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第62章 花又兰忍爱守身 窦线娘飞章弄美

时贾润甫因金铃来讲了备细,又因窦公主央他,叫人墓前搭起两个卷棚,张幕设位,安排伏贴。只见一行车马来到门首,润甫接入草庐中,施礼坐定,大家叙了寒温,罗公子就把来求窦公主完姻一事说了。贾润甫道:“别的女子,能够捉摸得着,惟窦公主心灵智巧,最难测度。只据他晓得公子来求婚,连夜写成奏章,今早五更时,已打发人往长安先去上闻皇后,这类才干,岂平常女子所能及?”罗公子见说,吃了一惊。张公谨道:“我们的本未上,他到先去了,我们该作速赶过他头里去才好。”贾润甫道:“前后老是普通,公子且去记念过,敏捷进呈未迟。”贾润甫同齐善行陪了罗公子与世人,先到杨公坟上来;杨馨儿早已站在墓旁行礼,世人记念后,馨儿向世人各各伸谢了。即同到曹后墓前来;见两个卷棚内,早有很多白衣从者,服侍在那边。一个老军丁跪下禀道:“家公主叫小的禀上罗爷说,皇爷在山中,无人行礼,公子远来,已见美意,不必到墓施礼了。”罗公子道:“烦你去多多请安公主,说我比年因军事仓猝,不及来候问,本日到此,岂有不拜之礼;况自家骨肉,何必答礼?”老军丁去说了,只见冢旁小小一门,四五个宫女,扶着窦公主出来,衰绖孝服,比当年在顿不时,更觉鲜艳惊人,扶入幕中去了。罗公子更了衣服,到灵前拜奠了,窦公主即走出幕外一步,铺毡伸谢,泪如泉涌,罗公子亦忍不住落下泪来。拜完了,正打帐上前要说几句端庄话,窦公主却掩面大恸。即转到墓边,扶入小门里去了。罗公子只得出来,卸下素服。张公谨与尉迟南、尉迟北,也要到灵前一拜,贾润甫道:“夏王又不在此,公子吊奠,公主行礼,礼之所宜;若兄等进吊,无人答礼反觉不安。”

罗公子忙叫家人在枕箱内,取出窦公主与花又兰寄来的原书,对验笔迹无二,方知此书是窦公主所改的。叔宝道:“如许看起来,此女子多智多能,恰好与表弟为配。”张公谨道:“不特此也。”就将前日罗公子记念如何接待,公主又连行修本去上皇后,金铃如何报信,各各称羡。李如珪大笑道:“若如此说,窦公主是罗兄的尊阃了,刚才齐兄口里夹七夹八的乱言,岂不是冒昧罗兄。”国远见说,忙上前陪礼道:“小弟实不知此中勉强,只算弟乱道,望兄勿罪。”世人鼓掌大笑。长班出去禀说:“昨日皇爷身子有些不快,未曾坐朝。”叔宝向罗公子道:“既如此,把姑夫的贺表奏章,并你们职名封付通政史,先传出来何如?”罗公子道:“悉听表兄主裁。”说罢,即退席喝酒。

今说罗公子到了乐寿,齐善行迎进城,拂尘喝酒。张公谨问齐善行窦公主动静,齐善行道:“窦公主不特才气孝行,兼之治家严厉,深有曹后之风采,今搬家雷夏墓所。常日最服的一个邻居隐士贾润甫,外庭之事,惟润甫之言是听。”张公谨见说大喜道:“润甫住在那边?”齐善行道:“就住在雷夏泽中拳石村,秦王多主要他去仕进,他不乐于官吏,隐居于彼。”尉迟南道:“我们还是当年拜秦母的寿,寓在他家数日,极是有才情的朋友;海内英豪,多愿与他笼络。公子趁便该去拜访他。”罗公子叮咛部下,备一副吊仪,去吊杨太仆;又备一副猪羊祭礼,去祭曹皇后;随即起家,齐善行陪了,出了乐奏,往贾润甫家来。

只见秦王进宫来问安,唐帝将二本与秦王看了。秦霸道:“建德之女,有文武之才,已是奇了;更奇在花家二女,一以全忠孝,一以全信义,木兰之守节自刎,或者是真;又兰之同床稳定,似难遽信。”唐帝道:“刚才宇文妃子说,窦女本章,疑是徐世勣之妻袁紫烟所作,未知确否?徐既聘袁,为何尚未结婚?”秦霸道:“世因紫烟是隋朝宫人,不便私纳,尚要题请,然后去娶。”唐帝道:“隋时十六院女子,尽是名姬,不知何故,一个也不见。”秦霸道:“窦建德讨灭宇文明及,萧后多带了归去,众妃想必在彼居多。今趁罗成共同,莫若连徐世勣妻袁紫烟亦召入宫,彤庭赐婚,便可问诸妃动静。”唐帝称然,就差宇文士及并两个老寺人,奉旨召窦线娘、花又兰、袁紫烟三女到京面圣。

又兰传闻,心中想道:“看看说到我身上来了,殊不知我与罗郎,虽同床共寝两月,而此身从未感染,此心可对天日。”便道:“窦姐姐所云守志固妙,惟在难守当中,而死守之方可云志。”又兰原是好量,因向来与罗公子共处,恐酒后被他点污,假说本性不饮。今到此地,尽是女流,竟放心乐意,便畅怀痛饮,不觉酩酊,伏在案上。紫烟即便告别归家。线娘竟叫侍女扶又兰到本身床上睡;线娘随叫那金铃过来查问,金铃道:“小将军开初不知,厥后风声有些走漏,就有玩弄花女人的意义。闻声实在要求,花女人指天发誓,发愤不从,闻声他说,‘待奴见过窦公主以后,了然心迹,公主成了花烛,然后从君之愿。’”线娘不堪长叹道:“奇哉,罗郎真君子也,又兰真义女也!我窦氏设身处地,恐未能如此。彼既以守身让我,我当以罗郎报之,全其双美。趁罗郎本章未到,先将衷曲奏明皇后,皇后是必鉴我之心矣!”忙起家在灯下草就奏章,叫女书记写好封固,又写一札送与宇文昭仪,清算一副大礼,进呈皇后;一副小礼,送与昭仪。当初孙安祖与线娘要救建德时,曾将金珠交友于宇文昭仪,今亦烦他传达皇后,料他必能善全。明日绝早,即将川资付与吴良、金铃、赍本与礼品,往京进发。那金铃因放潘美不下,晓得公子要到贾润甫处,便跑畴昔细细与贾润甫申明就里,并上本与皇后的话,叫润甫作速报知公子,返来即清算与吴良上路去了。

罗公子看了浅笑道:“既如此,我少不得再来。管家,烦你替我对公主说:‘花二女人是放他归去不得的,公主也须自保重。’”即同世人出门,因日子局促,不到润甫家中去叙话,便上马赶路。窦家人忙去答复了公主,公主亦笑而不言。刚好女贞庵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到来,公主忙同紫烟、又兰出来接了出来,叙了姊妹之礼,坐定,线娘道:“四位贤姐姐,本日甚风吹获得此?”秦夫人道:“秋色满林,香闻数里,岂有不来道窦妹之喜,兼来拜见花家姐姐,并欲识荆新郎一面。”线娘道:“此言说着花二妹,妾恐一定定;如不信现有不语先生为证。”就拿前日的疏稿出来与四位夫人看,狄夫人道:“若如此说,花家姊姊先替窦妹为之先容矣。”线娘道:“连城之璧,至今浑然,莫要诬他。”紫烟道:“若非窦妹胪陈,我也不信,花妹志向端的可贵。”四位夫人便扯紫烟到侧边去细问,紫烟把花又兰一起行迹,并那夜线娘探验,一一说了。李夫人道:“照依如许说,花家姐姐真守志之忍心人,窦家mm真闺阁中之故意人,罗家公子真种情当中厚德父老,三人行动,令人可羡而敬。”四位夫人重新与又兰结为姊妹,欢聚一宵,明日起家,对窦公主说道:“我们去了,他日再来。”秦夫人执着花又兰的手道:“花妹得暇,千万同袁家mm到小庵随喜随喜。”又兰道:“是必准来奉候。”四位夫人即出门登车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化。

题为直陈愚悃,请旨矜全事。窃惟王政以仁治为本,人道以家室为先,从古圣明治世,未有不恤四民,而使之茕独无依者也。臣艺本一介武夫,荷蒙圣眷,不鄙愚忠,授以重镇,敢不极力抚绥,是虽诸丑跳梁,幸赖天威灭尽。但前叛臣窦建德,因欲侵掠西陲,统兵犯境;臣因边寇出师,臣男成即提兵,与窦建德截杀;夏国将帅,俱已得胜,独建德之女名线娘者,素称勇猛,不料一见臣男,即不以兵戈相向,反愿系足赤绳,顿时一言,百年已定。此果后代私交,本不敢秽渎天听,今臣儿已二十四矣,向因四方多事,得空议及室家;建德已臣服归唐,超然世外,闻此女曾愿身代父刑,志行可嘉,又蒙天后宠眷特隆,而茕茕少女,待字闺中;臣男冠缨已久,而赳赳武夫,孑身阃外。臣思佳耦为伦礼所关,男女以信义为重,恐舍此女,臣男难其妇;若非臣男,此女亦不得其偶。臣系藩镇重臣,倘去处乖违,自取罪戾,姑敢冒昧上闻,伏望圣机杼定,永合良缘。臣不堪惶悚之至。

晨风残月,为别人奔走南北,忍着清贞空隈贴。情言心语,两两低低说。沉浸海棠方见切,惊看相互真可贵。封章直上九重阙,甘心退逊,香透梅花峡。

今说罗成同花又兰、张公谨、尉迟南、尉迟北一行人,出了幽州处所,花又兰在路与罗公子私议道:“郎君还是先到雷夏窦后墓所,还是竟到长安?”罗公子道:“我意竟到长安上疏后,待旨意下来,然后到雷夏去岂不是好。”又兰道:“不是这等说。窦公主是个故意人,当初与君顿时定姻之时,原非易许,迨后四方多事,君得空去寻媒践盟,彼亦一定怪君情薄。不料国破家亡,上无父母之命,下无媒人之言,还是叫他俯就君家好,还是叫他无媒苟合好?是以写札,托先姊面达,以探君家之意,返箭以窥君家之志。以情揆之,是郎君之薄情,非公主之负心也。今漫然以御旨邀婚,是非使彼感君之恩,益增彼之怒,挟势掠情之举,不要说公主所不肯,即贱妾草茅亦所不甘也。郎君乃钟情之人,何虑不及此?”说到这个职位,罗公子止不住落下泪来,双手执住又兰的手道:“但是贤卿何故教我?”又兰道:“依妾鄙意,今该先以吊丧为名,一以看彼之行动,一以探彼之志行。畴昔知己,几年阔别,尚思渴欲一见,何况郎君之意中人乎?倘彼言词推托,力不成回,然后以纶音加上,使彼知郎君之不得已,感君之心,是必强而后可。”公子听了说道:“贤卿之心,可谓曲尽情面矣!”即叮咛张公谨等竟向乐寿进发不题。

窦后道:“窦女前日陛见时,原议许配罗成,为乃至今不娶他去?”唐帝道:“想是罗艺嫌他是亡国之女,别定良缘,亦未可知。”宇文昭仪道:“婚姻大事,一言为定,岂能够盛衰易心,莫非叫此女毕生不字?况娘娘已经以为侄女,也不玷辱了他。”窦后道:“陛下该赐婚,方使此女有光。”唐帝道:“窦女纯孝忠勇,朕甚嘉之;但可惜那花木兰代父参军的一个孝女,守节自刎,真堪旌表;至其妹花又兰,代姊全信,与罗成同床稳定,更加可贵。”宇文昭仪道:“妾闻徐世勣所定隋朝朱紫袁紫烟,与窦线娘住在一处,此本做得风华得体,或出其手,亦未可知。”只见有一个掌灯的寺人,手捧着很多奏章呈上,唐帝重新揭看,是罗艺的贺表,便道:“刚才说罗艺要赖婚,现在已有本进呈。”忙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来可同来,去难同去。花香有期,慢留车骑。

再说窦线娘,自从闻花木兰刎死以后,鸿稀雁绝,灯前月下,虽自偷泣,亦只付之无可如何;幸有邻居袁紫烟与杨小夫人母子经常闲话,连女贞庵中狄、秦、夏、李四位夫人,闻线娘是个大孝女子,亦因紫烟心交,也常过来叙谈,稍解沉着。线娘又把窦太后赠的奁资,营葬费了些,剩下的多托贾润甫就在四周买了几亩祭田,叫旧时军卒耕作。家政清除,阍人三尺之童,不敢放入。

正说时,一个仆人走近向来禀道:“请各位爷到草堂中去用饭。”贾润甫拉世人步进草堂中来,见摆下四席酒,第一席是罗公子;第二席是张公谨、齐善行;尉迟南、尉迟北告过罗公子,坐了第三席;贾润甫与杨馨儿坐了末席。酒过三巡,有几个军丁,抬了两口鲜猪,两口肥羊,四坛老酒,赏钱三十千,跪下禀道:“公主说村酒羔羊,聊以犒从者,望公子勿觉得鄙亵,给赐劳之。”罗公子笑道:“老是本身军卒,何必又费公主的心。”随叮咛部下军卒,到内庭去谢赏;很多从者忙要到里边来,只见一个女兵走出来讲道:“公主说不消了,免了罢!”罗家一个军卒笑指道:“这位大姐姐,仿佛前日在阵前的快嘴女兵,你可认得我么?”那女兵见说,也笑道:“老娘却不认得你这个柳树精。”大师笑了,出来领赏去分。罗公子又叮咛部下,将银五十两赏窦家人;窦公主亦叫家人出来伸谢了。罗公子即起家向窦家人说道:“管家,烦你出来上复公主,说我此来一为记念太后,二为公主的姻事,即在迟早送礼节过来,望公主万分保重,毋自哀痛。”家人出来了一回,出来讲道:“公主说有慢各位老爷,至于婚姻大事,自有当今皇后与家皇爷主张,公主难以报命。”罗公子还要说些话出来,张公谨道:“既是相互俱有下情上闻,此时不必提起。”贾润甫道:“佳期未远,谅亦只在月中。”罗公子心中烦躁道:“公主之意,我已晓得,此时料难相强;但是那同来的花二爷,前日原许伴随我到长安去的,今若公主肯许相容,乞请出来,同我上路。”家人又出来对公主说,线娘向又兰道:“花妹,罗郎情极了,说妹许他同往长安,今逼勒着要贤妹去,你主张如何?”又兰道:“媒介戏之耳,从权之事,幸运只好一次,焉可尝试?”线娘道:“现在如何回他,愚姊只好自谋,难为君计。”又兰道:“不难。”便向妆台上写下十六字,摺成方胜,付家人道:“你与我出去,悄悄将字送与罗公子,说我多多请安公子,二女人是不出来的了,后会有期,望公子善自保重。”窦家人出来,如命将字付与罗公子说了,公子取开一看,上写道:

唐帝看完笑道:“刚好幽州府丞张公谨与罗成到来,明日待朕亲身问他,便知备细。”

人间尽有做不来的事体,独情深义至之人,非论男女,偏做得来;人到极难容忍的职位,惟情深义至之人,非论男女,偏能谨守。为甚么原因?情深好义者,明心见性,至公忘我,以是守经从权,事事合宜,不似庸愚,只顾面前,不思今后。

今说吴良、金铃奉了窦公主之命,赍本赶到京中,忙到宇文士及家来,把礼札传进,说了来意。士及因窦线娘是皇后认过侄女,不敢怠慢,忙出来瞥见金铃、吴良,问了然委曲根由,本身写书一封,叫家人去请一个恰当的内监出来,把送皇后的大礼本章与送他妹子昭仪的小礼,一一托付明白,叫他传进宫去,送与昭仪。昭仪收了本身小礼,即袖了本章,叫宫奴捧了礼品,即到正宫来。正值唐帝龙体不佳,未曾视朝,与窦后在寝宫弈棋。昭仪上前朝见过,就把线娘启禀呈上。窦后看了仪单上皆是珍珠玩好之物,便道:“他一个单身只女,何必又费他的心来孝敬我?”唐帝在旁说道:“他有甚么本章?”宫奴忙呈在龙案之上,展开来看,只见上写道:

题为直陈愚衷,以隆盛治事。窃惟道成男女,愿有室家;礼重婚姻,必从父母。若使睽情吴楚,赤绳来月下之缘;而抱恨潘杨,皇骏少结褵之好。浪传石上之盟,不畏桑中之约。陋屋弱质,犹畏多言;亡国孱躯,敢辱先志?臣妾窦氏,酷罹悯凶,幸沐圣恩,得延喘气。繁华梦断,谁吟麦黍之歌;父母情深,独饮蓼莪之泣。臣妾初心,本欲保全亲命,何意同宽斧钺,更蒙附籍天潢,此亦人生之至幸矣。但臣父奉旨弃俗,白云长往,红树苦楚,国破人离,形只影单。臣妾与罗成初为敌国,视若同仇,假令觌面怜才,尚难依从谐好;若不闻择配,骤许朱陈,情以义伸,未见其可。况臣妾初许原令求媒,蹉跎至今,伊谁之咎。曩日仿佛家国,罗成尚未诚求,岂今蒲柳风霜,堪为侯门箕帚。自今以往,臣妾当束发缠足,经历天涯,求亲将息,同修净土,臣妾幸而生,必欲与父相见,不幸而死,亦乐与母相依。时异事殊,我心匪石,不成转也。臣妾更有请者,前陛见时,义妹花木兰同蒙慈宥,木兰本代父参军,守身全孝,随臣妾归恩,即欲旋访故园。臣妾令军婢跟随,嘱以空函还成旧贽,乃曷裟那可汗稔知才貌,妄拟占巢,木兰义不受辱,自刎满身,孝纯义至,可为世风。尤足异者,木兰未亡之先,恐臣妾成仙,托妹又兰如己改妆赴燕取答;而又兰一承姊命,勉与臣妾婢相依,羞颜驰往,返命之日,臣妾访军婢,知又兰曾为罗成所识,义不苟合,桃笙同处,豆蔻仍含。臣始奇而已然,继乃信而争羡,不料天壤之间,有此联璧。伏维兴朝首重人伦,此等裙钗,堪为世表。在臣妾则志不成夺,在又兰则情有可矜;况又兰与罗成连床共语,不无瓜李之嫌,援手执经,堪被桃夭之化。万祈国母慈恩,传达圣聪,旌木兰之孝义,奖又兰之芳洁,宽臣妾之罪,鉴臣妾之言。腐草之年,长与山鹿野麋,同衔雨露于不朽矣!臣妾无任瞻天仰圣,惶悚待命之至。

却说罗公子同张公谨的一行人,恐怕窦公主的本章先到了,连夜兼程进发,不上二旬日,已赶到长安。罗公子叫家人先进城去,报知秦爷。秦叔宝传闻罗公子与张公谨到来,忙叮咛家中整治酒菜,自同儿子怀玉骑马来接。未及里许,刚好罗公子比及来,遂同至家中铺毡叙礼毕,罗公子要出来拜见秦母太夫人;叔宝便陪到房中,公子见了舅姑,拜了四拜。秦母见了甥儿,欢乐不堪,便问:“女人与姑夫身子安康么?”又对罗公子说道:“甥儿,你前日托齐国远寄书来,因你表兄军旅倥偬,尚未曾来答复你。”叔宝道:“恰是前日表弟尊札,托我去求单蜜斯之姻,奈弟是时正与王世充对垒,世充大败投降,单二哥亦被擒获,朝廷不肯赦单兄之罪,弟念昔年与他有存亡之盟,就将怀玉儿子许他为婿,与彼爱莲蜜斯为配,单二哥方才放心受戮。弟想姑夫阵容赫赫,表弟青年娇娇,怕没有公侯大族坦腹半子,两日正欲写书奉复,幸喜老弟到来,能够面陈心迹,恕弟之罪。”罗公子见说,便道:“弟何尝烦表兄去求单家蜜斯?”就把当年与窦公主顿时定姻一段说了,又道:“弟知建德昔年曾住在二贤庄年余,毕竟与单员外相好,又知单员外与表兄是心交,故托表兄鼎言,转致单员外要他成全姻事;若说单家蜜斯,真风马牛不相及。”叔宝道:“尊札上是要我去求单蜜斯的,莫非我扯谎?”便起家去取出罗公子的原书来,公子接来一看道:“这又奇了,并非小弟笔迹。弟当时写了,劈面交与齐国远的,莫非他玩弄我不成?”叔宝道:“不难,我去请齐国远来便知就里。”忙叫人去请齐国远、李如珪、程知节、连巨真来相会。罗公子道:“齐国远在鄠县柴嗣昌那边,如安在此?”叔宝道:“齐李二兄,因柴嗣昌之力,国远已升大理寺评事,如珪升做銮仪卫冠军使。”罗公子道:“闻得表兄有位义弟罗士信,幼年豪杰,为何不见?”叔宝道:“圣上差往定州去了。”正说时,家人出去报导:“四位爷多请到了。”叔宝同罗公子出来相见过坐定,罗公子提及寄书一事,齐国远对罗公子道:“弟与兄别后,在路恰值刘武周反叛,被他劫去冲锋,遇着窦建德的女儿,好个狠丫头,被他杀败了很多蛮兵,把我虏去。当时另有个姓花的后生,那建德的女儿问了他几句,瞥见他貌好,要留他做将军,他说是个女子,竟牵他到寨后去了;及叫弟上去,我只道亦有些好处,不想把弟竟要短起一截来。幸喜弟有急智,只得喊出吾兄大名,并他家有个司马孙安祖来。窦家女儿闻声,忙喝部下放了绑,叫我坐了,他竟像与兄认得的风景,便问兄克日去处,并身材可好。又查问我字寄到那边去。弟平生不肯道谎,只得实实与他说。那窦公主讨兄的书出来接去一看,那丫头想是个不识字的,细心看了一回,呆了半晌,就揌在靴子里去了。对弟说道:‘此书暂留在此,伺起家时缴还。’刚好明日,其父有信来催他起家,差人送二十两程仪并原书还弟,也还算有情的。”

词曰:

调寄《一斛珠》

一日与袁紫烟在室中闲话,只见一个军丁打扮,掀幕出去,袁紫烟吃了一惊,公主定睛一看,见是金铃,便道:“好呀,你返来了,为甚么花女人如许变故?你同何人到来?”金铃跪下去叩了一叩,起来讲道:“前日吴良起家返来之时,奴妇已同花二女人普通改装了,到幽州罗小将军处,见了书札信物,哀思不堪,就款留二女人进府,住在书房室中半月。幸喜罗郡王晓得公子与公主联婚,趁着差官赍表进京,便打发公子一同来,颠末乐寿,刺史齐善行晓得了,接入城去,明日必到墓所来记念娘娘并求完姻的意义。今花二女人现在门首,他是个有才调的女子,公主还该优礼待他,去迎他出去,便知详细。”公主听了,三四个宫女跟了出来。金铃如飞到门首,引花又兰到草堂中;公主举眼望去,面孔装束,竟像当年罗成在顿时的风景,心中老迈猜疑;及至走近身前,见其眉儿曲曲,眼儿鲜鲜,方知非是,乃一个姣美才子。又兰见了公主,便要施礼。公主笑道:“既承贤姐姐不弃来临,请到室中换了妆,然后好相见。”就同进里边来,叫宫奴簇拥又兰到偏室中去,将一套新奇色衣与他换了出来。公主看时,却比其姊更觉秀美,便指着袁紫烟对花又兰道:“此是隋朝袁夫人,与妾结义过的。当年木兰令姊到来,妾曾与他结为异姓姊妹,二姐姐如不弃,续令先姊之盟,闺中知己,常相聚会,未识二姐姐觉得可否?”花又兰道:“公主所论,实切愿怀;但恐蒲柳之质,难与国媖雁行。”公主道:“说甚话来!”便叫摆布铺毡,袁夫人年纪居长,公主次之,又兰第三,大师拜了四拜。自后俱姊妹称呼,宫奴就请退席喝酒,线娘便道:“前日吴良返来报说令姊惨变,使妾心胆俱裂,可惜好个孝义之女,捐躯成志,真古今罕见;但贤妹素昧平生,何敢又劳屈驾,去见罗郎?”又兰道:“愚姊妹虽属女流,颇重然诺。先姊领姐姐之托,变出不测,妹亦遵先姊之命,安敢惮劳,有负姐姐之意。幸喜罗公子本性钟情,一见姐姐信物手书,涕泗捧读,不忍释手,花前月下,刻不忘情;以是燕郡王知他之意,趁差官赍表朝贺,并遣公子前来求亲。”线娘老是冷静不语。袁紫烟道:“这段姻缘,真是女中丈夫,恰配着人中龙虎;况罗郎来俯就,窦妹该速依从。”线娘笑道:“且待送姐姐出阁后,愚妹自有定局。”紫烟道:“是何言欤?妾若非太仆遗言,孤婺丧母,不遇徐郎再四强求,妾亦甘心守志,安敢复有他望?”线娘道:“若说守志二字,实惬素怀,姊从其权,妾守其经,事无不成。”又微哂道:“但可惜花二妹一片热肠,驰驱南北,付之东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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