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情痴
这一日,宇文濯忽道:“苏公子,本日我有三招剑法,看你如何破之。”说罢便抽出宝剑递给苏执。苏执不敢有违,恭恭敬敬地接过。宇文濯手持剑柄,说了声:“看好了。”说干休臂一震,剑柄朝苏执斜斜刺来,轻巧灵动,苏执不敢用心,长剑指地,聚精会神地看着宇文濯。说来也怪,宇文濯此招竟与拨云剑法大相径庭,全然没有广博高深之感,苏执起先也并未多想,只以拨云剑法相迎,宇文濯一招未尽,剑势突变,极尽快、奇、轻、巧之能,仿佛使剑的并非身材魁伟的宇文濯,而是一个柔弱轻巧的少女,苏执的拨云剑法刚使了一招,剑光点点,其势正大,犹若洪涛巨浪舞起一片光幕,陆离固是看得目瞪口呆,宫知名亦是连连点头,孰料宇文濯的剑柄却如银蛇游走,穿过剑网,只向苏执手臂缠去,苏执未推测他长驱直进,顿时弄得措手不及,大惊之下疾退不止,宇文濯却第二招使出,身子如影随形,剑鞘分点苏执双肩。苏执骇然,拨云剑法再度脱手,不料宇文卓手腕一震,剑鞘击在苏执长剑之末,他那招拨云剑法尚未起势便遭剿除。目睹宇文濯第三招已出,苏执心道他这几招剑法似是专为禁止拨云剑法,我若再退也无好处。当下苏执急中生智,不退反进,倒转长剑迎将上去,却运足真气只以剑柄迎敌,使出拨云剑法第五招“排沙见金”来,但见宇文濯脸上暴露既是奇特又似震惊的神采来。苏执此招快速绝伦,长臂轻舒,直趋而入,绕过宇文濯的剑鞘,轻喝一声,剑柄已然刺中宇文濯胸口!苏执大为惶恐,立时弃剑拜倒在地,说道:“小子无状,谷主恕罪!”却闻宇文濯痛骂三声:“蠢才!蠢才!蠢才!”继而大笑,连叫三声“好!好!好!”苏执更加惊骇,蒲伏在地不敢俯视。
自此以后,宇文濯更是沉默寡言,宫知名等三人均猜到聂玉儿所说的阿谁笨拙男人便是宇文濯,想必这个气度不凡的铸剑谷谷主多年前定有过一段催心裂肺的旧事,但他既深藏不露,旁人也不知说甚么好。忽忽焉又是七八日畴昔,宇文濯虽还是少言,但看得出表情渐宽,而苏执的拨云剑法已然练到第八招,内力亦是一日千里,这般停顿全得益于宇文濯对他的管束胜前十倍。不知为何,自聂玉儿之过后,宇文濯俄然变得极其峻厉,只须稍有闲暇,便喝令苏执练功,苏执若停顿顺利,他固是不加赞美,但倘稍有倦怠或是体味迟缓,立时立时以严词厉色服侍,苏执不敢拂逆他意,只得抓紧苦练不辍。更令苏执叫苦不迭的是,宇文濯不但经心教习苏执剑法,更越俎代庖指导内功心法,乃至于不吝耗损内力助他打通经脉。铸剑谷以剑法著称,所谓水无常形、剑无定势,常常剑走偏锋而尽得画龙点睛之妙,故而其内功心法亦是奇正相合,因势就变,而宫知名内力堂堂皇皇,广博朴素,以宇文濯之奇巧,理宫知名之端方,二者相辅相成。在当世两大妙手的悉心指导下,苏执本人亦食髓知味,武功修为当真是倍道而进,更加显得气度轩昂、玉树临风。如此一来,陆离又是索然寡味了,只不过她虽心中还是不满,但却少有牢骚,常常谛视着苏执的背影发楞,每与苏执对视,便慌乱地移开目光。宇文濯、苏执练功不辍,倒也没有在乎很多,宫知名却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宇文濯默不出声,宫知名等人谁也不好先说一个字,过了半晌,宇文濯方才回身,淡淡说道:“我们走罢。”苏执听他语气虽是平平无奇,但回身左脚跨出之时,微微一个趔趄,仿佛被人悄悄推了了一下。三人冷静无声地对视一眼,跟在宇文濯身后,陆离性喜热烈,此时也不敢乱发一言,氛围显得极其沉闷,走过半晌,宇文濯忽地背后一阵颤抖,哇地一声竟喷出口血来。苏执、陆离皆是骇然大惊,手脚无措。宫知名飞身上前,手掌低着宇文濯后胸以真气渡入助他平复气味,说道:“谷主稍安。”宇文濯神采惨白,过了半晌勉强笑道:“不碍事,约方才脱手时岔了口气。”须知那聂玉儿武功与之比拟无异于天壤之别,决然不至于此,但他这般遁辞宫知名、苏执、陆离谁也不敢点破。宫知名道:“世事如棋,乾坤难测,谷主不必固执于心。”宇文濯淡淡一笑道:“宇文无知,多谢先生提示。”说罢举头前行,再不后顾。
陆离乌溜溜的黑眸子一转道:“我倒有个主张,就是不知合分歧适?”宫知名笑道:“小丫头就只会占谷主的便宜,你一张嘴老夫就晓得你打的甚么算盘了。”陆离娇笑道:“就宫伯伯最是聪明,我但是在帮宇文先生。免得他今后输给了阿谁甚么陈阁主。”宇文濯奇道:“你有甚么主张?”陆离道:“归正谷主已将拨云剑谱传授给了执弟,何不干脆收他为弟子?他既天禀极高,今后能传你衣钵也尚未可知呢!”宫知名哈哈大笑道:“老夫就晓得这小妮子一心向着苏执!占了宇文先生这么大一个便宜,还美其名曰帮你出主张。”陆离两颊绯红,一双妙目欲滴出水来。苏执一惊,心道:“此行以后,我还是要回浔阳去,与父兄和小怜团聚,此时学武不过以策安然罢了,莫非还当真踏足江湖去也?”宇文濯道:“铸剑谷弟子如果有苏公子这等人才,又有甚么可担忧的?”陆离这是第二次提及此事,第一次时宇文濯不置可否,而现下他说这话,无异因而满怀殷切了,宫知名亦是微微点头。苏执大是难堪,踌躇了半晌说道:“陆姐姐不成莽撞,苏执愚鲁不堪,虽承谷主高看,但决计不敢担此重担。”宇文濯眼神一黯,非常绝望。
便在此时,忽闻半空中唿哨之声响起,数十条黑影从两侧山脊处腾空而起,犹若流星普通朝二人疾射而下,一时但闻四周衣袂飘摇,猎猎作响,苏执大惊失容,闪身拉过陆离,将她护在身后。瞬息之间,庙门口足有三四十余名黑衣人接连落下,将苏执、陆离团团围住。苏执知是曳罗河之人追踪而至,但却没想到如此势大。苏执喝道:“快回!”两人便一齐回身,苏执不假思考,呼呼两掌分袭背后二人,他此时内力已颇具根底,两掌挥出威势亦非常惊人。那两名黑衣人见他来势迅猛,又安身未稳下不及闪躲,只得各自脱手相迎。但闻“砰砰”两声,那两名黑衣人各各退开,苏执闯出一道缺口,当即拉起陆离小手疾冲,便在这是,一道黑影形同鬼怪般飘但是至,悄无声气地挡在二人身前,冷冷地打量着苏执。
宇文濯扶起苏执,喜道:“苏公子,老夫甚是欢乐。”苏执丈二和尚摸不着脑筋,茫然地看看宇文濯,又看看宫知名。宇文濯道:“鄙人方才这三招剑法,不知宫先生有何表明?”宫知名道:“奇巧轻巧,尽得剑术之妙,乃是一流的剑法。”宇文濯叹了口气,说道:“如若铸剑谷中弟子有苏公子这般出息,也不惊骇今后败于江南御剑阁。”陆离道:“谷主此话怎讲?”宇文濯道:“铸剑谷、江南御剑阁和曼陀居为撇开流派之见,光大天山剑派昔日荣光,自上一任铸剑谷谷主夜白衣、江南御剑阁阁主南宫锦、曼陀居掌门李行云起,定下了每年八月十五在齐云山停止论剑大会的端方,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了。本人任谷主以来,虽资质鲁钝,却也与江南御剑阁的陈宗南,曼陀居的凌欺霜比肩而立。但我看陈阁主所带的三名弟子皆是天禀极高,特别是那叫木鸿雪的女孩儿年纪虽小,今后修为定不在陈阁主之下,可叹我铸剑谷中弟子无此等人物。”苏执道:“宇文先生不必过虑,只需铸剑谷世人好学苦练,未使不能九转功成。”宇文濯叹道:“武功一道,讲究的绝非跛鳖千里,有些人资质平平,便是一辈子攻苦食淡,也最多不过照本宣科罢了。”宫知名道:“谷主方才始的这三招剑法,莫非竟是那木鸿雪所创?”宇文濯点点头说道:“恰是如此。这三招剑法唤作‘阳关三叠’,取层递次进之意,去岁论剑之时,木鸿雪使出阳关三叠,铸剑谷门下无一人破解。”宫知名奇道:“齐晧齐少侠也未能当她三剑么?”宇文濯寂然点头。苏执心道,那日聂玉儿说有人要令宇文濯来岁中秋之事做剑下败卒,莫非便是要在三家论剑之时当众将他击败,热诚于他?
聂玉儿冷冷一笑,说道:“小丫头,本日我却不是找你家执弟的。你大可放心。”苏执听她说不是来找本身的,一个心方才放了下来,却又颇觉奇特。陆离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聂玉儿接着说道:“苏公子,你说我与你家陆姐姐谁生得美些?”苏执大惊,刚放下的心又砰砰跳将起来。此时谁也不晓得这妖女为何有此一问,便是宫知名也甚是惊奇,陆离则又是怒容满面。世人皆将目光落在苏执身上,苏执顿时大为难堪,只恨不得从速分开此地。以他观之,聂玉儿风韵绰约,陆离娇巧小巧,虽皆是貌美如花,但若要分个高低,仿佛聂玉儿更胜一筹,但此话却又叫她如何说得出口,正踌躇间,陆离反倒大风雅方地说道:“天然是你生得更美些。他不美意义说,我替他说。”说罢陆离狠狠地白了苏执一眼,苏执不敢看她,只低着脑袋。聂玉儿受伤之下,更显得楚楚不幸,当下嫣然一笑,说道:“陆家妹子,你也足见实诚。但这世上有一小我,其美更胜我十倍!”陆离、苏执同是一惊,不知她斜刺里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是甚么意义,陆离满眼猜疑地望着聂玉儿,仿佛要问她“比你还胜十倍的女子又是甚么模样”,唯有宇文濯神采一变,聂玉儿面对这名闻天下的铸剑谷谷主,竟似毫不在乎,也不看宇文濯一眼,只嘲笑道:“这女子曾有个朝夕相处的情郎。自她悲伤欲绝地拜别后,情郎十年闭门不出,从不看多旁的女子一眼。嘿嘿!陆女人,你说这女子美也不美?”陆离问道:“是那情郎伤她心了么?”聂玉儿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此人被猪油蒙了心,是天下头一等的笨拙男人!”陆离看了看苏执,半信半疑地说道:“你没由来的跟我们说这些何为么?”聂玉儿又冷冷一笑,说道:“这个绝世无双的女子要我带两句话给昔日的情郎。”陆离大奇,刚想笑她“你要带便带,却在这里啰嗦甚么”,蓦地认识到不当,忍不住转头看去,但见宇文濯神采惨白,便当即开口。聂玉儿接着说道:“第一句话是‘来岁中秋之夜,要你作剑下败卒’,第二句话倒是问他‘小孤山底,绝情树下,你悔怨不悔怨’。”聂玉儿说话之间嘲笑不已,一双妙目倒是盯着苏执,也不看旁人一眼,仿佛这些话皆是对苏执所言。她一反娇媚神态,话音如同从悠远虚空飘来,说第一句话时斩钉截铁,不容辩白,到第二句时却又如怨如诉,泫然欲绝,两句话毕,聂玉儿又道:“我要走了。江湖风雨大,苏公子多多保重。”苏执脸上一热,说道:“聂女人亦须保重。”聂玉儿嫣然一笑,缓缓飘但是去。
陆离倒是一呆,守势缓了下来,忍不住问道:“他看了甚么?”聂玉儿笑道花枝乱颤,说道:“你如何不去问他本身?”说罢忽地纵身跃起,先是一脚踢向陆离右腕,纤纤玉手却朝陆离面门袭来,陆离正转头看向苏执,全然未推测聂玉儿俄然发力,待觉不妙时,手腕一疼,短刀已被踢飞,而聂玉儿手掌已至面门半尺,陆离退避不及,也是一掌朝对方当胸拍去。苏执大惊,叫道:“陆姐姐谨慎!”话音未落,便抢身上前,奋力一掌击向聂玉儿,又忽觉身侧人影一闪,宇文濯亦是飞身而上。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聂玉儿俄然收回击掌,宇文濯当即停止,而苏执、陆离却未至内力吞吐自如的境地,两人双掌同时击在聂玉儿身上,陆离那一掌倒还没有甚么,苏执倒是尽力而发,又接疾冲之势,力道天然不成小觑。聂玉儿连中两招,娇哼一声,身子直直飞出。苏执右掌触及聂玉儿的身材,只觉柔嫩非常,当下心中砰砰直跳,既是忸捏,又是担忧,却又不敢上前去察看聂玉儿伤势。稍瞬以后,聂玉儿纵身跃起,俏脸煞白,黑发散开,嘴角流出一丝血来,一双妙目却紧紧地盯着苏执,仿佛在问:“你当真是要伤我么?”苏执垂下眼睛,却对陆离说道:“你没事吧!”陆离重重地哼了一声,回身拾起短刀。苏执觉得她要对聂玉儿脱手,拦也不是,帮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聂玉儿看了苏执半晌,脸上看不出喜怒,却忽地一笑:“说道,小丫头生得这般斑斓,我怎舍得毁去?”方才苏执奋不顾身上前相救,脱手击伤聂玉儿,现下她又赞本身仙颜,心中火气早已停歇了一大半,却忽又瞥见苏执正看着聂玉儿,脸上尽是担忧之色,不由勃然大怒。
陆离大感无趣,白了苏执一眼,飞身越下。苏执见身边有一株红色菊花,便顺手采了一朵,亦跟着跳下,将花递给陆离,陆离接过花,心中痛恨稍平。宇文濯和宫知名见状皆是呵呵大笑,陆离将花往地上砸去,怒道:“你们三小我干吗欺负我!”便愤怒忿的发足而奔。苏执一惊,深恐她又出甚么不测,忙运足中气赶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两人便一前一后奔出老远,竟到了一处的宽不过数丈的庙门之前,两旁皆是光秃秃的石山。陆离转头见苏执追了上来,肝火未息,干脆慢腾腾的朝前走去,苏执不敢超出她,也只得停下来跟在前面。陆离道:“你跟着我干吗?”苏执不答,只得嘿嘿笑了几声。陆离又道:“你去找你的小怜妹子去!”苏执奇道:“甚么?”陆离怒道:“你不肯拜宇文先生为师,不就是想着早些归去见小怜妹子么?”苏执见她机灵细致,竟猜到了本身所想,不由一怔,既不敢承认,也不好否定。陆离见他不说话,更是愤怒非常,拾起一块石头朝山崖上重重砸去,溅起几线星火。
陆离双足一跺,芳心大怒,对着宇文濯忿忿说道:“人家看不上你这徒弟,热脸贴人冷屁股干吗。”苏执既是难堪又是忸捏,便奉迎地说道:“陆姐姐,那阳关三叠极是合适于你,便求谷主传你这三招,如何?”陆离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朝他怒叱道:“人家的东西,我干吗要学?偏我便不如旁人么?”说罢纵身跃起,落在三丈余高的一块山石之上,苏执见她黄衫飘飘,姿式极是美好,忍不住叫起好。陆离哼了一声道:“有人喜好你不得了,便是不拜他为师也要传你武功,你上的来么?”苏执连连摇手道:“我哪有陆姐姐这般好的工夫。”他这话倒不是奉迎陆离,只因现下他虽内力日见深厚,长途奔袭自不在话下,但这般轻身之术却确未习过。宇文濯淡淡道:“这等稀松平常的工夫,又有甚么了不起的?苏执,你过来。”宇文濯又道:“以你现在的修为,只需丹田运气,然后灌注双腿,极力一跃,又有何难?”说罢便令苏执依法施为。苏执当下便依宇文濯所说,双膝微弯作势跃起。顿时只觉身子一轻,耳边呼地风响,人已在半空当中,只是他这一跃却毫无准头,竟错过陆离立品之处。目睹上升之势已尽,身子快速下跌,忍不住惊叫道:“谷主不好啦!”宇文濯伸脱手掌,真气一吐一带,苏执便已在地上立定,只是姿式却甚是狼狈。陆离一见,转嗔为喜咯咯笑将起来。而苏执却不待宇文濯叮咛,又是运气一跃,陆离笑声未止,苏执便已稳稳落在山石之上,与她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