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风雷笔削旧山川(四)
龙廷槐听了,倒是点头道:“青埂书院是那一名所立,尊道门轻吾儒理所该当,可总未将先圣微言大义弃之不顾。但是治平、刑名也还罢了,兵学之术乃屠龙之技、帝王之学,岂可似这般滥授于人的?此事不当,做得差了。”
不过现在秀才改换道装也是时髦,倒没有人在这等事上在乎。中间也有人来与他见礼,他只道自家姓凤,名唤凤凰鸣的便是。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点头感慨道:“这些杂学,真真与世道民气无一毫好处,可惜那一名乃是道流出身,被这些傍门左道之学、异端之说弄得利诱住了,如果没有真正儒臣为他提点一二,这江山来得等闲,只怕去得也快了。”
梁霭如答道:“格物一門下有天文、地理、生物、化学、物理五科,讲究天体运转、地脉走势、万物窜改之理,小弟来时,化学科便正在讲授冶金之术呢。”
梁霭如听了,摇了点头,晓得这位全都弄错了,他刚才与龙廷槐争辩一番,现在另有火气没去,也懒得改正,只是持续说道:“将来科举后,乡试得了秀才,便不再考举人,而是方法了官照,先为佐贰吏目,积功升迁,而后再插手锁厅试,将来好考进士呢!”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又站在儒门大义的根子上,在坐的人都是从小读四书五经出来的,都是点头的居多。
这位凤凰鸣也不在乎,只是面上带笑,静听那一帮老才子、奶名流高谈阔论。
这一番话说出,龙廷槐顿时双目圆睁,颤声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龙廷槐不晓得那“冶金之术”讲的甚么,只是点头道:“天文一事,人君所最忌,两汉以来光是谶纬图符就惹起了多少大狱?再将此等学问鼓吹起来,人间无知之辈借图谶为乱可知矣!地理堪舆,假借寿夭利禄煽动民气,阴宅迁坟、阳宅改建,为恶非小,学之何益?至于冶金之类,想来亦不过是道家末流烧炼铅汞、缩锡成银、点石成金之类小术,更是更加地不该士人学了!”
当年道海宗源之主在佛山镇诛杀凤天南一事,现在已经是无人不晓,不知多少南戏北曲的梨园子都在搬演“魏真君剑斩南霸天”这出戏。
但非论出息如何蹭蹬,这位龙秀才老是一副道学君子模样,这时候提及话来,看似峻厉,但是此中更多的是规劝之意:“唐时开道举,宋时有杂科,但是儒门经义才是正路。一时之间,南北二圣所好,我辈读书人窜改不得,但是二圣弃世以后呢?将来的太子,总该是我辈儒士教诲了吧?所觉得了先圣道统,我辈不但要应国朝的考场,还必必要中式,如此才气为将来挣下一个副本清源的机遇!”
伍秉鉴坐在那边,他是个不苟谈笑的人,但是目光夺目,仿佛一装上构造动静就能活动起来。这位伍家的五公子站起家来,向着梁霭如拱手道:“梁兄,大师在此都是为了考场出息驰驱,既然梁兄有甚么动静,倒无妨说给大师听一听,起码我等要读甚么书,学甚么艺,也好有个勤奋的方向,也不枉我等齐聚府城这一场缘分。”
梁霭如也是少年心性,吃不住伍秉鉴这番哀告,方才点头道:“我也只是本身暗里揣摩,一得之愚罢了,既然成之兄如许说,那小弟就腆颜说上几句。诸位晓得,小弟乃是从青埂书院读出来的,书院中的课程清楚道、格物、修身三门,上面各列科目。明道一門下,是明经、明法、明算三科。明经科以道门品德、南华诸经为首,儒墨法诸家次之。明法为治平、刑名、兵学诸般为政之术,明算则只研习数算之道,为推演天人之理的根基。”
点头间,他又说道:“那格物一門又如何?”
那唱道情的是佛隐士梁霭如,本年也不过二十来岁,连前清的秀才功名也没有,但是佛山乃是朱明山房地点,现在更是直接圈进了广州府治下。何况佛山可说是某位大人物的“龙兴之地”,梁霭如更是在朱明山房东持的青埂书院中读出来的,不管国朝的考场轨制如何的变动,总也少不了他一领秀才的青衿。
龙廷槐听得他话里有话,不由得一扬眉道:“梁朋友,听你这般说,想来国朝如何取士,你是有动静的了?倒无妨给我们透一透底,不但鄙人,就是伍兄家中每日筹办文会接待我等,也该于他有个酬谢之处。”
在角落里,也有一桌人,为首的一人头戴一顶东坡巾,身披一件木兰色的鹤氅,像是个山居处士,身边陪坐的伴当倒是道家装束。
伍秉鉴听了数算之道,他是商家出身,别的不敢讲,这“数算”两字倒还来得,不由眼神微微一亮。
方才龙廷槐一番群情,引得很多秀才点头称是,连声赞叹他“立论正大”,反倒让梁霭如有些坐不住了,他放下乌木筷,哼了一声道:“龙朋友说得倒好,但是你们又如何晓得现在的科考,是如何的轨制,这国朝的功名,又要怎生去取?如果如前清普通,‘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知’,只要会做几篇文章,便成人上人,但是理政问案,个个不通,全凭师爷把持,吏目蒙蔽。那还改甚么轨制,还遵循制艺取士不就得了?”
那些秀才听着此人自称姓凤,就下认识地有点忌讳,道了声“久仰”就撇开他到一边去。
而与他唱对台戏的那人年纪已经快四十了,也是方巾道袍,三绺胡子蓄得仿佛一派淳儒风采。这位是顺德秀才龙廷槐,本来在前清治下,也是驰名的老才子,眼瞅着有望省试落第当口,却给这场改朝换代的大变担搁下来。
不料梁霭如这一答话,龙廷槐倒是猛地一顿脚:“令我辈读书人身操贱役,去做吏目?倒行逆施,倒行逆施莫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