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碧荷载酒入汴州(一)
而以赵佶用事以来,吏治废弛的民风,这渡河钱的标准也是一起走高,眼下黎阳津的渡河钱,已经涨到了一人数百钱的标准,并且这是纯铜的价码,交钞的话更得翻倍。至于那些手提肩扛、大包小包的贩子,更驰名色繁多的籴本钱、和买绢之类冗赋等着征收,不剥上几层皮毫不干休。
宣和二年的辰光,仍然安静若古井之水,不起半点波澜。
魏野在齐楚阁儿里听着这些贩子抱怨,端着酒盏如有所思。
………
别看鲁智深有一份赵员外替他买下的端庄度牒,比起平常商旅少了在衙门办理路引过所这道手序,但到了黎阳津前,这度牒但是排不上甚么用处。
相州汤阴县报了一起剿匪案子,升赏了几个缉探弓手,别的附赠桃花山上潭龙显灵的吉祥一桩。
如许的处所,固然事件烦剧,但也是捞钱的好地点,位居清要的士大夫看不上,可那些沉湎选海、一辈子也休想换上七品绿袍的风尘俗吏,但是为之抢破了头。
但是大宋天子这么些年来,身边陪侍的高人总算也见过那么几位,眼界早已熬炼出来了,对平常好为大言的江湖方士,多少已经有了些免疫力。戋戋河东小县的潭龙吉祥,现在还真不放在赵佶的眼里——除非真有人抬了一条活龙来给大宋官家开眼。
在酒楼上拣了一个齐楚阁儿,待诏见着出去的客人乃是一道一僧,还是满脸殷勤,道一声:“先生,师父,鄙店的素酒倒是好也!本日有汴京新到的御桃、金杏,先生们闲坐也无兴趣,且请用些时令生果,吃几杯素酒,俺们随后便来服侍。”
启事无它,只在于黎阳津这类官营大渡口,都有一项驰名的冗赋“渡河钱”。
传了岳飞骠骑心印,又看着鲁智深調教了一番牛皋、张显、王贵的技艺,魏野拍拍屁股就走了人。至于围观岳飞他们一身的披红负伤,土头土脑地接管汤阴县的表扬?
说来也是不幸,别看黎阳镇上来往客商把常修骂作常扒皮,可黎阳渡的渡河钱与各色杂捐,能落到常修腰里的只算是九牛一毛,大头都进了黎阳县衙,那位端庄进士出身的县尊手上。
这队正也不是真的这么勤于职守,只是想诈上一诈。浅显人闻声要下狱,腿肚子都得转筋,不管是不是真有案子在身,也要将出钱钞来买个安然,何况这面前一道一僧,身上衣裳、随身剑杖,都不似便宜货品,说不定还真能诈出好些油水来!
也正因如此,他们的利钱也真算是拿命换来的,一文钱都轻抛不得,恰好还要去填衙门的狗洞,换了谁都要叫喊几声。
起码魏野就感觉,那位善画花鸟、写得一手好瘦金体的赵官家,在本身面前没有恁般大脸来着。
但以西军在关西五路那等尾大不掉的景象来看,转为藩镇就是既定的汗青过程。而鲁智深这个关西五路廉访使转正,那也是迟早的事,用心运营下来,说不定又是一个百年传家的西军将门。
这一来,先入为主之下,这队正就更理直气壮了:“何况你们这一行,羽士和尚,描述装束都甚古怪,谁晓得是端庄削发人,还是改名换姓的贼人冒充?再啰唣,俺便叫人将你等十足拿下,下狱住上几日,辩白明白再说!”
这些抱怨的贩子,大略都是些没跟脚和背景的行商。如许的贩子,大半辈子都辛辛苦苦地在满布盗窟、黑店、贼船、豪强的旅途上跋涉,略不留意就变成了黑窑里烧出的乌盆、野店里新蒸的包子,能遇见一个不吃人肉的山大王都算是三生有幸,好歹能落一具全尸。
鲁智深可不管甚么繁华不繁华,望着满案的素果,只是喝道:“洒家既不吃斋,又不是猢狲,你尽管将这些物事搬上来何为?有甚下口肉食,一发地摆上来便是!”
坐在凉棚下,常修看动部下兵丁按人头收着渡河钱,一旁税吏则是点验着行商们的货色,该抽头的捐税,绝对不会少了半文。常修眼睛也暴虐,如有行商夹带货色企图蒙混上船,他余光一瞥就能瞧见,只是对这些行商,他也不过是扣掉些许货色,倒没有趁机打板子、上枷号。
千里膏腴之地,车船来往之利,都因着这条长河,这条长堤而起。
“渡河钱收到了七陌一人,已经是活脱脱在扒皮了,现在却要翻番,改成一人二贯,还不算其他杂捐——这的确是要把人连骨头都丢入锅里熬油!”
魏野听了,先摇了点头:“玄龄,岂不闻龙之为物乎?其能大能小,腾隐不一,只在‘乘时窜改’四字上,既然我们到了汴京,若不骇人耳目,如何算得入局?此地可没有封天立戒之辈,拿着人前炫露神通的借口,来管我们的闲事——”
因为地理位置正在冲要之处,黎阳津地点的黎阳县也随之水涨船高。宋时对县一级行政区的分别,分为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黎阳县就属于第三等的望县,属浚州州治地点。
在宣和年间,似常修如许还肯做事、能办事、动手不算黑到家的官僚,都算得上是珍稀物种了。
但在常修眼里,这条河上每日浪涛声声,舟船来往,却不比他在当中截留的钱钞首要。
何况从赵匡胤篡国时候,便玩出了一手玉斧划界的把戏,燕云、兴灵如许的汉唐故乡,不是契丹占有,便是西夏窃夺,至于大理、交趾另有于阗、黑汗诸小国更不消说。如此计谋态势,能够说是卑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乃至于先人论史,过火些的干脆把赵宋与契丹、党项一道,十足列为了曹魏、孙吴这号的盘据政权。
之以是魏野俄然对鲁智深削发前的官运如此体贴,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有一个很实在的题目摆在面前——
“常监镇做了三年监渡官,这黎阳镇天都被他刮得高了三尺!”
这等怨归于下的手腕,也是官僚体制下的常态。常修这等风尘俗吏也只能捏着鼻子,把刮皮拆骨的手腕一桩桩使将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将来好歹能弄到几份处所监司的荐书,换一个五削美满,早日离开选海!
待诏得了这个叮咛,笑着施礼,悄悄巧巧地退了出去。未几时,便将些桃仁、银杏、松子之类干果,雕木瓜、酥胡桃、砌香橄榄一类蜜饯,连着些松脯、炙腊肉、糟鲟鱼之类腌鲊,顿时摆满了一桌子。
可刚喝了几杯,就听着内里传来一阵阵的唉声感喟的声音,固然有齐楚阁儿如许雅间隔着,还是清楚入耳:
放下酒盏,魏野回声道:“恰是魏某门下弟子,待诏,速领他出去!”
提及来,魏野还是非常佩服鲁提辖这点的,宣和年间的廉访使者,便是宋朝特有的走马接受一职。正儿八经的走马接受,多是内宦担负,权力也不算小了,有御史般的传闻上奏之权,处所上的军政刑狱之事也全能掺杂上一手。当然鲁智深那廉访使比较特别,属于西军体制下的调派,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打死一个镇关西,就被逼得要上五台山削发去。
许玄龄推开门走了出去,先向着魏野一礼:“山主,本日渡河船只甚多,只要交了渡河钱……”
陌者百也,可现在的民风,一陌倒是七十五文。就算如此折算,五陌钱也不算是个小数量,在河北,这七陌钱但是充足三口之家半月的花消。
至于仙方士本身,那没甚么说的,一手导演过汉末宫变,把乾隆朝的大朝会变成了屠宰场的魏野,如何能够对赵佶这号荡子班头有甚么回护之心?
就比如现在,分开了相州地界,已经遥遥能瞥见黎阳津的时候。
留下这几色压桌菜,待诏再度辞职,留下魏野与鲁智深对饮。
黄河道经中原,水流要比在关西陡峭很多,滚滚河水相隔,难辨两岸牛马。高大坚毅的河堤,是高傲禹治水算起,历代中原王朝不吝人力财力,于长城以外又留下的一处人类工程史上的古迹。
不消说,这都是要渡河的贩子在发牢骚。
……
固然桃花山上货真价实地多了一条将来有分化龙的白鲤,但说真的,自从赵佶即位后,以实际施动表白了他好道崇真的虔心,全天下的神仙灵迹就多得像耗子普通,很有些严峻贬值的偏向。大宋数百州县,差未几都能翻检出几个高人送京面圣,至不济也能目睹到好些位天仙下凡。
许玄龄与蛤蟆王超便没有这等好运气,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他们获得渡口去问一问行情。
中原处所,不管京东、京西,米价已经涨到了一石二贯的高价,本来蒸饼、油糍之类吃食,都是一两文钱一个,现在都涨到了7、八文高低。汴梁中人因为享用着大宋各地膏腴输入而来的福利,感受还不深切,但是京东京西却早有苦不堪言之感。
但是出乎他料想的,那莽和尚双眼一瞪,揸开五指便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直娘贼!洒家一起走来,却未曾见你如许比贼还不要脸的货品!”
“便有度牒在身,要过河也须缴了渡河钱再说!”
不过就鲁智深这号朴重脾气,另有一百零八魔星转劫成人后一水的不近女色趋势,只怕将门传家甚么的也没啥希冀就是了。
说话间,这待诏早将一盘盘鲜果送了上来,固然只是京北集镇的平常酒楼,所用的也都是通体象牙白、口缘镶银扣的上等定瓷盘。若在暮年间,这等金扣银棱的金装定器,放到寇准那等以豪奢著称的宰执府邸里也是有面子的,现在却成了酒坊待客的平常器物,汴梁繁华,未渡河时,已经可见一斑。
满脸的讽刺神采间,内里待诏隔着齐楚阁儿低声道:“先生容俺滋扰一声,却有一名许道人来寻,却不知但是先生熟悉之人?”
黎阳津是黄河上少有的大渡口,与关中的风陵渡、洛阳的孟津渡、大名府的马陵渡比起来,黎阳津的职位更得赵宋正视一些。启事无它,由黎阳津渡河,到了劈面的白马津下船,便等若直入京畿之地,汴梁城已然在望。
做到了关西五路廉访使的官人,哪怕只是武官,在某些时候也总有大宋版的宦海福利在,但是能免却很多费事。
就连酒水,待诏也把那味淡似水的素酒撤了去,换成了一坛京西路驰名的金泉酒上来。
但是到了当下,却有一个题目是贩子们如何也没法忽视的:
但是谁有这个闲情高雅,专门为了让赵官家开眼界,就好勇斗狠地去捉一条龙来?
固然北地的村汉,拿些朴刀、短矛之类兵刃走路不算少见,只要没有强弩、甲胄这类犯禁之物,一概好说。但是削发之人身带杀器,那来路便绝对不正。
当下就有人抱怨道:“俺们顶风冒雪,几个月的路头走下来,所得的利钱也不过百贯,这点钱钞落在东京,倒是鸟用不顶!只请那些开封府的吏目吃一顿席面,再搭个潘楼街东十字大街瓦子里的女书,就能花掉二成高低。一趟汴梁跑下来,赚得恁少,贴本得恁多!”
从赵宋建国算起,这所谓的天水朝,向来就和几样绝症相始终——民穷、兵弱、财匮,另有一代代革新着下限的士大夫无耻。
正摇着倭扇,看动部下税吏查验一个蜀地客商所带的几匹邛州绫,常修却听得那收渡河钱的处所一阵闹攘:
跟着蔡京用事,还打着王学灯号的当道诸公,是一点王安石那样的忧国之心都没有了,除了政争便是捞钱,也涓滴不见庆历、熙宁年间的士人风骨在。上面是倒行逆施,上面是醉生梦死,固然有蔡京为首的“六贼”当了背锅侠,但是这宣和年间的蛀虫,又岂止是戋戋六贼能够概括的。
特别是面前这个满嘴竖针般髯毛的莽和尚,一口关西调子,如何看也不是个好路数。身边那头戴竹冠的背剑道者,满脸讨打般的讽刺笑容,身上一件青锦道服却近乎圆领公服的式样,也看着好生古怪,说不定就是甚么悍贼,甚或是盗窟里的智囊一流。
这笔钱不在渡河的端庄船费以内,而是由监渡官专门征收的税钱,也并不上缴国库,而是由黎阳县本身截留,充作衙门经费。是以上,这渡河钱收起来就没有个必然之规,全凭州县衙门本身定标准。
一样的,黎阳津也不比那些寥落无闻的野渡头,是挣摆渡钱的船户真金实银地从官府承包来的,而是大宋少数官营的大渡口地点。
还未到黎阳津前,这名声就塞得魏野满耳朵都是,反倒是鲁智深向来有个小事不管的性子,到了黎阳镇前,便与魏野挑了一个二层高的酒楼出来坐了。
只可惜了那些将一腔碧血洒尽,也难挽天倾的仁人义士!
黎阳渡前,监渡官常修坐在凉棚底下,手中摇着一柄倭扇,望着渡口处百舸争流之景。
既然曰“官营”,天然也有监渡官,有保持次序的禁军与厢军,另有非论古往今来都最招人讨厌的税吏。这一整套的班底,可不止是守在黎阳津收收商税那么简朴,也保持着黎阳津附近的治安,驻扎的军马另有保护黄河大堤的任务。更不要说黎阳津前商旅来往,火食辏集之下,也成了一处大镇,逆搭客舍、车船脚店鳞次栉比,食铺酒坊更是多如民家。
而这些青袍杂佐官,不管是监税还是监渡,生发之道全在来往商旅头上。
说话的人是常修部下一个队正,平时跟着常修做事,目光也算老辣了。面前这一行人,只见都是削发人装束,倒是背剑的背剑,拿禅杖的拿禅杖,腰里还系着戒刀。
听着鲁智深那一嘴的关西口音,那待诏脸上还是陪笑,心下就有些鄙薄起来,还是一旁魏野开口道:“莫看魏某与这鲁师父是北面来的,却也少不了你们的小账。吾等修行人,也不要甚么女娘唱曲高乐,只要平静为上,莫叫那等卖唱的人物闯出去,扫了吾等清兴!”
一面是完整废弛的政局,一面是冗官冗兵带来的沉重税赋予徭役,就算赵宋号称抚民有术,对内维稳的手腕已经做到了农耕社会的极致处,如王小波、杨幺之辈还是是向来不断。
将来名将们初露头角的青涩光阴,这等场面不要说魏野不如何感兴趣。就是鲁智深这莽和尚,削发前好歹也做到了关西五路廉访使的位置上,正儿八经的入品武臣,那里故意机看这个热烈。
那就是自从赵佶即位、蔡京用事以来,神宗、哲宗年间的积储差未几被糟蹋大半。为了应奉赵佶这位风骚天子,主持财计之事的蔡京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只能到处拆东墙补西墙,成果就是物价飞涨,钞法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