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留灵武储君即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
过了数日,适河西司马裴冕奉诏入为御史中丞,因至灵武参谒太子,乃与杜鸿渐等定议,上太子笺,请遵台端发马嵬时欲即传位之命,早正大位,以安民气。太子不准道:“至尊方驰驱途道,我何得擅袭尊位?”裴冕等奏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其以是不惮崎岖,远涉沙塞者,亦冀攀龙附凤,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经而不达权,令民气一朝离散,大勋不成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天子,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灵武遽称尊,犹日遭多故。本岁即改元,此举真大错。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若能不以位为乐,便是至心干蛊人。
话分两端。且说玄宗既留下太子,车驾向西而进,来至岐山,讹传贼兵前锋将至;玄宗催趱众军,星夜驰至扶风郡宿歇。众士卒因连日饥疲,都潜怀去就之志,流言频兴,语多不逊。陈元礼不能挟制,玄宗甚觉得忧。秦国桢奏道:“众心讻讻之际,非能够威驱势迫,当以情义打动之。”玄宗然其说。适成都守臣贡常例春彩十万余匹至扶风,玄宗命摆设于庭,召众将士入至庭下,亲身临轩宣谕道:“朕年来昏耄,任托失人,乃至逆贼反叛,势甚披猖,不得不暂避其锋。卿等匆急从行,不及别父母老婆,跋涉至此,劳苦已极,此由朕政之不德而至,心甚愧之。今将入蜀,门路阻长,人马疲瘁,远行不易,卿等可各自还家,朕自与子孙及中官浑家辈,竭力前去。本日与卿等别,可共分此春彩,以助资粮,归见父母老婆及长安父老,为朕请安,幸亏自爱,无烦相念也。”言罢,涕泪沾襟。世人闻言伤感,亦都涕零,叩首奏道:“臣等死生,原从陛下,不敢有贰。”玄宗亦挥泪不止,很久起家入内,犹回顾世人道:“去留听卿,不忍相强。”秦国模在后宣言道:“天子仁爱如此,众心岂不知感?”因而世人大哭而出。玄宗命陈元礼,将春彩尽数给赏于军士,流言自此顿息。恰是:
太子至新平,连夜驰三百余里,士卒东西失亡过半,所存军众不过数百罢了。恰是:
万里桥名应远游,神僧妙语好推求。
全军一时忽欲变,谁说威尊命必贱?
当时定策者,无能正其误。念彼李邺侯,咄哉来何暮?
自家姊妹要同业,天子嫔妃反教弃。
厥后宋儒多以肃宗未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民气,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本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恪遵前命,理犹可恕。篡叛之说,仿佛过分。若论他差处,期近位以后,宠嬖张良娣,当军务倥偬之际,与之博戏取乐,此真好笑耳。恰是:
禄山命令,凡在京官员,有不即来投顺者,悉皆正法。因而京兆尹崔光远、故相陈希烈,与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张垍等,俱降于贼。那张均、张垍,乃燕国公张说之子也,张垍又尚帝女宁亲公主,身为国戚,世受国恩,名臣后嗣,不料废弛家声,一至于此!
军心既定,玄宗即于次日起驾,望蜀中进发。行至河池处所,蜀郡长史崔圆前来迎驾,且说蜀土丰稔,甲士全备。玄宗欢乐,即令于驾前为引道。即入蜀境,路过一大桥,玄宗问是何桥,崔圆道:“此名万里桥。”玄宗闻言,恍然点首道:“一行僧之言验矣,朕可无忧矣!”你道甚么一行僧之言?本来唐朝有一神僧,法名一行,精通天文历法,曾造浑天仪覆矩图,极其神妙;其数学与袁天罡、李淳风不相高低。玄宗尝幸东都,与他同登天宫寺西楼,盘桓瞻眺,慨然发叹道:“朕抚有此山川,必得长享无虞方好。”因问一行道:“朕得终无祸害否?”一行道:“陛下流行万里,圣寿无疆。”玄宗当时闻此言,只道是祝颂之语,谁知本日远行西川,所过此桥,恰名万里,因想一行之言,至今始验;又想他说圣寿无疆,可知朕躬无恙。以是心中欣喜说道:“朕可无忧矣!”恰是:
看官传闻,前日玄宗出走时,原要与众宗室皇亲同业的,因杨国忠谏阻而止。本日世人尽遭搏斗,皆国忠害之也,此贼真死不足辜矣。恰是:
向来太子堪监国,若使行号角抚军。
那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你道如何便正位为天子?本来太子当日度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募集得懦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池判官李涵等五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然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处所,兵食完富,若迎请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谋议即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藉朔方士马甲兵栗帛军需之数以献。杜鸿渐、崔漪亲至平凉,面启太子道:“朔方乃天下劲兵之处,今吐蕃请和,回纥内附,四方郡县俱死守拒贼,以俟兴复。殿下若治兵于灵武,移檄四方,收揽忠义,按辔长驱,逆贼不敷屠也。臣等已使魏少游、卢简金,在彼葺治宫室,整备资粮,端候殿下驾幸。”广平王、建宁王,俱以两人之言为然,因而太子遂率众至灵武驻扎。
然虽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无父矣;若使此时邺侯李泌早在摆布,必不令其至此。先人有诗叹云:
玄宗乃命太子于车驾以后,谕止众百姓。因而众百姓拥住太子的马说道:“皇爷既不肯留驾,我等愿率后辈,从太子东向去破贼,保守长安。”太子道:“至尊冒险而行,我为子者,岂忍一日暂离摆布?”众百姓道:“若皇太子与至尊都往蜀中去了,中原百姓谁为之主?”太子道:“尔等众百姓即欲留我,何如尚未面辞,亦须还白至尊,更禀进止。”说罢,策马欲行,却被众百姓簇拥住了,不得行动。当时太子之子广平王俶、建宁王倓,俱乘马随后;此二王都是极有智勇的,当下建宁王见情面如此,乃前执太子之鞍进谏道:“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因情面,何故兴复?今殿下若从至尊入蜀,倘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地盘,拱手授贼;情面既离,岂能复合,他日虽欲复至此,不成得矣!为今之计,不如汇集西北守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光复二京,削平四海,打扫宫禁,以迎至尊,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复存,此难道孝之大者,何必徒事戋戋温情定省之文,为后代子之慕恋乎?”广平王亦从旁赞言道:“民气不成失,倓之言甚善,愿殿下审思之。”东宫侍卫李辅国至皇太子马前,叩首请留,众百姓又喧呼不止。太子乃使广平王俶,驰马往驾前启奏,请旨决计。
贪残恋土贼人态,妄窃燕皇圣武名。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天子西狩,太子北行,那些时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本来安禄山,不料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贼将崔乾祐顿兵张望,及军驾已出数日以后,禄山闻报,方遣其部将孙孝哲,督兵入京。贼众即入都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夺财宝,日夜纵酒为乐,一面遣人往雒阳报捷,专候禄山到来;是以得空遣兵追袭,以是车驾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虞,此亦天意也。恰是:
当日众尸虽免刳心之惨,然凡禄山常日所怨恶之人,都被殛毙,还道:“李太白当日乘醉骂我,本日若在此,定当杀之!”又凡杨国忠、高力士所亲信的人,也都殛毙;朝官从驾而出者,其家眷在京,亦都被杀;只要秦国模、秦国桢的家眷,俱先期远避,未遭其害。内侍边令诚投降,以六宫锁钥奉献,禄山遣人遍搜各宫,搜到梅妃江采苹的宫畔,获一败北女人之尸,便错认梅妃已死,更不寻求。天幸梅妃未曾被贼人搜去,上皇归后,因得团聚偕老。好笑杨妃于怆惶被难之时,犹怀妒忌,谏阻天子,不使梅妃同业;那知马嵬变起,本身的性命倒先就义了。先人有诗云:
正欲表奏玄宗,刚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当时方知玄宗车驾已驻跸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行请天子旨,仍奏闻朕。俟光复两京以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赍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零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恰是:
不料雷霆鉴戒,这番惨痛难禁。
幸然圣寿还无量,保重前程可免忧。
国度当承平有道之时,朝廷之上,既能君君臣臣,则宫闱之间,天然父父子子;由是从一本之亲,推而至于九族之众,凡属天潢,无不安享尊荣,共被一人惇叙之德。流及既衰,为君者不能正其身,为臣者专务惑其主,因此内宠太过,外寇滋长;一旦变起匆急,遂至流浪播迁,犹幸天命未改,民气未去,天子虽不免蒙尘,储君却已得践祚;但是局势已成,仓促内禅,毕竟授者不能正其终,受者不能正其始;何况势当危迫,仓促出走,宗庙社稷,都不复顾,其所顾恋不舍者,惟是一二嬖幸之人,其他骨肉之戚,俱弃之如遗,遂使天孙公子,都至飘零,玉叶金枝,悉遭贼戕;如唐朝天宝末年之事,真思之痛心,言之发指者也。
当下玄宗催趱军士前行,不则一日,来至成都驻跸;其殿宇宫室,与统统供御之物,虽都草创,不甚划一,却喜山川险要,城郭完固,贼氛已远,且暂安居;只是面前少了一个最宠嬖的人,想起前日马嵬驿之事,不时悲叹。高力士再三宽解。韦见素、韦谔、秦国模、秦国桢等,俱上表请亟为讨贼之计。玄宗降诏,以皇太子分总节制,然都不即便出镇,特敕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西监窦绍为之傅;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本日同赴江陵坐镇。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北、平卢节度都使,光复长安、雒阳。
左藏不焚留饵贼,遂教本日免追兵。
治乱虽由天意,残暴大拂天心。
禄山到长安,闻马嵬兵变,杀了杨国忠,又闻杨妃赐死了,韩、虢二夫人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又害我阿环姊妹?我此来正欲与他们欢聚,今已绝望,此恨怎消!”又想起其子安庆宗佳耦,被朝廷赐死,一发忿怒;乃命孙孝哲大索在京宗室皇亲,不管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马郡马等国戚,尽行殛毙,又命将宗室男妇,被杀者悉刳去其心,以祭安庆宗。禄山亲临设祭,那日于崇仁坊高挂锦帐,排下安庆宗的灵座,行刑刽子堆积众尸,方待脱手刳心;说也奇特,一顷刻天昏地暗,雷电交集,暴风高文,刽子手中的刀,都被暴风刮去城垛儿上插着,轰隆一声,把安庆宗的灵位击得粉碎,锦帐尽被雷火燃烧。禄山大惧,向天叩首请罪,因而不敢设祭,命将众尸一一安葬。恰是:
禄山以陈希烈、张垍为相,仍以崔光远为京兆尹,其他朝士都授以伪官,其势甚炽。然贼将俱粗猛贪暴,全无远略;既克长安,志对劲满,纵酒婪财,无复西出之意。禄山亦心恋范阳与东京,不喜居西京,恰是:
且说玄宗驾至马嵬,众将诛杀杨国忠及韩、虢二夫人,玄宗没何如,只得把杨妃赐死,陈元礼方才约饬众军,请旨启行。世人以杨国忠部下将吏,俱在蜀中,不肯西行;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复还京师,众论纷繁不一。玄宗意在入蜀,却又恐拂世人之意,只顾低头沉吟,不即明言所向。韦谔奏道:“太原河陇,俱非驻跸之地;若还京师,必须有御贼之备。今士马甚少,未易为计;以臣鄙意,不如且至扶风,徐图进止。”玄宗闻言首肯,命以此意传谕世人,众皆从命,本日从马嵬发驾起行。及临行之时,有很多苍发展者,遮道挽留,纷繁扰攘,都道:“宫阙是陛下家居,陵寝是陛下宅兆,本日舍此,将欲何往?”玄宗用好言安抚,一面宣谕,一面前行,百姓却越聚很多了。
这天流浪国难守,无军可抚愧储君。
马嵬聚族而歼旃,笑杀当初空妒忌。
词曰:
西土忽来台端,朔方顿耀前星。共言人事随天意,急难岂忘亲?
不消势迫与刑驱,仁心入民气可转。
一言遗大害,万剐不蔽辜。
调寄《乌夜啼》
此时玄宗方执辔泊车,以待太子,久不见至,正欲令人侦察;刚好广平王来见驾,具述百姓遮留之状,玄宗道:“民气如此,便是天意。朕不使焚绝便桥,朕与百姓同奔,正为民气不成失耳!古民气属太子,是朕之幸也。”遂命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匹,分与太子,且传谕将士云:“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等宜善辅之。”又传语太子道:“西北诸部落,吾抚之素厚,今必得其用,汝勉图之,吾即当传位于汝也。”太子闻诏,西向号泣,广平王即宣谕众百姓道:“太子已奉诏留后抚安尔等。”因而众百姓都呼万岁,欢但是散。太子既留,莫知所适,李辅国道:“日已晏矣,此地非可久驻,今众意将欲往那边?”众皆莫对。建宁霸道:“殿下昔日曾为朔方节度使,彼处将吏,岁时致启,倓略识其姓名;今河陇之浩繁败降于贼,其父兄后辈,多在贼中,恐生异志。朔方道近,士马全盛,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在彼,此人乃衣冠名族,必无贰心,可往就之,徐图大肆。贼初入长安,未暇徇地,乘此急行,乃为上策。”众皆觉得然,遂向朔方一起而行;至渭水之滨,遇着潼关来的败残人马,误以为贼兵,与之厮杀,死伤甚众及收聚余卒,欲渡渭水,苦无舟楫,乃择水浅之处,策马渡水而渡。步兵无马者,都涕零而返。
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独恨轻抛骨肉,致教并受邅迍。权奸女宠多贻祸,不止自家门。
父爵燕国公,子事伪燕帝。屈辱燕世家,可称难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