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同行
从这一日起,宫知名便动手教苏执习练天山派的气决,他所修习的百草峡武学本就脱胎于此,教起来自是得心应手,再者亦可两相对比,于他本身修为也非常无益,故而一老一小不管是夜间落脚之时,还是借安息小憩之机,乃至是仓促赶路的当口,无不在用心研讨,特别令宫知名欣喜不已的是苏执停顿神速,偶发言论竟可切中要旨,宫知名频频赞美有加,称苏执资质过人,假以光阴定然成绩匪浅。苏执也发觉本身身子日趋轻灵,体内气味更加充分,每逢宫知名奖饰,他亦仅是淡然一笑,并不觉得喜。只是这般行走之法可就苦了陆离,连续数日皆是闷闷不乐,苏执倒并非没有发觉,心中也甚是过意不去,便要她一同修习法决,陆离均是负气不予理睬,要么就是对他冷嘲热讽,苏执无法,只得由她去了。
因而三人循着山路徒步而行,宫知名长年在外采药,萍踪遍及名山大川,于野表面天辨位极是善于,苏、陆跟在他前面翻山越岭。宫知名为人忠诚少言,三人中最喜热烈的陆离不知为何也一声不吭,双目常常如有所思地落在苏执身上,苏执每与她目光相接,她便颇不天然地瞧着别处,三人只顾着埋头赶路,也不知走了多远,宫知名见苏执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方才在一处山腰停下脚步。苏执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如同灌了铅般的沉重。宫知名见他咬牙苦苦支撑,说道:“苏公子不必如此冒死,此去长安路途悠远,还须从长计议。”苏执摇点头道:“小生并不碍事,先生务须担忧。”陆离蹲下替他脱去鞋袜,见脚踝处早已磨得鲜血淋漓,宫知名从布囊里拿出草药来递给陆离。陆离细心地将药膏涂在伤处。苏执只觉脚上清冷非常,煞是舒畅,他见陆离蹲在地上,洁白的牙齿轻咬着下唇,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秀目,却始终未曾抬开端来瞧他一眼。苏执忍不住叫了一声:“陆姐姐。”陆离淡然一笑,问道:“甚么事?”苏执说道:“没甚么,怕弄脏了你的手。”陆离不吭声,又用柔嫩的布条绑着他的脚踝。
却说苏执见是陆离,喜不自禁地高低打量着她,但见她背着一个行囊,短刀别在纤细的腰间,身上换了极新的嫩黄衣裙,与低垂的黑发和乌黑的脸庞相映成趣,显得格外娇俏敬爱。陆离笑道:“白痴,你瞥见这儿各处荷花了么?”苏执摇点头说:“我……我和宫先生还尚将来得及抚玩荷塘风景呢。”陆离抿嘴一笑:“你是饿涝鬼,可别扯上我家宫伯伯。”苏执鲜明道:“你又来讽刺挖苦我了。”陆离撅着嘴说道:“人家怕你误了这山中莲叶接天的美景,美意美意提示你来,如何叫挖苦了?”苏执不美意义地笑道:“等下定陪姐姐去抚玩荷花。”陆离微微一笑,一边放下行囊一边说道:“这还差未几。白痴,那首采莲的诗是如何说的?”
宫知名面沉如水,低声说道:“快走!”说罢拽着苏执朝山上疾奔而去,一边将真气充满满身,屏气凝神防备摆布,陆离跟在苏执身后,亦是短刀在手,不敢有涓滴用心。走未几时,便见到路边有又三人躺在血泊当中,苏执定睛看去,此中一人恰是先前农舍的老妇,别的两人估摸着是她老伴和儿子了,苏执心头大震,强忍着眼泪埋头疾奔。这夹山冲公然到处都是被荷叶覆盖着的水塘,素净的荷花在一片翠绿中随风摇摆,但三人哪故意机赏识四周风景?苏执跑了半晌,心神垂垂平静下来,这才发觉耳边除了呼呼风响以外,全无人语犬吠之声,四下显得甚是安好,贰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扭头摆布望去。陆离低声喝道:“白痴别看!”但她说话之时,苏执早已见到七零八落倒在水池边、屋檐下的尸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这本来安好秀美的夹山冲竟已成了人间炼狱,苏执见此惨状,顿时透体冰冷,浑身高低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量,只由着宫知名、陆离拖着本身飞速前行。
此时天气已近傍晚,陆离从背上行囊中取出干粮来递给宫知名、苏执。苏执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当即一阵狼吞虎咽,待他吃完,陆离笑着问道:“好吃么?”苏执道:“远没有昨晚姐姐烤的鸟儿好吃。”陆离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宫知名也是打趣道:“难怪我在峰下闻到香味,本来是小丫头在上面烧好吃的,他日老夫定要尝尝技术。”陆离道:“有人将鸟肉烧得焦了,宫伯伯没有闻到臭味么?”苏执想起昨夜两人在那峰顶上相互搀扶、同经存亡,心头涌起一股暖意,至此三人方才稍稍放宽了心。苏执问道:“陆姐姐,你如何去而复返了?”陆离脸庞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回天山去,不能同宫伯伯一道么?”苏执讪讪地说道:“天然能够。”心中却极是欢畅。陆离说道:“宫伯伯忠诚诚恳,你又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白痴,毕竟杨伯伯叮嘱在先,我……我毕竟还是放心不下,刚巧你们在那茅舍里时,我远远瞥见有几个曳罗河的军人在脱手杀人,情知不妙,便闯了出来。”宫知名道:“此事怪我粗心,未曾推测这些人竟如此神通泛博,我们前脚刚至,他们后脚便已追踪到此。那人武功虽是不低,但应非我敌手,那般催促我和苏公子用餐,想必是进屋后不知不觉在饭菜里下了药,若不是小丫头及时赶到,结果当真不堪假想。”陆离玩皮地一笑,说道:“跟白痴在一起,宫伯伯天然也有些呆气了!”宫知名哈哈一笑,涓滴不觉得忤。
陆离又正色道:“曳罗河之人对执弟身上的东西志在必得,绝无善罢甘休之意,火线不知还会设下多少构造埋伏,宫伯伯虽神功惊人,但毕竟势单力薄,依侄女之见,不如尽选乡野山道而行,待宇文谷主赶到后再做商讨,宫伯伯觉得如何?”她不称苏执为“白痴”,却俄然改成“执弟”,苏执忍不住心神一荡。宫知名点点头,他知陆离机警多智,自无不从。苏执奇道:“谁是宇文谷主?”陆离嗔道:“当世两大妙手皆为你而来,也不知你这白痴哪世修来的福分?旁人要在百草峡见上宫伯伯一面,也是千难万难呢。”宫知名笑道:“如何是当世两大妙手了?另有个高人你却健忘了。”陆离瞪大眼睛问道:“另有谁?”苏执道:“另有个貌如天仙,狡计多端的高人。”陆离闻言格格格笑将起来,心中却大是欢乐。宫知名又朝苏执说道:“苏公子,此去长安路途悠远,脚力尤其首要,我欲传你一些养气的工夫,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执正有些胡涂,陆离叫声未绝之时,宫知名右手一扬,四根竹筷如离弦之箭射向屋顶,左手却向那男人推去,数声惨叫随之响起,有人从屋顶滚落下来。那男人神采骤变,双掌齐出,只闻“砰”地一声巨响,三掌订交,真气四溅,屋内桌椅顷刻四分五裂。那人闷哼一声,双掌又分袭宫知名、苏执,陆离一声娇喝,立时拔刀抢在苏执身前。宫知名还是端坐不动,手指朝他掌心点去,他这一指既准且快,正中那人劳宫穴,那人真气顿泄,方知宫知名神功惊人,那里还敢恋战?当即怪叫一声,身子朝后飞出,径直破开茅舍飞奔而逃,转眼便已在数十丈以外。这一下变故转眼即逝,苏执尚未回过神来,只呆若木鸡地站在陆离身后。宫知名深恐另有伏兵,也不敢追击,只说了一声“出去”,一手拖着苏执,一手拉起陆离,纵身一跃便出了茅舍,但见屋外四具尸首胸口各插着一支竹筷,鲜血仍从伤处汩汩涌出。苏执见此惨状,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因而自此以后,三人尽拣乡野山岭的偏僻小道赶路,每有闲暇,便由宫知名指导苏执练功,苏执生性喜静,宫知名教的皆是内力修为心法,不似陆离那般动不动便拔刀伤人的搏击之技,故而倒也颇合他意,习之愈勤,即便在仓猝赶路之时,亦自用心捉磨,故而短短数日之间,苏执已隐然得窥运功之法门。十余今后,宫知名又令苏执背诵杨先生传授的那套心法口决,当时陆离也在身侧,待苏执朗声读完以后,宫知名问道:“小丫头,你晓得杨先生传你的乃是甚么?”陆离摇点头,苏执却谨慎翼翼地答道:“莫非是一门高深的内功?”宫知名赞成地点点头,陆离见状大是不平,白了苏执一眼问道:“你如何晓得了?”苏执鲜明道:“宫先生教我的似有类似之处,故而知之。”宫知名点头赞道:“苏公子聪明过人!须知百草峡有两门内功心法,一曰《百草气功》,一曰《百草心经》,皆是脱胎于杨先生的这套法决,老夫先前所教你的,便是气决要义……”陆离嘟囔着说:“难怪杨伯伯说等你到了以后自可教习执弟。”宫知名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实在当今武林除百草峡以外,与天山派有渊源的乃不知凡几,但所传武功均不如天山正宗来得广博高深。杨先生的这套口诀,从“六合万物者,道之形器也”一句始,乃是练气,从“脉之大抵,天下之数”始则是心诀,两篇合一,恰是天下武功之渊薮。”
三人翻山越岭也不知跑了多远,苏执奋力摆脱陆离,宫知名也松开手,苏执立时瘫软在地,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宫知名、陆离皆是相顾无言,两人均知连日来苏执不竭遭人追杀,心神未敢有半晌败坏,现下又见曳罗河之人竟然毒手灭村,短短数日之间屡历存亡灾害,也实在难为了这个从未经风雨的文弱墨客。过了半柱香工夫,苏执终究止住哭,双目定定地瞧着远方,宫、陆二人不知贰心中所想,一时也不敢惊扰于他。半晌以后,苏执擦干泪水,咬紧牙关说道:“宫先生、陆姐姐,我们走罢!”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宫知名、陆离见他语气安静,皆是心中稍定。
苏执见陆离喝彩雀跃的模样,亦自欢畅不已。宫知名道:“苏公子,你去尝尝。”陆离知他文弱不堪,力量比之那青年男人只怕远有不如,正都雅他洋相,以大大地出一口憋了数日的恶气,便对劲洋洋地将手中石头递给他。
宫知名滚滚不断地说了很久,苏执却听得云里雾里,他夙来凡事无可无不成,对武功一道犹无兴趣,宫知名教他练功,他并不加回绝只是囿于情势所逼,倘若今后与宫知名分道扬镳,苏执也不见得会持之以恒。陆离见宫知名说得慎重,撇了撇嘴问道:“以他的资质,这套心劳什子工夫须修炼多久?”这几日来三人不是赶路就是练功,实是大违她玩皮好闹的性子,只是有宫知名在,她也不便猖獗骚扰苏执,但心中早已是怨气难耐了。宫知名微微一笑道:“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一途,并无尽头。”陆离不敢对宫知名生机,只得白了苏执一眼,冲着苏执道:“呆头呆脑,还不快练?当真气死人了!”苏执浑厚地一笑,并不在乎。
当下苏执跨步上前,举起石头朝岩壁砸去。只听“咣”地一声响,苏执用力过猛,石头几近飞将出去,掌心震得甚是疼痛,但是岩石里却甚么动静也没有,陆离“哈”了一声,一边对劲地笑起来,一边故作老成的点头道:“朽木不成雕也。”苏执顿时面红耳赤,转头看着宫知名,宫知名微微一笑,将右手掌心朝上平平坦开,从小腹处缓缓提至胸口,苏执立时体味,又默不出声地转过身去,悄悄使出宫知名传授的运气之法,举石又向岩壁砸去,只听一声爆响过后,岩石内里仍无动静,陆离大笑不止,正待开口相讥,忽闻呼呼哝哝之声传来,两股泉水高低相隔五六尺,别离从岩石的小洞里飞射而出,陆离瞪大眼睛,半天出声不得,那青年男人大喜,忙用木桶接住泉水,等泉水停止涌出时,已各接了大半桶。陆离小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问道:“如何有两眼山泉?”青年男人笑道:“小的早已说了的,此山叫作五泉山,五口泉水都在这岩石上呢!”陆离闻言目瞪口呆,怒道:“你如何不早说!”说罢双足一跺,转头不再理睬苏执。苏执悄悄欢乐,略一深思,复又故伎重施,只是此次砸向岩石的速率却要慢上几分,声响也远不如前,而岩石中汩汩之声却更加甚之,未几,三道清澈的泉水射出,将那青年男人淋得浑身湿透,大呼道:“够了!够了!公子好短长,五泉山上最短长的山大王也只能如你这般令三泉涌出呢。”陆离撇了撇小嘴,悻悻说道:“又有甚么了不起的?”宫知名见状,含笑点头不已。
忽俄然又过了数日,三人不知不觉已到了申州义阳郡境内。这日天气已晚,三人正在仓促赶路,陆离气咻咻地将宫知名、苏执远远抛在身后,却见火线不远处的岩石下有一个身板单瘦的青年男人,身边放着一对巨大的木桶,手中却拿起一块大石头,用力朝岩石上敲打,陆离大是奇特,走上前去问道:“你在干吗?”那青年男人一惊,见是个仙颜少女,便浑厚地一笑,还是拿起手中的石头用力砸向岩石,口中还不时收回大呼。陆离见他如此,又是好笑又觉奇特,便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此人。宫知名和苏执听到喊叫之声,也疾步赶来,两人见状亦是奇特不已。苏执问道:“他在何为么?”陆离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本身不会去问他么?”苏执讨了个败兴,只得上前问那男人道:“你在何为么?须我们助你一臂之力么?”那人见苏执彬彬有礼,说道:“我在叫水呢。”苏执奇道:“如何叫法?”青年男人怯怯地看了三人一眼,对着那岩石小声地吼了一声,说道:“岩石里的水听到了,便会出来。”陆离顿时大感兴趣,上前道:“此话当真?”青年男人说道:“这儿的五道泉水皆是如许听音而出,故而便叫作五泉山。”陆离喜道:“我来帮你。”不由分辩抢过那男人手中的石头,运足力量朝岩石上砸去,声响比刚才那青年男人大了很多。公然半晌以后,模糊传来汩汩的流水之声,不一会儿,一股清澈的泉水从岩石上的洞中流了出来,陆离又惊又喜,格格笑着拍起手来,只怕此事乃这数日来初次令她如此畅怀。那青年男人大喜过望,忙将木桶凑畴昔接住泉水,只是才接了小半桶,那泉水便垂垂变小乃至于无,男人又用乞助的眼神望着陆离,陆离天然大是对劲,挥起手中石头再度砸去,那岩中泉水又汩汩而出。
苏执一愣,不知她为何有此问,当即答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陆离道:“宫伯伯,此人当真是书呆****知名不答,陆离又朝那农家的男人说道:“大哥,这儿是江南么?”那男报酬难地说道:“我大字也不识几个,女人何必讽刺。”陆离道:“白痴,我问的是王江宁的《采莲曲》。”她自从一进屋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断,苏执知她生性奸刁喜闹,原也并不为怪,但在这陈旧的农家草屋当中扣问起采莲的诗文,毕竟有几分方枘圆凿之感,苏执的心底倏然生起一丝龃龉来,但还是吟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陆姐姐,你说的是这一首么?”陆离鼓掌叫道:“这才贴切!宫伯伯你说呢?”
倘在平时,苏执定然要直言回绝,现下倒是情势告急,当下苏执便欣然承诺。陆离忽地想起一事,问道:“白痴,你还记得杨先生传你的内功口诀么?”苏执点点头,便将那晚刻在峰顶巨石上的心法背了一遍,陆离娇声说道:“这是杨先生令我背熟了传给执弟的,说是等宫伯伯到了以后,便可教他修习。”却见宫知名双手抱胸,低着头半声不吭,目光入迷地盯着地上,似在深思甚么,陆离见状颇觉奇特,又见他神采凝重,便不敢惊扰,过了半晌,宫知名方才回过神来,说道:“女人放心,老夫定然不负杨先生厚望。”陆离本来还欲借机调侃苏执朽木难雕一番,不推测宫知名却说得如此慎重,当即开口。宫知名说道:“苏公子,老夫这就传你养气吐纳之法。”当下他便细心传授苏执打坐运功的法门,宫知名数十年来精研医理,非但是惠及武林的妙手神医,其武功修为亦早臻至化境而不露圭角,且他脾气刻薄,毫无师长作派,门下弟子与他亦师亦父亦友,此时更是语气暖和,循循善诱,与陆离三言两语分歧便要发作的脾气全然分歧,苏执亦极是聪慧,在宫知名的指导下,不必多时便已体味运功吐纳的方法,令宫知名颇感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