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金谷花前绿珠歌(八)
说到这里,全部宴会之上,几近是大家变色!
他这里感慨着,凤天南也笑道:“魏道长这话说得差了,女人家便该老诚恳实嫁人生子,不但武功,就是读书作诗也是不该的。顶多是学一点算学,在家里算算一家开消的小账目,就能当得起一个贤字了。”
“这少妇姓袁,名叫银姑。这名字很乡间气,因为她本来是个乡间女人。她长得很美,固然有点黑,但是眉清目秀,又俏又丽,佛山镇上的青年后辈给她取了个外号,叫作‘黑牡丹’。她家里是打渔人家,每天朝晨,她便挑了鱼从乡间送到佛山的鱼行里来。有一天,佛山镇的凤大财主凤天南摆酒宴客,银姑挑了一担鱼送到凤府里去。这真叫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这个鲜花普通的大女人偏生给凤天南瞧见了。“姓凤的妻妾合座,但心犹未足,逼迫着玷辱了她。银姑心慌意乱,鱼钱也充公,便逃回了家里。谁知便是这么一回孽缘,她就此怀了孕,她父亲问明情由,赶到凤府去实际。凤老爷反而大发脾气,叫人打了他一顿,说他胡言乱语,撒赖欺诈。银姑的爹憋了一肚气回得家来,就此一病不起,拖了几个月,终究死了。银姑的伯伯叔叔说她害死了亲生父亲,不准她带孝,不准她向棺材叩首,还说要将她装在猪笼里,浸在河里淹死……“
满案堆着的百般南北生果,非论岭南的荔枝、桂圆、蜜柚、菠萝蜜,还是黄岩的柑子,哈密的甜瓜,还是紫樱桃,梅子、苹果、鸭梨,不管适时不适时,都是新奇水嫩,要比那北方富户用蜜饯果子待客更讲究三分。
那边何思豪也向着魏野连连举杯,仙方士也不过将一杯金华酒略略举起,沾了沾唇就算数了。
那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这边歌女已退,胡斐方才转头望了魏野一眼,微微有些惊奇道:“大哥如何尽管看我?”
那五湖门的女弟子中,旁人还只感觉奇特,只要桑飞虹倒是神采一红。
李瑞麟也伸出两个指头,遥遥对着戏台一圈道:“又不带妙常巾,又不穿水田衣,头上连一件头面也没有,这个朴实模样唱思凡,哪另有半分意义在内?须晓得,女子最敬爱处,便是乌鬟如云,而秃尼描述,实在是第一可厌的。还不叫人把这个尼姑给赶了下去,兀得不坏了大师吃酒的兴趣!”
她本来要说“思凡”,一动辩才想起面前这少女的实在身份,赶紧改口道:“那出混账戏文,你只在这里歇着就好。五虎派固然威震岭南,可我们凤阳府五湖门也不是茹素的,谅他凤天南也不敢将我们如何。”
念到这里,这圆性尼姑向着四周打了个问讯道:“诸位乡亲父老,都是佛山本地人,小尼姑有一桩深仇大恨,一时化解不了,只能请诸位做一个公论――十九年前在这广东省佛山镇,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女娃娃,冒雨在路上奔驰。她不晓得到甚么处所去好,因为她已给人逼得走投无路。她的亲人,都给人害死了,她本身又受了难当的热诚。如果不是为了怀中这个小,她早就跳在河里他杀了。
非论湖心戏台边上,桑飞虹与紫衣少女说了甚么,魏野这话倒引得李瑞麟有些不快,心中暗道:“一个削发的人,却看甚么红楼梦,引甚么柳絮词,毕竟削发是个假的,奇装异服、招摇于世倒是个真的!等这桩公案告终,不但凤天南,此人也是不能留了,总要一发措置了才好。”
这个扮相却把石舫中人都弄得有些奇特,那佟游击一手揽着陪酒丫环,一面向着戏台上望去,不由得满脸惊奇道:“这一身灰扑扑的帽子,灰扑扑的衣裳,是唱甚么戏文来?是不是凤翁你们府上的门子没有看好大门,叫化缘的小尼姑混出去了!”
桑飞虹听得内心不是个滋味,那紫衣少女本来微黑的皮肤一刹时就惨白起来。桑飞虹晓得这少女的来源,不由得悄悄将她拉至一旁,小声道:“袁师妹,那羽士内力固然高绝,这一手千里传音的本领也实在少见,但是比起贵派的九阳功,那就不值得一提了。何况尊师乃是前辈高人,在你面前哪容得如许一个狂人大言欺人。这类混账男人,姐姐我是见很多了,你且不要理睬他,一会我遣个弟子替你去做那一出……”
五湖门自古只以女子为尊,男弟子便是本领再大、功绩再高,也在门中排不上字号。本来五湖门中就是卖解的女子居多,这条端方一出,门中更留不下甚么男弟子了。五湖门本来就只要卖解谋生,不似恒山派把持着北岳恒山的好几处敕建的尼庵,庙产颇丰,吃用不愁。一群卖解女子,碰到了五虎派这么个大财主,便有几个有志气的,不想给五虎派恭维,也架不住五虎派里如许的金山银海劈脸盖脸撒下来。
这等繁华用度,魏野也不过是见个土财主们显摆的新奇,但是何茗与胡斐倒是尽管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涓滴不管甚么斯文。何茗一面撕着一只白蒸乳猪,一面还在劝胡斐:“胡兄弟,做客的时候,酒要少喝,菜要多吃,才算是实在吃了一次酒菜,如果酒喝多了,转头一起闹酒吐出来,不但便宜一点不剩,还伤了本身身子。我看这烤鹿肉就很不错,你们给我胡兄弟也还是来一份。归正明天他们是请老魏,这便宜我们不占白不占。”
那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时候一长,五湖门高低只把卖艺讨赏看作是天经地义,眼瞅着好端端的一个江湖门派,都快变成了凤天南自野生的家梨园子。固然凤天南对五湖门高低还算是守着江湖同道的端方礼数,但是门中弟子早有很多心气浮动的,说不得再过几年,凤天南的八姨太太、九姨太太,都该是五湖门的弟子了。
说着,凤天南便要叫家人传话,却不料魏野一抬手道:“凤掌门且慢,尼姑登台做戏,固然不如何都雅,也不通昆声,但是毕竟是个新奇玩意,且缓一缓,让她将这出戏唱完如何?”
魏野笑着摇了点头道:“只是见着这五湖门,稍稍有些感慨。论起来,五湖门是前明时候便有的派门,固然是卖解为生,但武功在江湖上也是自成一起,并不在那华拳门、天赋拳、地堂拳之类门派上面。这一派的祖师婆婆立下一个端方,历代掌门只许女人家充当,这本来也不算甚么错误,北宋时的漂渺峰灵鹫宫,南宋时的终南山古墓派、前明时候的北岳恒山派,便是由女子充当掌门人,还是是威震江湖的王谢正宗,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帮的丐帮,也是出过好几位女帮主的,可见江湖中人,武功二字方是底子,男女之别反而不如何首要。”
听着桑飞虹这话,紫衣少女只是望着那石舫,缓缓说道:“柳飞絮、柳飞絮,这位魏先生,公然是有一双慧眼,我岂不就是一缕柳飞絮么?”
但是不等李瑞麟发号施令,戏台上那女尼已经开口,却不是唱,只是念,声音明朗,却不带涓滴梨园声口:“贫尼袁氏,法名圆性。只因我生身父败德无良,我娘亲孤苦他杀,是以上,把奴家舍入在佛门为尼……”
说道这里,魏野声音却重了些,说道:“如果因为自家是女子,便只想着以女色媚人,借着一个标致皮郛勾搭豪杰豪杰,当然一时之间也是能成事的。但是如许的女子,不过是一缕柳飞絮,如有好风借力,或者真让她上了青云,但是风停之时,毕竟还是随逝水、委芳尘了。”
凤天南听着那尼姑自称姓袁,目光一沉,细心朝着戏台上打量半晌,倒是面色微变,随即向着合座高朋一拱手道:“诸位,这尼姑不知是从哪个庵堂里跑出来的疯子,却扰了大师的酒兴,我且命人将她赶出去,重新复兴一堂戏……”
那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湖中戏台之上,五虎派的弟子早已经打扮伏贴,唱罢了宵光剑里一出《功臣宴》,现在却没有唱《双官诰》,却见一个妙龄女尼,头戴僧帽,草鞋缁衣,手持一柄拂尘上了场。
那里有枝枝叶叶光亮佛?
这话说的时候,魏野倒是暗运道门真气,听着声音不大,倒是遥遥地传遍了凤天南这座花圃。
听此高论,李瑞麟点头抚须,魏野也不争辩,只是挟了一箸水参南枣先蒸后烤的干果。
那佟游击是最好热烈的一小我,现在更是看热烈不嫌事大,不由得鼓掌道:“好极好极,天底下只见尼姑唱佛曲,这尼姑唱戏倒是头一回见,这个热烈可贵,无妨等她唱完了再措置也不迟。”
这时候,那戏台上又传来那圆性尼姑的念白:“我只恨,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我只恨,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无仇无恨自蹉跎。夜深沉,单独卧,起来时,单独坐,孝不能报,仇不能说,有那个,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我那生身父,欲杀不能,欲救不得――佛啊佛!
除此以外,所上的便是燕窝汤、沙鱼皮鸡汁羹、鱼翅螃蟹羹、蒸驼峰、蒸鹿尾、鲫鱼舌烩熊掌之类,又有各色冷盘菜碟、热吃劝酒,挂炉走油的猪羊鸡鸭同梅花包子、十锦火烧、五色奶油果子一类点心,都是由大家奉养的丫环捧出去,由着来宾们自选。
跟着这少女念白,桑飞虹的五湖班中琴师只是照着魏野先前的叮咛,低低地拉起胡琴来,其音如泣如诉,无端地给这场欢宴带去多少阴冷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