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野仙踪

第505章 ?金谷花前绿珠歌(六)

“本身明白就好,还用我解释哦。”

说话间,石舫内里又是一阵闹攘,凤府的家人唱名道:“佛山同知李老爷、佛山游击佟老爷到!”

正在说悄悄话的时候,内里凤府来了一个家人,仓促禀报导:“同知李老爷、游击佟老爷来拜。”

这里世人入了席,便有一班侍女捧着食盒顺次传菜出去。只要石舫里与内里陪席的乡绅那边分歧,每一席上,各有两个脸孔姣美的丫头侍立,一个替客人捧壶,另一个倒是替客人布菜,行动举止大有端方,明显是事前细心教调过的。

跟着凤天南进了这园子,绕过了一片石林,恰见一泓死水从石山间穿出,正泻入前面湖沼当中,清波漾漾间,满湖新荷随风摇摆,固然不到花开时候,翠叶绿水也让人表情乍然松快起来。

款项帮这个庞然大物非论,仿佛五虎派这个佛山镇团练们构造起来、名不见经传的小派门,也不是本身设想中的那般好打发,反倒是个值得皋牢的工具。别的非论,只凤天南的财势便盖过十三省里九成九的门派,若要将五虎派引为臂助,倒比拉拢些不下台面的小门派更见好处。

那两边门罩上也是甚么八仙庆寿、葡萄海马、承平有象之类吉利花腔,也不是甚么花鸟竹石,而是一个个似鱼又似人的鱼头药叉,头顶披着海藻,或者在珊瑚丛中与鱼虾相戏耍,或者在沉船中打捞金银,也有偷偷凿沉海船的,也有将海员扯入海底的,更有爬到岸上拐男诱女的。神情姿势,一颦一笑都仿佛活物,也不晓得是哪个国手砥砺出来。

三十六个忠心耿耿的轻功妙手,放到江湖上也都是一方人物,乃至是小门派里的顶梁柱。也只要当今乾隆老佛爷最宠嬖的福大帅,能有如许的场面。但是凤天南一个佛山镇的土财主,便是他在广东处所号令绿林、坐地分赃,便有些身家也有限。但是本日一见,这位凤掌门的大富却远远超出本身设想,光是家中养着的这些用来代步的果上马,就足以与那些扬州盐商们相媲美了。

说水榭也不大精确,那处所是青石修成的一座方台,上面加了一个博古脊的顶子,倒是好大一个戏台,不像是听家戏的台子,倒和那些大庙前酬神的大戏台差未几。

何思豪身为福康安帅府中的侍卫,也见惯了福康安平时坐的那一座大轿,乃是用了三十六名轻功极好的妙手为轿夫,这等权势在何思豪这些武官眼里便算得上天下独一无二。但听魏野向着胡斐讲解,却让这位侍卫武官内心多了些旁的设法。

这话说得很不对何思豪的心机,他故意要替凤天南辩白两句,但是面前站着的却不是平常江湖人,却很有能够是简亲王府的阿哥。单凭着“简亲王府”四字,何思豪又哪敢多说甚么了?只能闭嘴听着魏野这兄弟三个高谈阔论。

凤府则是别出一格,龙舟脊上塑的是一尊鱼篮观音,两旁又有天妃妈祖、南海广利王等南海地界上的一众水神水仙同坐,仿佛是一副龙宫听法图,只是观音两旁不见了善财龙女,却有无数龟军蟹将、海鲨蛟龙一类水族出没在风涛之间。那观音塑得活矫捷现,手中竹篮里趴着一只背生一对蝙蝠翅膀的茶青章鱼,瞪着大眼只是往下瞧着立在园子门首的人们。

胡斐摇了点头道:“这凤天南享用如此豪侈,只怕王公贵族也一定能比得上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如何不能放过人家一个小小的菜园子,非要抢到手里才肯甘心呢?”

魏野笑了笑,方才说道:“这类矮马名唤果上马,唯有云贵两广处所的马种里才偶尔能碰到,善驮重物,倒比平常驮马强上非常。南宋年间,这一匹果上马差未几就抵得过十匹河西马,现在更是可贵一见,却不想凤掌门府上备着这很多果上马使唤。”

有这个福康安的侍卫搭腔,凤天南天然是打蛇随棍上,一个五十出头的细弱老头子和一个三十好几的军官就这么谈笑晏晏地拉动手,就差没有一个头磕下去,认作异姓兄弟了。

也幸亏有何思豪在这里不住与凤天南套友情,才显得这一行人不是太沉闷,魏野天然是懒得和凤天南废话,至于何茗、胡斐两个,要不是魏野一再打眼色,不管是耍棍的还是用刀的,这时候都恨不得直接就用兵器和五虎派论个公道了。

“错了,这是胡蝶鱼,也是海产,比神仙鱼可要难服侍很多了。”

仙方士也懒得和这些捧凤天南臭脚的人肉背景板废话,只是由着凤天南在前面带路,去了高朋席上。

“不晓得,不过我估摸着,也差未几该晓得了。”

凤天南分开的时候,魏野已经凑到了胡斐身边笑道:“胡兄弟,你看这位凤掌门宴客的气度如何?”

两边倒是没有附庸风雅地吊挂甚么前朝名流的书画,连富朱紫家最爱用来显摆的嵌玉挂屏也没有一幅,倒是在四周石壁上镶嵌了一方方大块水晶。那水晶中间倒是掏空了的,内里都是些胡斐未曾见过的奇鱼,五色斑斓,犹然游动。

凤天南一面举杯,一面还向李瑞麟笑说道:“老父母在佛山也有多年,实在是晓得我们这里的民风浑厚,不似北面、淮扬空中上,教养出很多姣美小生,有那翰林风月的风雅事服侍。敝宅只养了这些丫头,勉强算是能做些粗活,陪酒逗趣不比相公堂子里的小生们可儿,还望老父母不要嫌弃才好。”

一旁佟游击只是抓着捧壶丫环的手乱摸,闻言嘿嘿一笑说道:“凤翁是晓得的,我老佟是个粗人,也不爱甚么小子陪酒、三扁一圆的把戏。不过你这里酒菜再好,没有戏听老是没有兴趣,本日里请的又是哪一家的班子?”

“没错,就是南海特产的公子小丑,这但是海鱼,拿养金鱼的体例去养,撑不了多少时候就要死了。”

怀着这些不敷为外人道的心机,何思豪坐在马轿上仍然是一派神思不属的模样。

都城居,大不易,没有银钱开道,只是陪侍福大帅傻着力量傻卖力,这六品武官战役常江湖大豪手底下的护院镖师又有甚么辨别了?可如果与五虎派结在一处,两下帮衬,不但五虎派将来雄踞粤省的江湖职位再难摆荡,自家想要在宦途上再进一步也是不难了。

胡斐不认得这些五色斑斓的小鱼,魏野倒是与何茗兴趣勃勃地在通信频道里指认起来:“这身上橙红色还带三道乌黑条的,是小丑鱼吗?”

比起这群魔乱舞一样的门墙花腔,上面白石台阶却只在水波纹间雕了些鱼虾螺蚌,很有几分野趣。

“那这个带一块圆斑点,色彩特别多,身材扁平扁平的是神仙鱼?”

凤天南一指这些安插,对劲笑道:“这些位置虽好,却只是给本地来作陪的乡绅们筹办的。几位都是凤某的高朋,如何能坐到这些处所来。高朋宴饮的处所便在前面石舫,且请随我来。”

固然那红木嵌青花瓷面的桌椅、豇豆红的福寿文碗碟都是真正的贵重物件,伶仃拿出来看,莫不透着一股高雅神韵。可被凤天南朝花圃中间这么摆上一圈,立即就透出来一股子发作户的气味来。

凤天南点头,随即一笑道:“本来是本地父母两位大人到了,我该去迎他们二位一迎,何大人、魏道长与几位好朋友且请少待半晌。”

佟游击如许说,一旁早就有奉侍丫环捧了戏票据上来,不但佟游击,连魏野、何茗、胡斐这里也各呈上了一份。

端木道人这号好端端的阿哥不做,跑出来混江湖当帮主的宗室后辈,当然是不好获咎,但也真谈不上是甚么好抱的大腿。反倒是五虎派掌门人凤天南这个武举人和他的家底,对何思豪的吸引力更大几分。

论起来,佛山游击品级要高出佛山同知好几级去,但是佛山同知官职固然只得五品,事权却大。一个现官,一个现管,恰好应了爱新觉罗家大小相制的祖宗成法。

凤天南盘动手里一对金丸,只是殷勤引着这几位都带着北面口音的高朋向着园内走去,一面肃客一面道:“侍卫大人、魏道长,各位都是凤某的高朋,本日一会实在足慰平生。如果敝宅有甚么接待不周的处所,还望几位多多担待。”

固然何思豪抢着给魏野站了班,但是在这五虎派的地界上,倒还轮不到他一个蓝翎子的侍卫大人干起这等迎来送往的谋生。

胡斐见那马轿用的马极其矮小,只比山羊高出一个头去,不由说道:“如许小马也能骑么?”

何思豪见了这一座造价不菲的园门也只是暗笑凤天南究竟只是个佛山发作户,修园子门就像是修海神庙,这等村俗不堪之至。魏野却望着那一个个鱼头药叉,最后将目光在门脊顶上那尊观音手中鱼篮上一掠而过,只是不说话。

凤天南饶有深意地望了李瑞麟与魏野一眼,随即请这位佛山同知坐了首席,请佟游击坐了次席。三席本该是何思豪的位置,这混老了宦海的蓝翎侍卫倒是死活不肯,非请魏野在右首第二席上坐了。魏野也不推让,乐得坐下,何茗、胡斐,顺次入了席。

那白石画舫便修在湖畔,像是个扬州花船的模样,连着湖畔青石船埠,也有船头亭,也有中舱与艄棚,只是比起平常扬州花船还要大上好几圈。石画舫窗户正对的,倒是湖中心的那座水榭。

到了白石画舫内里,安插得就更用心些,四周都悬着虾须竹编的水波帘,了望去就似笼了一层轻纱也似,又挡风,又无毛病石舫中人抚玩戏台上的伶人。地上铺的是猩红色洋呢毡毯,却没有安排甚么红木圆桌,倒是摆列出一个个粉彩蟠桃花腔的瓷几瓷凳,别离摆着水晶碗碟、象牙杯筷,一客一桌,毫不混合。

魏野那一身圆领窄袖的青锦道服,当然是与平常道流差异,但是这等华贵装束等闲也不能叫人小瞧了去。可何茗那一身战袄本来就不起眼,他的头发又是半长不长地乱翘着,也未曾剃了大半个秃瓢,也不像是和尚出家,那些乡绅只道是他刚预备养开端发的道童。

魏野嘿地笑了一声,正要答话,却被何茗拦打断了前面的话:“若没有剥削了别人的破衣荆布,那锦衣玉食又从那里来的?天下的财帛粮米,一时一地总有个定命,凤天南们占很多了,钟阿四们天然就占得少了。钟阿四的菜园子不过才两亩地,但是这两亩地就在凤天南的鼻子下头,固然就是一点油渣,换了谁不是顺嘴就吃了?固然凤天南不靠着这点手腕发财,可这五虎派本来就是在绿林道上抽头分赃富起来的,顺道抢一抢东西,还不就像喝水用饭一样简朴?”

那湖畔有桥有亭,也有大片花圃,百般北面不常见的花草开得色采斑斓,如一匹锦缎般铺展在案上。这景色提及来也不算是太伧俗,只是那片锦缎之间,倒是安着几十桌的青花瓷面的红木圆桌,摆着成套三环嵌银的乌木筷子并豇豆红福寿文的镶金边碗碟,更是早就坐满了很多来为这筵席作陪的乡绅,清楚是个开大宴的排设。

听着胡斐感慨,魏野笑着点点头说道:“春秋年间,贤人墨子传闻楚国侵犯宋国之地,因而向楚王游说道,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斑斓,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糠糟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

仙方士只是连接上冒险者通话频道,低低叮咛一声:“这园子有古怪,一会可要谨慎对付,不要给灌了迷汤,又成了别人手里的木偶。”

胡斐自幼父母双亡,只要一个亲人,便是当初抱着他逃离天龙门魔掌的平四叔。平四叔是个小门小户出身,固然熟谙几个字,却不大懂诗文,胡斐天然也没有于学问二字高低过甚么工夫。听着魏野提及《墨子》上这段故事,他也只是听了个大抵,只是点头说:“魏大哥,这世上真有如许的人,不要本身的锦衣玉食,反倒贪婪别人的破衣荆布,我是不信的。”

“老魏你为甚么要加一个又字?!”

凤天南的宅邸,院落庞大也不晓得有多少房舍,马轿穿过了十几道流派,才到了一处园子门首,两旁摆着五彩鳌鱼大盆,养着黄蝉、翠雀、锦鸡儿百般北面不常见的草花,开得五色满眼,热烈俗套,只那几十只五彩鳌鱼大盆倒是少见,胡斐一眼望去,他是打惯了暗器的,眼力不比旁人,却感觉这些五彩细瓷大盆高矮宽窄都像是一个模型里翻出来的,便不是官造细瓷,也是少见的贵重物件,却被随便放在园子门首莳花草用。

“凤天南这个水族箱里,连增氧设备都没有,如何养这些海鱼的?”

早有几个聪明家仆到堂前打了千,引着这几位高朋一一上了轿,凤府的肩舆不是平常乡绅坐的那种青布小轿,倒是照着北方旗人亲贵的气度,用数匹马撑起的马轿。

他如许说,那些乡绅也都忙不迭起家过来问好。只是见凤天南聘请的人物,阿谁都城来的武官当然是大家谛视,但是中间的三位,倒是让人不由得大觉新奇。

论工夫,何思豪在福康安帐下排不到前面,但是都城的侍卫官最低也有个正六品职位,严格说来都是武进士出身,论起宦海追求来这眼力身材都是一等一的。

至于胡斐,那一头不编不剃的乱发,看着就更与乞丐类似,这些乡绅钝秀才就更格外看轻了些。

那些外间陪席的乡绅,一个个都忙不迭上前问安见礼。魏野透过船窗,正见着佛山同知李瑞麟青衣小帽,一副文士装束,正同一个身穿五云褂的武官联袂而来。

魏野只是略略点头,何思豪倒是满脸都是笑褶子,鼓掌道:“凤教员这是说的那里话来,你老好客爱交朋友,南武林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师都是江湖人出身,本日非论官位,只论江湖交谊,大师喝酒听戏,好好叙一叙、乐一乐,是再妙也没有的。何必说这些客气话,反倒大师见得生分了。”

李瑞麟与佟游击被凤天南引入石舫,见着这高朋席上,倒是锦衣羽士、江湖侠客、帅府侍卫凑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满是一愣。李瑞麟更是上高低下打量了魏野好几番,心中道:“你这道人便出首去告了凤天南,便一万个不该该来做凤天南的高朋。你既然做了凤天南的高朋,便一万个不该该去出首告密他是甚么弄邪术的教门。现在如许闹起来,大师都撕脱不开这层干系,却叫我如何将事情弥缝畴昔?但是给我添了无穷的烦恼。”

再看这园子是修成龙舟脊式样的水山墙牌坊门,全用白如雪花的大条石垒造起来,从屋脊上直到大门两边门罩上都是栩栩如生的上彩石雕。岭南处所不比京师,没有那么多违制的讲究,富户营建宅邸就爱在梁架柱础之间砥砺彩绘,相互攀比,只梁架上就有芭蕉、百果、莲花、竹象、飞鸟、龙凤、玉兔、摇钱树、八宝瓶等数十莳花色讲究,漆银涂金,毫不鄙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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