姊妹三个各诉衷肠,哭了一夜。次日木兰到父亲坟上去哭奠了。过了几日,正要清算往幽州去,不料曷娑那可汗闻知,感木兰前日得救之功,又爱木兰的姿色,差人要选入宫中去。木兰闻之,错愕无主,夜间对又兰道:“我的衷肠事,细细已与你申明。入宫之事,未知能够摆脱;倘必不能,窦公主之托,我此生决不肯负。须烦贤妹像我普通,改装了往幽州走遭,伏贴了窦公主的姻缘,我死亦瞑目。”又兰道:“我从没有出门,恐怕去不得。”木兰道:“我看你这个风景,尽可去得,断不负我所托。”随把线娘的书与箭并川资银五十两,托付明白。本来又兰到识得几个字,忙替他保藏好了。木兰又叫两个女兵,叮咛金铃,随又兰到幽州去。到了明日,只见很多车骑仪从到门,其母因木兰返来未几几日,哭哭啼啼,不舍他入宫去。那木兰毫无惧色,打扮已毕,走出来对那些来人说道:“狼主之命,我们民户人家,不敢有违;但要载我到父亲坟上去拜别了,然后随你入宫。”那些仪从应允,木兰上了车子,叫吴良跟了父母,俱送至坟头。木兰对了荒冢拜了四拜,大哭一场,便自刎而死。差人仓猝归去复旨,曷娑那可汗闻知,深为感喟。吴良也先归去,见窦公主不题。木兰父母把他殡殓了,就葬于父旁。
亡国难女窦氏线娘泣具。
秦王虽说得中原,曾不推恩拯救根。
词曰:
那夜公子治酒在花厅上,又兰把线娘之事重新提及,说到窦公主如何要代父受刑,公子便惨淡泪下。说到太后收进宫去,以为侄女,却又喜好起来;说到搬家守墓,却又哀痛,直至阿姊返来,曷娑那可汗要选他入宫,自刎于墓前,公子不觉击案叹道:“奇哉,贤姊木兰也!我恨不能见其生前一面耳。”直说到更余,方大师安寝。次日,又兰等公子出来,便道:“公主回书,还是付与小弟持去,还是公子差人到乐寿去答复,弟今别了,幸亏寓中候旨。”公子道:“兄说那边话,公主的来书,家严昨已看过,本日就要差官进表到都,许弟同往。兄住在此同到乐寿,烦兄作一冰人,成其美事,有何不成?”又兰道:“小弟行李都在店中。”公子固执又兰的手道:“行李我已着人叫店家收好。”断不肯放。谁知金铃到看中意了潘美,正在力壮英勇之时,又兰亦见公子翩翩幼年,毫无赳赳之气,心中倒舍割不下。金铃便道:“二爷,既是大爷恁说,我去取了行李来何如?”公子道:“你这管家到知事。”叫摆布随了金铃去。公子与又兰时候相对,竟话得投机。大凡大师行动,尚不能个便利,何况王家侯府,却又要作表章,撰疏稿,委官贴差,倏忽四五日。
罗公子只道书中要他去成绩姻眷,岂知倒是绝婚的一幅书,不觉大恸起来,做出小孩子家成分,倒在罗老夫人怀里哭过不止。老夫人只生此子,把他爱过珍宝,见此风景,忙抱住了叫道:“孩儿你莫哭,那做媒的是何人?”公子带泪答道:“就是父亲的老友,义臣杨老将军,建德平素最重他的品德,他叫孩儿去求他。几年来因四方多事,孩儿未曾去求他,那杨公又音信杳然,故此把这书来回绝孩儿,这是孩儿负他,非他负孩儿也。”说罢又哭起来,只见罗公出去问道:“为甚么原因?”老夫人把公子始初与窦线娘订婚,并今央人寄书来,细细说了一遍,就取案上的来书与罗公看了。罗公笑道:“痴儿,此事何难?目下正要差人去进朝廷的贺表,待你为父的,将你订婚委曲,再附一道表章,皇后既以为侄女,决不肯令其许配庸人;天子见此表章必定欢乐,赐你为婚,那怕此女不肯,何必预为愁泣?但不知书中所云义妹备陈,为何现在来的反是一个男人?”公子见父母如此说,心上即便喜好,忙答道:“这个孩儿还没有问他细情。”
过了几日,罗公将表章奏疏弥封伏贴,便委刺史张公谨,托他看管公子,又差游击守备二人,尉迟南、尉迟北,伴随公子上路。公子拜别了父母,即同又兰等一起带领人马,出离了幽州,往长安进发。
四海豪杰谁作主?十行血泪泣孤魂。
却说单雄信在狱中,见拿了王世充等去,雄信已知本身犯了死着,只放下愁烦,由他如何摆布,只见知节叫人扛了酒肴出去,心中早料着三四分了。知节让雄信坐了,便道:“昨晚弟同秦大哥,就要来看二哥,因不得闲,故没有来。”雄信道:“弟夜来倒亏窦建德在此叙谈。”知节叹道:“弟思惟起来,反不如在山东时与众兄弟经常相聚,喝彩痛饮,此身倒可由得自主;现在弄得几个弟兄,七零八落,动不动朝廷的法度,好和歹皇家的律令,岂不闷人!”说了看着雄信,蓦地里落下泪来。此时雄信早已料着五六分了,总不开口,只顾吃酒。忽见秦叔宝亦走出去讲道:“程兄弟,我叫你先出去劝单二哥一杯酒,为甚反静坐在此?”雄信道:“二兄俱有公事在身,何必又出去看弟?”叔宝道:“二哥说甚话来,人生于世,相逢一刻,也是难的。兄的事只恨弟辈难以身代,苟可替得,何惜此生。”说了,满满的斟上一大杯酒奉与雄信。叔宝眼眶里要落下泪来,雄信早已料着七八分了。又见徐懋功喘吁吁的走出去坐下,知节对懋功道:“如何?”懋功摇摇首,忙起家敬二大杯酒与雄信。听得外边很多淅淅索索的人走出去,意中早已料着非常,便掀髯大笑道:“既承三位兄长的美情,取大碗来,待弟吃三大碗,兄们也饮三大杯。本日与兄们吃酒,明日要寻玄邃、伯当兄吃酒了!”叔宝道:“二哥说甚话来?”雄信道:“三兄不必瞒我,小弟的事,早料定犯了死着。三兄看弟,岂是个怕死的!自那日出二贤庄,首级已不望生全的了。”叔宝三人,一杯酒犹哽咽咽不下去,雄信已吃了四五碗了。此时众禁子多捱进门来,站在面前,门首又有几个红头包巾的人,在那边看望。雄信对两旁禁子道:“你们多是要服侍我的?”众禁子齐跪下去道:“是。”雄信便道:“三兄去干你的事,我自干我的罢!”叔宝与懋功、知节,俱皆大恸起来。雄信止住道:“大丈夫视死如归,三兄不必作此后代之态,贻笑于人。”叔宝叫那刽子手出去,叮咛道:“单爷不比别个,你们好好伏侍他。”众刽子齐声应道:“晓得。”懋功道:“叔宝兄,我们先到那边,叫他们铺设伏贴。”叔宝道:“有理。”知节道:“你二兄先去,弟同二哥来。”懋功与叔宝挥泪先出了狱门,上马来到法场;只见那段达等一干人犯,早已斩首,尸骨横地。两个卷棚,一个结彩的,一个倒是不结彩的;那结彩的里边,钻出个监刑官儿来相见了。懋功叫部下,拣一个干净的地点。叔宝叫从人去取当时叔宝在潞州雄信赠他那副铺陈,铺设在地。
又兰见阿姐返来,希冀姊妹同住,做一番奇迹,不想狼首要娶他去,逼他这个结局。“倘或曷娑那可汗晓得他另有妹子,也要娶起我来,莫非我也学他轻生,倒不如往幽州去,替窦公骨干下这段姻事,或者我有出头的好日子得来,亦未可知。”主张已定,悄悄的对金铃申明,清算了包裹,不通父母得知,两个妇女竟似走差打扮,又兰写几个字,放在房中。四更时出门上路,天明落了客店,雇了牲口,一向到了幽州。又兰进城,寻了下处,问了店东人家燕郡王的衙门。又兰改了墨客打扮,便同了金铃到王府门首来拜候。那燕郡王仕进清正,规律严明,府门首整饬清除,并不喧杂,凡送达文书函帖的官吏,无不细细盘驳。金铃到底是随公主走过门路的,便与又兰商讨道:“俺家公主这封书,不比平常书札,不知里边写些甚么在上;倘若混帐投下,那些官吏不知脑筋,总递出来,燕郡王拆开一看,喜怒不测起来,如何是好?当初大女人在我那边起家时,公主原叫他把书觌面付与罗小将军,现在到此岂可胡乱送达。”又兰道:“据你提及来,怎能个见小将军之面?”金铃道:“不难,二女人你坐在劈面茶坊里,俺在这里守一个知事的人出来托他,事方万全。”又兰到对门茶肆中坐了半晌,只见金铃出去讲道:“二爷,方爷来了。”又兰看那人,好似旗牌模样,忙起家来相见了坐定。又兰便问道:“亲翁上姓大名?”那人道:“门生姓方,字杏园,叨教足下有何事见教?”又兰道:“话便有一句,请兄坐了。看酒来!”走堂的见说,如飞摆上酒肴。方杏园道:“亲翁有甚事,须见教明白,方好承情。”又兰一面斟酒,随即说道:“弟向年在河北,与王府小将军,曾有一面;因有一件要紧物件,寄在敝友处,今此友托弟来归还小将军,未知小将军能够一见否?”方杏园道:“小将军除非是出猎打围赴宴,王爷方放出府,不然怎能个出来相见;或者有甚书札,待弟持去,付与小将军的亲随管家,传进里边,天然旨意出来。”又兰道:“书是需求觌面送的,除非是取那信物,烦见通报了出来,小将军便知分晓。”方杏园道:“既如此,快取出来。弟另有活动,恐怕内里传唤。”又兰忙向金铃身边,取出那枝没镞箭,递与方杏园。方杏园接来一看,倒是一个绣囊,放着枝箭在内,取出一看,见有小将军的名字在上,不敢怠慢,忙出了店门,进府去。走未几几步路,遇着公子身边一个对劲的内丁叫做潘美,向他说了来因。潘美道:“你住着,候我覆信。”把锦囊藏在衣衿里,到书房中。
阵间话别,言犹在耳;顿时缔盟,君岂忘心?虽寒暑屡易,盛衰转丸;而泪沾襟袖,至今如昔,始终如一也。但恨国破家亡,氤氲使已作故交,妾茕茕一身,好像萍梗。谅郎君青年伟器,镇国令嗣,断不肯以齐大非耦,而以邹楚为匹也,云泥之别,莫问旧题,原赠附璧,非妾食言,亦盖镜之缘悭耳。衷肠托义妹备陈,临楮无任依依。
生离死别,甚出处,这般收煞。难忍处,热油灌顶,阴风夺魄。天涯芳草尽成愁,关山明月徒存泣。叹金兰割股啖知心,情方毕。秦与晋,堪为匹。郑与楚,曾为敌。看他假假真真,寻寻觅觅。玉案琼珠已在手,香飘丹桂犹含色。漫奔走,寻访着郊原朝金阙。
公子向内宫来,罗太夫人对公子说道:“孩儿,你前日说那窦建德的女儿,到是有胆有智的。刚才你父亲说京报上,窦建德本该斩首,因其女线娘不避斧钺,愿以身代父行刑,故此朝廷将建德赦了,建德志愿削发为僧。其女线娘,太后娘娘以为侄女,又赐了很多金帛,差内监两名归回籍里,如此提及来,竟是个大孝之女。昔为敌国,今作一家。你父亲说,趁今要差官去进贺表,便道即娶他来,与你结婚,也完了我两个老佳耦身上的事。”公子道:“刚才孩儿出城打猎,正遇一个乐寿来的人,孩儿细问他,方知是窦公主烦他来要下书与我的。”罗太夫人问道:“现在人在那边?”公子说:“人便孩儿留他在外书房,书付与潘美收着。”罗太夫人随叫摆布,向潘美取书出去。母子二人当时拆开一看,倒是一幅鸾笺,上写道:
今说窦线娘哭别了父亲,同花木兰归到乐寿。署印刺史齐善行闻报,已知建德免罪为僧,公主又蒙皇后以为侄女,差内监送来,到是热热烈闹,免不得出郭驱逐。幸喜徐懋功单清算了夏国图籍国宝,寝宫中叫那一二十个老宫奴封闭看管,尚未有动。窦线娘到了宫中,见了曹后的棺木,并四个宫奴的棺木,又是一番大恸。齐善行进朝拜见了,把徐懋功要他权管乐寿之事,他又荐魏公旧臣贾润甫有才,“不料懋功去访,润甫又避去,是以不得已,臣权为管摄这几时。今恰好公主到来,另择良臣,实授其任,臣便辞职。”窦线娘道:“徐智囊是见地高广的,毕竟知卿之贤,故尔吩咐,况此地久已归唐,黜陟我安得而主之?卿做去便了,不必推让。但皇后棺木停在宫中,不是结局,卿可为我觅一善地,安葬了便好。”齐善行道:“乐寿处所,土卑地湿。闻得杨公义臣,葬于雷夏,那边高山峻岭,泥土丰富,相去甚近,两三日可到,未知公主张下如何?”窦线娘道:“杨义臣生时,父皇实为契爱;若得彼地营葬甚妙,卿可为我访之,我这里厚价买他的便了。”线娘部下那些练习的女兵,原是个个有仇家的,当其失国之时,但四散逃去,今闻公主返来,又都来归附。线娘择其老成慎重的收之,余尽遣去。
时秦太夫人与媳张氏夫人,因单全走了动静,爱莲蜜斯在家寻死觅活,要见父亲一面。太夫人放心不下,只得同张夫人陪着雄信家眷前来。叔宝就安设他们在卷棚内。只见雄信也不捆绑,携着程知节的手,大踏步前走,一边在棚内放声大哭,徐懋功端住在法场上大哭。秦太夫人叫人去请叔宝、知节过来讲道:“单员外这一个有恩有义的,不料本日到这个职位,老身意欲到他跟前去拜一拜,也见我们虽是女流,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叔宝道:“母亲年高的人,到来一送,已见情了;岂可到他跟前,见此风景?”秦母道:“你当初在潞州时,一场大病,又遭官事;若无单员外周旋,怎有本日?”知节道:“叔宝兄,既是伯母要如此,大家他杀其心。”如飞与雄信说了。秦太夫人与张氏夫人、雄信家眷,一总出来。叔宝扶了母亲,来到雄信跟前,垂泪说道:“单员外,你是个有恩有义的人,惟望你早早升天。”说了,即同张氏夫人,跪将下去,雄信也忙跪下,爱莲女儿中间行礼。拜完了,爱莲与母亲走上前,端住了父亲,哭得一个天昏地惨。此时不要说秦、程、徐三人大恸,连那看的百姓军校,无不坠泪。雄信道:“秦大哥,烦你去请伯母与尊嫂,同贱荆小女回寓罢,免得在此乱我的方寸。”太夫人闻声,忙叫四五个跟从妇女,簇拥着单夫人与爱莲蜜斯,生巴巴将他拉上车儿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