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谁把石瓢汲玉泉(一)
魏野目光朝着那田庄四周一扫,点头道:“玄龄,你的望气术还是细致了些。你只看那田庄中有些炊火气味,就道这里氛围不恶。但是那炊火气中透出一股晦淡气味,路头不正,却不是甚么好兆头。”
王超大大咧咧地受了这些庄客一礼,倒是摆手道:“你们且不要急,俺只是打个前站,前面另有一名有道的活神仙,连着他的酒保,另有一名五台山来的大师父都在内。你们且去好生筹办起来,务求干净精美才好。”
别人还没冲过来,就被几个火伴连压带拽地扯住了,倒是那为首的青年,操着一口带着河东口音的官话向着魏野一抱拳道:“先生指导俺们落脚之处,俺感激不尽。”
鲁智深听了,道一声:“辛苦待诏。”随即将智真长老与他的包裹里寻出大半钱钞来做谢。
这一片热热烈闹的做斋布施氛围瞬息间冷如死灰,制造了这一片冷场的祸首祸首倒是浑然不觉,向着身后一招手,叮咛道:“看了一天沿途风景,也该是坐下来歇歇脚的时候。玄龄,既然这里庄户人家好善,干脆就滋扰他们一顿!”
被这连劝带训的一番话过来,牛蛮子倒是咧嘴一笑道:“哥哥啊,你便是把人都看得太好!那泼羽士清楚就是嫌弃俺们乡间人,碍了他的眼去,方才把俺们诈到甚么破庙里来安身,偏你还是要替他发言。也罢也罢,俺牛蛮子只认了你一个哥哥,只听你的调派,你说往东,我牛皋毫不向西!”
听着这竹冠道者的话,那管事的与一众庄客不知怎的,心虚般地一偏头,说一声“这位先生,话不是如许讲。”就不晓得该如何接下去了。
听着这牛蛮子抱怨,那青年点头道:“牛蛮子,休要多说。你不见那位先生话里话外,都在点醒俺们?俺们一行精干男人走上門去借宿,那些庄客百般不肯,各式不肯。如何那先生一行削发人上門,他们便又是欢乐,又是殷勤挽留,只怕人家不留下来?这内里清楚就有些内幕在,那先生便是有见于此,才说出那么一番话来。这是人家一片美意,只你牛蛮子不识得这个好歹!”
直走出了半里地去,那几个火伴才松开了对牛蛮子的压抑,这粗蛮青年顿时一下子拉着这带头青年的手,直叫起天屈来:“哥哥,我的好哥哥,你这么一个又有主意,又使得好大枪的豪杰,凭甚么听那泼羽士的言语?他们这些贼道秃驴,衣裳光鲜,油头粉面,特别是那两个和尚,一看就是酒肉不离口的,这类骗吃骗喝骗钱钞的肮脏泼才,和岳家哥哥你比起来,算个甚么东西。值得哥哥你与他施礼,听他的疯话!”
朝晨才下过一场细雨,到了傍晚时分,一条土路上还犹带三分湿气,却也不见泥泞,道旁麦田连阡陌,一条潜溪出山来。红霞余晖掩映峰头,山脚槐荫之下,暴露一带青瓦白墙。
说话间,他一双眼睛黑亮深沉,又朝着那一伙神采难堪的庄客身上扫了一圈。方才向着魏野一拱手道:“先生,请多保重,俺们去了。”
这管事的前倨后恭,顿时就让那牛蛮子看不过眼,不由得啐了一口道:“直娘贼!俺们好声好气地软话来求,这班贼厮鸟倒是拿大得短长。这大嘴胖秃驴走上前来,倒是阿谀得好似他们祖宗普通!”
那管事的见他一身圆领道服,素青锦地上隐带滟滟水光,又不像是平常习见的道家装束,却有一派官人势头。现在官家好道,处所上也有赐了金坛郎、碧虚郎一类道官名位的道人,这管事的固然未曾见过如许道官,也不由得就朝着阿谁方向猜想起来。
蛤蟆王超恰在此时走到了他们背后,满脸是笑,高唱一声佛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几位施主,你们不收留这些精干男人,贫僧这一行人要到贵庄借宿一晚,不知诸位肯是不肯?”
鲁智深大笑道:“先生情愿同上汴梁,那便同去,同去!”
听着王超如许讲,不但那管事的听了欢乐,一旁那些庄客听了也都满脸暴露欢乐神采,连声道:“得了这很多拯救王菩萨来俺们庄上,却可保得好些年承平,端的是彼苍有眼,佛菩萨有灵!”
这一起行来,早已离了代州辖境,直入宋境河东路,真定府处所。
说罢,魏野一迈步,就朝着那庄园内里行去。
那管事的,看着王超这大嘴大肚的丑脸和尚,倒是面上猛地透出一股忧色来,忙合掌躬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俺们庄上老太公最是礼敬佛天,不想本日这紧急时候就比及了如许一名大师父降落!大师父,还请随小人到内里去,与俺们庄上老太公结个善缘,俺们庄上天然有斋食扶养师父!”
……
这话一说出来,那牛蛮子不由得大怒,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就猛地冲要过来:“这泼羽士好个鸟嘴!你在这里骗吃骗喝,好大受用,却要俺们到破庙里吹冷风!且不要走,吃你牛爷爷一顿拳头再说!”
但是这位“道官”嘴巴实在是太坏,跟着他走了几步,却又转过甚来,向着那几个猎户打扮的青年摆手道:“这几位兄弟,魏某劝说大师一句,这庄户一定是甚么借宿的好处所。魏某来时,见着八里外有一座土谷祠。固然香火荒废了一段光阴,但内里倒也比这庄园洁净了很多,几位无妨就且到那边去安息一晚,早些走路,倒强过在这里借宿!”
说罢,早有一个乖觉些的,连跑带跳地就到庄园内里通传去了。那管事的一面带笑,一面就要将王超朝内里迎。
王超满脸是笑,一面摆手,一面却不由得笑道:“诸位施主,你们这般用心,贫僧倒是少见!多少人家,一听斋僧,吊着脸的也有,说大话使小钱的也有,却没有你们这里民风浑厚,斋僧如许心诚!”
当下鲁智深将禅杖一挑包裹,魏野仍然叫王超挑了担子,许玄龄陪侍摆布,李渔前头办理,就这么去了。
………
这青年看着也不过二十岁不到的模样,身量不算高,平常脸孔间还带着些乡间农夫的土气,一双大手结满厚茧,看着就是个俭朴男人。但是他提及话来却自有一股慎重气势,那粗暴青年听了,竟然乖乖闭嘴,明显在这几人里甚有严肃的模样。
板桥劈面,站了好些个庄客,看着都是丁壮男人,看面色也不像是吃不饱的穷汉,都拿着铁铲、锄头、耙子这些用饭傢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是想到“道官”两字,他又不由得稍稍存了些希翼,当下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带路。
那一群庄客里,有个打扮齐楚些的,像是个管事,听了摆手道:“你们这些本土男人好不晓事,俺们这里民风纯厚,从不留没跟没脚的外路人借宿。何况你们这些粗汉带着弓箭朴刀,看着凶煞煞的,俺如何晓得你们是良民还是踩点子的贼人?快走快走,离此五十里外,桃花山山坳里有个瓦罐寺,你们到那边借宿无妨!”
许玄龄望了望那天气,向着魏野笑道:“山主,看这辰光,本日我们如许脚程是赶不到前面市镇去了,幸亏这田庄看着氛围不恶,或许能借宿一宿。”
“你这厮鸟说的甚么话,五十里地外,要走到何年何月去?再推委,俺就……”
那待诏千恩万谢地去了,鲁智深将戒刀腰间挂了,又将禅杖舞弄一回,向着魏野合掌道:“如许好兵刃,还要谢先生做成俺的。”
魏野摆手道:“既然兵刃已经动手,鲁大师无妨与魏某结伴上东京汴梁去。”
而在板桥这一头,却立着几个粗布青年,头上都挽着一个放心髻子,用木簪胡乱牢固住,连粗布包头也没一个。身上布衣以外,还挂着几块不晓得甚么兽类身上剥下来的老皮子,倒像是些猎户。
只要一桩有点特别,就是那担子两端箱笼里,没有银钱衣裳和干粮,只要一只团子猫,一个白瓷荷花缸。
这蛤蟆和尚大步向前,转眼间就到了那田庄内里,只见那庄院被一道溪水隔开,上面架着座木板小桥。河东河西,固然都是大宋边地,但是陕西诸路,都是西军的家底地点,庄园田产都归了西军的将主、寨主、军头统统。河东处所,却仰赖着赵家费钱买战役的根基国策,多少年不起战事了,这类的田庄常常是那些耕读传家的文官士大夫家属统统。
一旁鲁智深开口道:“且不管甚么祥云、倒霉,有魏先生在此,甚么倒霉也作怪不起来的。便是有些个恶霸山贼在此,洒家这根禅杖,善会与恶人说人缘,度化了他们也罢!”
说着他身子一扭,就从那粗暴青年腰间挤了畴昔,正立在板桥之上。
这还是夙来可称粗鄙无文的河东边地,如果到了汴梁,又是如何一副中古文明繁华而成熟过分的靡靡气象?
前面,一个留着满嘴铁线般络腮胡子的胖壮和尚扛着一杆铁禅杖,如飞普通赶来。
他这里赞叹不迭,前面有人丁气冷酷地讽刺道:“乾坤以内,六合之间,哪有甚么无缘无端的爱恨?畴昔你见着那些人斋僧布施,不过是邀将来福报,是个钱货两讫的买卖,这买卖做得本来就勉强,对你能有多少好神采?现在这里人连‘拯救王菩萨’如许标语都喊出来了,清楚是个有求于你的,天然就格外亲厚起来。太上有云,‘将欲夺之,必先固之’,他们如许恋奸情热的模样,可一定是甚么功德!”
卢俊义带着他的马队拜别,鲁智深又在山劣等了数日,那铁匠铺子已经将禅杖、戒刀送来。那待诏对鲁智深陪笑道:“师父这两件傢伙,倒是造得甚奇,原定是六十二斤,俺们算着生铁数量下炉,现在却打成了七十二斤,且这禅杖、戒刀出炉就黑沉沉的,既坚且韧,砍石头都不会卷刃。小人打了一辈子铁,也未曾见过如许好铁!”
这几人里,有个黑脸膛的粗暴青年,瞪着一双牛眼望了劈面一下,痛骂道:“你们这些男人是甚么鸟毛玩意?俺们不过是看着将近入夜,错了路头,要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又不偷,又不抢,还甘心拿野物来作谢,你们凭甚么不让俺们畴昔?”
说话间,就见着一名年青道人立在桥畔,头戴黄竹冠,身穿青锦圆领的道服,不像道人,却像是有官身的官人气度。身后一个苍髯大耳的道人,手摇蕉叶扇,一个也作道装打扮的白衣青年挑着担。
那粗暴青年还要多说甚么,却被身边青年一把拦住:“牛蛮子,人家不肯借宿,自有人家的事理。我们再去寻落脚处所。”
说罢,他也不管那牛蛮子被几个火伴压着,嘴里兀自嘟嘟囔囔,回身便走。
在文殊院闹了一场,鲁智深也对佛门戒律、禅宗清规烦厌得紧了,跟着魏野行路,天然酒肉点心都断不了他的,夜里投宿,也只向堆栈安息,从不到寺观挂单。自古和尚行脚,也只要鲁智深有如许的福分。
听了魏野叮咛,王超赶快把挑子朝李渔肩上一放,自家理一理身上直裰,朝着那田庄方向一起小跑,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沿途上,百姓服饰固然比起司马光那老愤青口中的“农夫蹑丝履”之论差了很多,可非论麻衣还是丝袍,总也是色彩光鲜。贩子中的年青飘荡后辈,当然是浑身花绣相夸,可就算是街头小贩,也常常鬓边簪花,透出一股洁净又卖俏的气质来。
魏野摆摆手:“便是鲁大师不出头,莫非魏某就不脱手了?王超,你且把担子交给李渔,到前面去打个前站,看看这里民风好不好。”
听了这话,一旁王超不由得插嘴道:“鲁大师,你一起上也不晓得度化了多少恶人,却全凭俺主公的白驼山化尸粉毁尸灭迹,才少了很多口舌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