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燕山雪,燕山血(八)
但这些古怪马军倒是过分离经叛道了一些,大家背上负剑,腰上还挂着一壶泛着幽幽精铁寒光的无羽长箭,倒是又不挎弓、也不带弩,也不晓得带了那么多箭矢想做甚么。马鞍旁得胜钩上,倒是全挂了一根形如竹节的铁鞭,那一段段铁竹节上模糊有刻花填朱砂的盘曲篆字隐现,威煞雄烈中别有一股玄秘意味。
那年青男人一身铁绀色道服,落在保护马扩与赵良嗣的西军眼里,也是一阵不对味。
这些胜捷军兵马,既然为童贯选出,天然都是军中真正精锐,多年厮杀下来,目光也算是老辣,对四周这几十骑马军的缺点一望即知。
比如诸殿阁学士乃至翰林学士,只用一条金御仙花带,而谏议大夫、诸殿阁待制等贵官则只用红鞓黑犀角带。
作为前辽国光禄寺卿,赵良嗣一向就对大宋冠服礼法极其上心,更不要说在大宋官僚体系里,官服是最直观的礼法参照物。面前这年青羽士腰间的朱红革带与涂金錾银的犀牛银带板,有个官面项目,叫做“红鞓金涂银排方”,并非是平常道官有资格利用的物事。
对如此冷酷的声音,殷小楼学着或人的气度耸了耸肩:“谢大监军,你也是在一旁听了全套的,我有泄漏甚么奥妙没有?把西军意向传达给童贯这边的人马,让他们两家心急火燎起来,本就是我们接到的唆使。别忘了,本官但是朱明丹天府出身,水兵中的保密条例不比你们素景玄度府差了。”
马扩听着这话,也不由得侧目——文官贵重,何况是这等加了馆职的文臣,如何到了这小小道官口中就如此不尊敬起来!
听到殷小楼的话,谢监军倒是一蹙眉:“师君亲调两府人马混编成军,那里有朱明丹天府与素景玄度府的辨别?殷小楼,你晓得不晓得自家这个连着三年第一的通事科状元,如何就被打发去南面落了个巡海夜叉的报酬?还不都是你这张没把门的嘴肇事!”
不要说道官,就是他赵良嗣,自从转行当了为大宋灭辽前锋的带路党,赵佶特加恩旨,授以直龙图阁、右文殿修撰这等清贵美职,但也只是方才摸到了朝官的边,为一从六品文臣罢了。固然也有绯袍、银带、银鱼袋这些清贵文臣场面,但在大宋体制内,另有一等贵官,是不佩鱼袋,只用犀带或者御仙花带的。
只这条鎏金錾银的犀牛带,就让赵良嗣眼角一跳。
殷小楼嘿嘿笑了一声,也未几话,在顿时做了个手势,一夹马腹就回到本身步队里。
对这小人得志普通的话语,赵良嗣寒着脸,只道了声:“如此便随这位道官安排便是。”
但不等赵良嗣细细地阐收回当前的局面,那腰系金涂银犀带的道官就已然到了他的面前,高低打量了一番:“想不到另有文臣随军,倒算是有些胆色!本官奉宣抚副使许玄龄之命,策应大宋军马领受涿易二州,还未就教,贵官是哪一名?”
胜捷军都是童贯采选西军中精锐敢战之士新编成军,不消说,童贯这一手算是把老种为首的西军将门获咎了个底掉。而这支新成之军作为童贯亲领的嫡派人马,也晓得自家自从在童宣抚麾下搅起了马勺,也就没了回关西五路安家立业的希冀,只要紧靠着童贯这棵大树。
但是他目光一转,却落在那年青道官的银犀带上,那银犀带上缀着一只虎头鞶囊,另有一方数寸长的金牌吊挂在外。马扩善于骑射,眼力天然也是不差的,顿时就将金牌上的笔墨尽收眼底。
这话里信息量实在不小,听得马扩一喜,赵良嗣一惊。
那金牌上镌一道九叠篆也似的符文,下有一行瘦劲小楷,恰是官家所创的瘦金体:
马扩喜的是,老种相公究竟是镇抚西军多年的老将,没放过这等战机,终因而调派军顿时前策应,伐辽大计可期。赵良嗣惊的是,老种的手脚倒是不慢,遣姚平仲这与童贯有旧怨的西军衙内上前策应涿易二州降臣,摆了然就是要和童贯、和宣抚司、另有他赵良嗣做对到底!
目睹着面前这个年青男人,一身形制颇似文官公服的圆领道服,腰间系着的朱红革带上饰着錾银犀牛带板,带板上还以鎏金伎俩细细点染了一番。那精美详确的做工,也绝非辽国所能打造,而是出自宋人名匠之手。
比起这些只晓得厮杀的俭朴男人,马扩和赵良嗣都算是童贯宣抚司中职位首要的人物,又是赵佶简在帝心、被宦海老成之辈当作幸进之徒的异类,涿易二州归降的内幕更清楚一些。
只要殷小楼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听不懂宋人的官话,实在也是有好处的。起码他们现在像是在听鸟语,还是不消过测验的鸟语,活力甚么的,只要本官一小我罢了。”
“赐蕊珠殿授经、紫虚郎殷小楼奉以行教,有违天律,罪不汝贷”
心中一叠声地暗骂了几句“小人、幸进”,这黑瘦子还是拿出他右文殿修撰的文臣气度来,直在顿时不发一言,只把眼色不住地朝马扩丢畴昔。这意义也很较着了,辽人降臣的事体,俺赵良嗣便包圆了也没有二话,但这大宋的道官打交道,还是你马子充代庖了吧。
马扩忙将马一催,拦在那道官马前,回声道:“不成无礼,这位赵龙直乃是直龙图阁、右文殿修撰,现在宣抚司为童宣帅参赞军机——”
“俺们都是血里火里寻出的出息,这番北上,也预备着发个亨通,留份产业与家里那几个索债鬼受用,真恰是敢上阵的,却偏要听这些泼厮摆布!”
马背上的人装束也让胜捷军的马军们看得啧啧称奇,非论辽宋,远追汉唐,马队不过是轻骑、重骑两个门路,轻骑弓马哨探,重骑具甲冲阵,这也是千百年来从未窜改的定式。
有几个跟着童贯找惯了青唐蕃部费事的厮杀汉,眼神不由自主就朝着那些古怪马军身上各处关键乱瞄,心中悄悄策画着,如果暴起发难,只怕这些厮鸟半个回合下来,就得被爷爷们砍翻!
既然一眼就看出了谁是天下稀有强兵,谁是浑水摸鱼的废料,那些怪话就更没遮拦了一些。
但这方金符上的笔墨,流暴露的信息量仍然不小——蕊珠殿授经为道职,紫虚郎等若正六品的文散官朝奉郎,于官阶上等如果有了清贵馆职的正六品文臣!就这官品,妥妥地压过了赵良嗣一头去。
那年青道官听着这一串官衔,倒是轻笑一声道:“不过是正七品的直龙图阁,就算上个右文殿修撰,也不过是从六品的出息,倒是恁般拿大!”
“人不带弓,马不带枪,却带这么多箭矢,可不捣蛋!那马剑也是分歧式,剑身虽阔,刃却太薄了些,磕在甲叶上面,一转眼就能崩了口,用得力道大了,怕就断成两截!”
说罢,这黑瘦子打马便走,倒是马扩望了一眼这名叫殷小楼的道官,神情挣扎了一下,只是低声道了一句:“赵龙直乃是童宣帅腹心。”方才打马归队。
而面前这举止卤莽、全然是武人气质的道官,竟然也堂而皇之地用上了这等贵官服饰!
就连拦着马扩不叫他上前的阿谁河东老卒,也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厮杀冒死的处所,这些羽士来胡羼和甚么,契丹远拦子须不是小鬼,拿把桃木剑便唬着了!”
这耀武扬威的羽士,九成九定是许玄龄的门人,说不得身上另有道官告身。
“这话说得倒是!眼瞅着这些厮鸟,怕不是汴梁来的,这些只懂吹拉弹唱的货品,却晓得甚么军阵厮杀!”
殷小楼带的这支步队人不算多,不过几十人的范围,倒是大家配了双马,比起胜捷军那些从西贼那边弄来的矮小西河马,这些古怪马军的坐骑倒是真正高大神骏的北地良驹!
将来童贯伐辽功成,非论是出镇燕云还是回汴梁纳福,大师在童贯麾下一刀一枪拼出的出息也算是坚固,将来少不得也有个将门传家的奇迹。
跟着他的行动,这一支马军小队就顿时散开来,将马扩与赵良嗣带队的这支胜捷甲士马环抱在中间,此中鉴戒防备意味再较着不过。
但殷小楼可懒得理睬马扩和赵良嗣的表情,只是将手一摆:“二位,天气已然不早,这便和本官同业,早些入城歇息如何?”
“这般酷寒气候,身上穿得好生薄弱,倒是绣锦的绸面,皮甲也不披一领,也没有冬衣,只图个都雅,遮没不是汴梁瓦子里跑马卖解的小子?厮杀场上,这等卖俏的模样货,却值得甚么!”
马扩这几年来往汴梁,见地惯了汴梁风景,晓得这是内府特地锻造,颁赐给高品道官的金方符。只是这类牌符,都是缀在僧衣的胸口处,非罗天大醮之类道家重礼,等闲见不到,如何到了这里,就如许随随便便地缀在腰带上?挂在腰上,倒和文臣所佩的鱼符鱼袋类似,起了个标识身份的感化。
被他称作“谢大监军”的人,年事看着也不算大,普通的折帛道巾、圆领道服,只是道服是一色水合色,腰间没有像殷小楼那样佩着那块招摇非常的金方符罢了。
正嘀咕间,他身后有人冷酷回声道:“所谓宋音近乎闽腔,你带队的人马都是北地出身,又没有提早受过培训,听不明白是理所该当。但是在我看来,你这个口舌便给、在通事科高档综合测验里连着三年拿了头名的紫虚郎,是不是给这些宋人流露了太多的谍报畴昔?”
不独马扩,就连赵良嗣面色都有些欠都雅起来。
“直娘贼,这些厮鸟又是甚么来路?恁般拿大!”
有这层干系在,这些胜捷军的骑军看这些赤乌螭虎旗下的古怪马军就更不扎眼,一个个在行列里都是酱咸醋酸的言语乱飞:
只是不管这些军马如何的言语,骑在顿时的殷小楼神采稳定,而那些随他布控的马队,更是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
凡是用了铁鞭、铜锏、金瓜锤、狼牙棒之类钝器的马军,那就和哨探骑射干系不大,都是人顶盔、马贯甲,预备突入敌阵厮杀的。这些沉重钝器不比刀剑枪矛,只要砸到实处,不是打碎天灵盖溅出脑浆来,就是肋骨断上七八十根,五脏庙碎个一塌胡涂,真恰是标准的具甲重骑设备。
这话问得莽撞,也没有甚么大宋宦海的尊卑体制,赵佶宠任道官,赵良嗣在辽国就有所耳闻,但切身一见,毕竟是有些不是味道。何况这个南归降人固然是宦海异类,但也已然以大宋士大夫自居了,乃至在尊卑体制上面,比东华门唱出的正牌子士大夫还要看重几分。
而身为这步队里职位最高的二人,马扩是不忿那道官殷小楼小人得志之态,赵良嗣则是被本身这右文殿修撰不如那蕊珠殿授经的究竟气得不轻。固然他城府够深,面上还忍得住,也懒得束缚这些胜捷军兵马说怪话。
贰心中动机还没有转完,就听那年青得不像话的道官在顿时嗤了一声:“伐辽雄师顿在河东路几个月不肯动,现在传闻涿易二州易帜请降,一个个倒是跑得缓慢!老种那边打发的是熙河军的姚平仲,看你们这飞豹灯号,倒是童贯亲领的胜捷军一起……也罢,一个也是迎,两个也是送,你们谁是主事之人?束缚好自家军马,随俺们进涿州城!”
但这些古怪马军头不戴盔,多是头戴绛色巾子,外罩一顶束发铁冠,身上连皮甲也没有一领,满是一色朱红的绣锦长衣,肩膀、手肘等处加了绣工精美的护臂、护腕,胸腹间挂了一领轻浮已极的半身鳞甲,也毫无甲胄应有的粗笨模样。那每片甲叶上犹有云纹盘曲,美妙到了极处,但在这些老卒眼里也分歧用到了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