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野仙踪

第710章 碧荷载酒入汴州(四)

固然这两年道门与佛门间大小抵触不竭,特别客岁间,赵佶闲着无聊下了那么一道诏令,要点窜佛门的仪轨法度,改诸佛为大觉金仙,菩萨罗汉都改名神仙大士,连和尚尼姑也改成了“德士”、“女德”。但是除了那些苦修参禅之辈,天下僧尼大半只是图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便改成“德士”,又无毛病大师去施主家里赶斋。只是要头上裹块帛子,绑个道冠,实在是太费事了些。

这真是一年到头哪个月都不得消停,开封府在此中保持次序也是最重最累的差事。

童怀祖摸了摸山羊胡子,嘲笑道:“你若问别人,只怕一个字都说不上来,问到贫道身上,倒是问对人了。昨日夜里,俺正到酸枣门外玉仙观,帮我那师兄抄经,却有个长须道人叩门求宿。我看他模样倒也平常,只是手中那把蕉叶扇儿碧油油的,非常惹人爱好,想花两贯钱买下,却吃那道人一个软钉子,好生倒霉。听这先儿描述,摆布就是他了。若真是神仙,自有享用不尽的繁华,还到玉仙观那等小处所挂甚么单?不过有点障眼法儿,想混个道官位置罢了。”

这些体贴时势的太门生,在大宋优容士大夫的祖制下,又加上多是官宦人家出身,还不晓得政争的险恶,。顿时就堆积在北里瓦舍里头,开端了新一轮的士林讽谏。一时候,那些嘲骂秦始皇寻不似药、汉武帝宠任方士的诗文,一篇篇地传了出来。

别的王鼎听听就算,但是百姓堆积这事情,倒是让他顿时头大起来。

就连他们的顶头下属,也拿这些胥吏毫无体例。汴梁城里谁不晓得,开封府的胥吏对待他们的上官,向来就不如何客气,乃至有了“违逆开封府,孝敬御史台”的说法。

王鼎又何尝不晓得这些北里女子,所谓“一爱俏,二爱才,三爱钞”,对自家不过是装个模样。现在如果吟不出佳句,还不晓得今后那北里之地要传出甚么样的怪话来,那里肯丢这个面子?恰好就在这个当口,他眸光一瞥,正瞥见开封府里的老吏斜着身子在门外探头探脑。

但就算是汴梁如许无处不歌吹,无处不耍笑,连升斗小民都享用着极高福利的多数会,也有些处所,总带着些与京都格格不入的气味。

至于上元放灯、三月金明池演武、四月浴佛会、蒲月端阳庆、六月各宫观的迎神赛会、七月中元普渡、八月中秋弄月、玄月重阳菊花会,另有前面最为首要的天宁节官家寿诞、冬至郊坛祭天大典……

开封府衙的阴沉气质由来有自,倒不是因为曾经有包拯如许的名臣曾经执掌过开封府,更不是因为那句“枢纽不到,有阎罗包老”的民谣。而是因为开封府的仆人,向来就不是一个个领了“权知开封府”调派的文官,而是在开封府里代代把持着吏职的胥吏家属。

“本日小老儿不叙别的闲事,只说这神仙降落一事。啊呀,那位哥儿说,向来只见神仙升天而去,不见神仙走将下来,都是些没按照的话头,这就说得偏了。当年国朝圣祖天子,号为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应劫降落人间,便是轩辕黄帝。当时节,有个叛臣蚩尤氏,连着八十兄弟,都是铜头铁额,刀枪不入。这伙叛臣起兵造反,又有风伯雨师一班神人互助。当时节呵,蚩尤氏吞云吐雾,把个轩辕黄帝困在了泰山之上,却有个九天玄女娘娘,带了天书神符、灵幡宝剑,来至轩辕黄帝面前……”

固然汴梁的御史台没有像汉朝那样,真的有大群乌鸦堆积,但是内里大群脾气如乌鸦、咬人如王八般的御史,也让这处所显得格外阴沉,不管官民都唯恐避之不及。

更不要说这类俄然产生的堆积事件,开封府底子就没有事前安插人手,连向那些丐帮团头们打号召的余地都没有。这么一来,还不晓得明天开封府二堂上,要积存多少无头凶案!

这一点,现在权知开封府的王鼎算是体味得最深。

说到这里,童怀祖又补上一句:“若没有朱紫举荐,莫说是个道人,就是真神仙,也见不得官家,讨不得封赏!”

明天王鼎运道不好,拈了一个险韵,他又不是那种在诗词歌赋上有捷才的人物,吟哦半晌,还不能成句。

这凑在一起的一道一僧,也有着借道冠的友情在。羽士名唤童怀祖,和尚俗家姓钟,法名觉浅,在新宋门街角的一座叫景德寺的小庙削发,只可惜那景德寺风水不甚好,四周都是青楼楚馆,另有个诨名叫“桃花洞”,弄得景德寺也没了甚么正运停业。打斋念佛是没甚么人照顾买卖,可却整天有人请他们帮手拉皮条,比起大相国寺出来的秃顶荡子,觉浅和尚就只好算是秃顶的****。

比如别号“乌台”的御史台。

哪怕以包拯如许的名臣出掌开封府的时候,也还是被这些胥吏耍弄得团团转。

王大府表情不好,见着那老吏缩头缩脑模样,心头就一阵燥火腾起,喝道:“王老劳,你在那边做甚么活动!”

汴梁城入夜以后,夙来是金吾不由。固然说京都的夜糊口非常丰富,半夜半夜还是满街是人,但是这么一个多数会,一旦闹出世人群聚的事件来,不免不会出甚么不对。

东十字大街上,一群群的闲人,也正聚在道旁平话的先儿身边,听着这些靠舌头做谋生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昨夜东水门的奇事:

“大宋天子坐汴梁,君正臣贤民安康。仙翁一心朝天子,现在离了莲叶乡。各位尊客,小老儿本年六十有三,见过了四朝天子,赶上了尧舜临轩,禹皋在位,俺大宋呵,真乃年年安乐,岁岁承平,更有这几班吉祥,乃是景星现、庆云出、艮岳成、醴泉涌、甘露落、九鼎铸、紫芝生、瑶草茂、瑞鹤舞、神仙降。”

谁不晓得,开封府的这些胥吏,一个个都是汴梁城里的大户。固然这些胥吏人家都处世低调,可汴梁城里的行会、行商,另有那些名为丐头、实为黑帮领袖的人物,每年上缴给他们的好处,也是那些小京官一辈子都挣不出的产业!

详细到开封府的平常事情上,便是每个月都要来那么几次的大相国寺“万姓买卖”的大阛阓,开封府总要出动上高低下统统的衙役,保持次序。

“莫怪小老儿提及如许一段旧话,实在是畴昔说得熟了,但是足见神仙是个真有的,也难怪现在很多人巴巴地去寻他。哦,这位尊客,你道是畴昔汴梁城里也有很多道官,都是有法力的,如何却说那莲叶翁是个神仙?实不相瞒,小老儿乃是个凡夫俗子,不过饭比诸位多吃了几碗,可巧的舍间正在东水门外。话说昨日傍晚,小老儿一家正待吃了饭,出来消食,却见汴河上漂来一片荷叶。这荷叶可了不得,大如一张竹席,翠生生地都雅,竟是小老儿从未见过的异种。那荷叶上坐了一个道人,道貌清奇,手中摇着一柄蕉叶扇儿,坐在那河心,就似我们俗人坐在凉席上普通,任凭河里浪头翻上翻下,只是不动。那荷叶直漂到州桥上面,沿途也不知堆积了多少闲人,只说是‘好个莲叶翁,好个水中仙’!那道人倒是不睬不睬,自家下了荷叶,就朝着城北而去……”

汴梁是一座不夜之城,在灯火中氤氲成软红十丈。非论是在实际上至高无上的宫城,还是新近完工,一派人间蓬壶气象的艮岳,也因为汴梁,带上了几分炊火气味。

而除了年底的郊祭奠天以外,不管是四时候庆还是大相国寺的万姓买卖,当中的刑案向来就没有少过。窃匪盗窃之类的小案子不提,拐子们诱拐良家才是重头戏。不晓得多少高官家的小衙内、宗室家的郡主县主,被诱拐出去,能找返来的十不存一,多数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下定了决计,这位以光禄大夫权知开封府的王大府猛地站了起来:“还愣着何为?立即调遣人手,将东水门一带细心管照起来,特别是州桥到御街一段,毫不能出一点乱子!”

觉浅和尚向着童怀祖道:“这世道,公然还是道人受恭敬,童道兄,既然都说那莲叶翁向着城北去了。俺想来想去,城北唯有酸枣门东岳庙是个大宫观,可巧道兄也在岳庙修行,可晓得那莲叶翁的下落?”

在朱雀门东头,不管是杀猪巷的北里,还是紧靠杀猪巷的教坊,都是动静传得最快的处所。出了朱雀门,龙津桥南面就是太学,一群群闲得蛋疼、荷尔蒙无处宣泄,只幸亏“指导江山”与“倚红偎翠”上二选一的太门生,恰好和教坊北里的女娘们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

这还算是王鼎措置得力,好歹在事情闹到不成清算之前,总算是给弹压住了。不然的话,别说是窃匪和拐子犯案,就是人群堆积,拥堵踩踏之下,都要闹出很多命案。

一名做到了开封府知府位置的高官,竟然联句露怯,这在诗酒风骚的汴梁也算是一件奇怪事。几个女校书面上还是很有职业品德地暴露柔媚神采,心底里那一个“村”字,倒是早就泛了出来。

不过一夜之间,“莲叶仙翁朝天子”的传闻已经弄得汴梁城里纷繁攘攘。这当中,不知多少人挤丢了荷包,踩没了鞋子,多少小娘子的头面、汗巾给那些不肖之徒弄走了去。

可惜北里瓦舍里的女娘们,看了看那些七律、五绝的诗篇,最后只是撇撇嘴,拿起红牙点头唱出,还是是宣和年间最风行的香艳小令。

在出掌开封府前,王鼎在东南诸路做过好几任的制置发运副使,论出身资格,也算得上是一方大员,论才调手腕,一个“能吏”的评价是跑不了的。但是自从得了这个“权知开封府”的调派今后,也只是萧规曹随,涓滴没有甚么革新积弊的动机,只盼着早点把任期熬满,早点摆脱开汴梁城里的澎湃暗潮,早点和这个烫手山芋般的调派说再见。

固然获得“权知开封府”这调派的时候,王鼎已经有憬悟了,建国至今二甲子不足,开封府均匀七个月换一任知府,少有做满一任的。但是王鼎就算要转迁它职,也得是调任出外,而不是灰头土脸地被御史台那帮子疯狗给咬下来!

而胥吏与文官分歧,这个直接面对着升斗小民的中间阶层,固然没有官身,却有着比文官更加便当的灰色权限。乃至于汴梁城里的达官朱紫,想要做些于律法分歧的事情,向来都不睬会开封知府,而是找这些胥吏办事。

又比如开封府衙。

抱着这类态度,王鼎对本身的调派也就没了甚么干劲儿。现在恰是凉月初升时候,他就在开封府内堂,摆开一席小宴,在几个女校书的琴韵声中,与几个幕僚联句为乐。

围拢在这平话白叟身边的听众,也有得空出来耍乐的闲汉,也有向酒坊卖了蔬果、得了钱筹办返家的小贩,更有几个道人与和尚,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听得王鼎话里这一股子怒意,王老劳累时就明白本身撞到了王知府的厨子上,一面弓着身子走出去,一面用最简练的说话,向王鼎禀报导:“东水门监门官遣人来报,有道人乘莲叶自汴水入京都,沿途百姓皆道是神仙降落,已成堆积之势。”

当时汴梁城里,也有很多和尚,向羽士讨了古道冠来戴。只是京都中的读书人嘴巴坏,见到这个和尚戴道冠的场面,就做了几句小令,道是“吉祥好,古来少,葫芦上面熟芝草。”

一样的,各种百般的说法,也沿着汴梁的一条条街巷,从人声鼎沸的南门大街东头,过尽是民居和店面的州桥,直传到七十二家正店扎堆的朱雀门街西过桥。

比方“一团儿肌骨不由春”,又比方“恰好花前携素手,却云飞雨散”,明眸皓齿挑逗间,弄得满心忧国热忱的太门生们心中荡开一丝别样情感。转眼间,就把慷慨激昂的“何当报君恩”换成了浅斟低唱的“怅望美人不联袂”。

………

推荐小说:

入骨之鸣 |  亡魂工地 |  猪哥快跑 |  黄泉客栈 |  首席总裁的高冷娇妻 |  泪倾城:冷君独宠(全3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