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天风排云埋九垓(三)
只是这位玉角翁看起来一派仙风道骨,可身上的道袍也不知蹭了多少荆条棘刺,到处都是破口,比起乞食花子也面子不到哪去。
只要一篇道书,在此中显得非常分歧群,上面说明:《灵文尔雅》,此书非道海宗源内门弟子不传。
那些妖仙听了,纷繁举杯应道:“云娘子不必挂怀,有我等带掣,将来必定还道友一个天狐位业,这是不必说的了。”
云娘子向着玉角翁颌首应道:“蒙玉角道兄高看,只是妾身修行较诸公陋劣几分,想来这仙官机遇也难以一步到位的了。”
就在道海宗源门下纷繁“临阵悟招”的当口,萧鼎也偷偷伸脱手,接下了一片飞落的雪符。
而在承平一门下,一样是详列诸般道书,为首一篇,一样是玉字为题,恰是《紫虚天府洞微灵章》。
………
“雪花”落在掌心,很快便熔化了。
在这个年青辽人的面前,那些看上去并不如何高深莫测的宋国羽士们,俄然身上都有奇妙的气味生出。或许是烈如火,或许是冷如冰,随即便是各种炫目光焰生出,还伴跟着随之而来的那些殛毙,那些血腥。
乃至修道人平常所用的辟谷丹、辟瘟丸、辟邪散、辟兵符一类济急之物,连凡夫俗子都能得用,也列举了很多,所需的善功也极其藐小。
紧接厥后的太清一门下,则是诸般外丹药饵、咒具法物一类修道外物,此中也有人间罕见的天材地宝,以及诸般法剑、僧衣、符箭、符镜、护身玉佩之类。
固然只是洞天仙官,论品阶亦不过量是下仙一类,但好歹摆脱了那不尴不尬的妖仙身份。
说罢,这头九尾白狐只是叩首连连,再不答话。
云娘子这柄鲛绡伞是天狐以南海鲛绡为伞面、蓝田玉英做流苏,又吐纳日月五星之精淬洗,不知破钞多少苦功才炼成的宝贝,哪怕天刑雷火交击下也能抵挡片时,却被这么一片雪花浑不着力地穿透了禁制——
又有一名眉眼娇俏的白衣女冠撑起一把缀满珠翠的鲛绡伞,正罩在石桌之上,将漫天风雪都挡在了外间。
一众妖仙之间,唯有云娘子家学渊源,学的是道门嫡脉《希夷五禽经》,祖上也出过几位名登天箓的天狐,是以眼力也最高超,不由赞叹道:
那云娘子听了,却连连点头道:“若学了《希夷五禽经》便是陈抟老祖门下,那‘华岳门下’四个字也不值钱了。诸位可还记得雷府陈真君?那但是陈抟老祖远亲先人,成果又如何了?”
云娘子与众妖仙吃了一锺酒,又说了些道贺的话,目睹这些新上任的妖仙喜洋洋地腾云而起,要按着职司去供职到差,这小狐仙倒是回身收了鲛绡伞,寻了一个僻静干净的山洞,褪下身上素白道服,仍然化成九尾白狐模样。
放在人间,如许的机遇也差未几像是在乡试、会试以外,开了一场恩科了。乃至以玉角翁这仙官身份得来之迅捷神速,的确就像是赵匡胤当初大笔一挥,给一千多举子赐给恩科进士出身普通。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读书人能赶得上这一场鸡犬升天的恩科?
“好处”这个词儿对萧鼎而言,现在更直接了一些,可以是下工以后多喝一碗肉汤,也可以是睡的大通铺里今晚烧得滚热的火炕,还可以是那些宋国羽士闲着无事逗小孩子玩的那种黏得能粘住嘴巴的棕色糖块。
几个从极北之地的黑潮异灾中竭力逃出世天的妖仙,扶着老腰冒死地喘着粗气。
将心比心,只这一条,就叫很多妖仙趋之若鹜了!
当头上来,便是开宗明义:孰谓正一之道者?简异正道,以是曰正,通达三洞,以是曰一。欲行正一之道,当知孰为太上之三宝:救护群黎,以是曰慈;偶然利禄,以是曰俭;不求贵显,以是曰不敢为天下先。学道之士,内观其智,外积其功,德全则道全,道全则神全,神全则通真达灵于九天之上,可知矣!
其下则皆是各种外功条目,也有卖力救护灾黎流亡的,也有卖力转运救灾物质的,也有医治瘟疫的,也有防护天灾的,也有劾制妖鬼的,乃至另有洗冤复仇的。只是这诸多外功条目,大半都是昏沉一片,仿佛还别有甚么玄机在内。
就算是傻子都晓得,这些羽士从那些飞舞的雪花上面得了很多的好处。
这话说出来,一众避祸的妖仙更是悲观沮丧,玉角翁却向着云娘子道:“华岳门下当然是崖岸高大,但是我辈皆稀有百年道行,从不伤生害物,是以得享长生,是妖而仙者也。若能得古圣仙佛带掣,虽不能谒金母、朝木公,亦有行游诸天之分。老道却不信,世上真仙菩萨都要发普度众生的誓愿,却让我等落到这般上天无路、上天无门的地步。”
一样的,“雪花”熔化以后也没有化成水,反倒化作了一股热流,炙烤在萧鼎的掌心。
便是这一念之善,却冥冥中与一股弘誓大愿呼应,顿时便得了感到。似他如许的妖仙,实在表里工夫也算是具足,不比人间修道之士差到那里去,只是缺一个向上的契机。
这些妖仙少说也有三四百年道行,大聪明或许谈不上,但论眼力之刁钻、心窍之通透,也非常人可比。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玉角翁的眉心,就见着那片雪花转眼化去。
那五枚琉璃丹丸拱卫的中心,倒是一枚六出雪符,看似晶莹的雪片上,却有无数纤细符形窜改无定,更有一个听起来尽是讽刺味道的男人声口响起:
但是热过、烫过、辣过以后,甚么都没有留下。
这部希夷子陈抟的嫡传丹诀之下,又有《九转灵砂青金宝文》、《太清金液神丹经并真解》、《金华玉液还丹秘旨》、《七返九还指玄篇》等各种道书丹诀,也有云娘子传闻过的,也有云娘子浏览过的,另有些道书项目如《内景元宗》、《白阳图解》之类,乃至连云娘子也未听过。但上面也多标注有古神仙名讳,言之凿凿,显非虚语。
但描述落魄了,架子仍然不倒,目睹着北入夜潮仿佛垂垂有止息的迹象,这些妖仙自成道后也都是享用惯了的,顿时就放松很多,玉角翁便先开口道:“诸位道友,仓促避祸间也是折损精力元气,老道看北天魔潮仿佛不似之前势大,不若我等先歇一歇脚。”
坐在玉角翁劈面的老道人头戴一顶毛茸茸的软脚幞头,身上裹一袭紫花裘,白须白眉长得遮住了眉眼,只是点头道:“天下的洞天福地,若非玄门之士修真之地,便是佛门大德养性之处,便是次一等的宝地,也多有妖王、神道占有,岂容我辈熟睡?照贫道想来,约莫只要投奔同道老友,在别人洞府中暂住些光阴了。”
道海宗源的开山祖师,也是第一任掌西席君的拜别,必定了只能是少部分高层才气晓得的秘辛。但是魏野捐躯补天之前留下的奉送,却不但仅是让道海宗源的门人冲破了本来修行路上的停滞、多参悟了几门道术神通,而是慷慨地洒向了这个人间。
但就在这短短一刹时,这群妖仙就见着那雪花六出的晶体布局,清楚是道道龙章云篆盘结成形,不知盘曲几重,不知叠合几重,似有无穷玄奥,却恰好解读不出。
玉角翁向着云娘子拱手道:“老道本日得了下元太一君的仙符敕书,名列太渊宫内,诸位道友若也成心谋一个正路仙官的出身出息,无妨正心诚意,发愿呼应,天然便有感到。”
这九尾白狐口中吐出五枚琉璃丹丸,隐带月华,相互交辉,天生五色云气,将白狐与丹丸皆护在当中。
有玉角翁发起,这伙自极北之地避祸出来的妖仙也都唉声感喟,从袖中取出些指头大的青石桌、白石凳、玛瑙盘、紫玉壶,掐着诀、持着咒,念诵一会子。
一样的,在《紫虚天府洞微灵章》以后,也有诸如《玉虚宝笈》、《灵简玄箓》、《法源秘录》、《玄圃指归》、《太乙赤文》、《宝箓天章》等数十篇道书,皆是地煞窜改乃至遁甲奇门、符箓生克之术。
其下另有注解:华山高万丈,莲峰映初日。中有希夷子,静坐养神谧。芝术无外求,巢由乃共匹。形迹任化迁,元枢守贞一。龙虎大丹之旨,天赋后天之妙,俱为说破矣。但是道不成轻传,经焉能滥授?欲求此经者,当立三千善功。
这打扮,在一伙十足换了法服官袍的妖仙中间,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那太玄一门下,只见素光凝辉,结成篆字,为首便是一部丹经,篇首玉字清楚是《太乙含真九光玉书》。
玉角翁修道年久,为人也是再周道不过,便向着云娘子殷勤问道:“道友家学赅博,道基又夯得再踏实不过,想来定是厚积薄发,将来成绩更在我等之上了?”
白狐盯着那枚玉符,谨慎地度出神识,却有层层符篆反渡识海当中。
但紧接着,一众妖仙的目光就不在那雪符之上了,因为就在雪符化去的同时,玉角翁脑后无端透出一轮清光,身上那件破褴褛烂的道袍也化作了素色云锦织就的鹤氅,那里还看得出甚么仓惶避祸的狼狈相?
“那里来的斗怯懦狐狸,得了我这下元太渊真符,蜕妖身,证仙果,已是天大的造化,兀得还嫌不敷怎的?”
毕竟,这类平常的丹丸符咒,连云娘子如许的妖仙都晓得炼造,天然也就开不出高价来。
这几个妖仙里,修为最高的天然就成了为首的。这妖仙额上生了一对形似珊瑚的短角,是以上以“玉角翁”做了道号。
便有嘴巴坏的接话道:“真仙都去了仙山,菩萨都归了净土,我辈既然不得飞升,那里能抱上佛脚来?”
望着那些条目,云娘子只是暗自思忖道:“莫非这此中各种的修道外物,是要以善功调换的意义?这便是那位真君给我等不入仙官的修行人别一条路?”
这般说法,玉角翁不置可否,却向着那白衣女冠问道:“云娘子,你与我辈分歧,乃是以陈抟老祖嫡传的《希夷五禽经》成道,若非这一番六合异变,则必有天狐之分的。如有你云娘子举荐,华岳白云洞天似可叨庇一二?”
只见那层层符篆,实则是一篇极长的榜单,上标太玄、承平、太清、正一四门,其下各自分门别类,各列小字。
妖仙妖仙,总还是一个“妖”字不脱,那“仙”的成色也低。就拿道侣合籍这档子事而言,那弄玉嫁了萧史,云英配了裴航,更不必说鲍姑、樊云翘这些道门中的前辈女仙了,便择婿也是非葛洪、刘根这等真仙不嫁。反观妖仙么……那白素贞曾在瑶池窃食蟠桃,又得了玄天真武上帝赐丹褪去蛇毒,看看出身也是半个玄门,但就是与许仙一场姻缘,偏就被法海逼到水漫金山的境地,落个雷峰塔镇蛇妖的结局。
这话却不是子虚告白,玉角翁自家晓得自家事,他方才不过是一念思及北天生变,魔潮汹汹,不免有些忧愁起从塞北到关内的芸芸众生,将来会遭遇如何的灾厄与不幸。
生在辽国,萧鼎对雪这类物事早已见怪不怪,但是落在他掌心的这片雪却有着非常繁复的布局,那些盘曲的纹路乃至超出了雪晶该有的形状。
只要那男人轻笑一声,方才说道:“小狐狸倒也晓得学好向上,只是你也晓得那陈图南的丹诀直指真仙门径,魏某又岂可轻传?须知那灵鹫山大雷音寺的释迦牟尼,要请他讲经说法,也还得金砖铺地,魏某得自陈图南的丹诀就能贱卖了不成?代价标得清楚,你们求得也明白,去吧!”
半晌后,只见一片雾气蒸腾,那些小巧小巧的石桌石凳、玉盘玉壶见风即涨,转眼间就化成一张大圆石桌,环设着白石凳,那玛瑙盘里是些水嫩嫩的鲜果,紫玉壶里是喷鼻香的素酒。看起来玄奇非常,却都是这些妖仙预先储备好,临时行法摄取过来的。
那符篆虽是繁复,却仍然是道门符字法度,只是其意幽微难明,符形又同异难定,非是精通符术的道门中人便绝难明读一二。不过似白狐如许天狐世家出身的妖仙,于诸天隐文、龙章凤篆都有不凡成就,还能解读得来。
这一声“去吧”,随即那下元太渊真符中已是讯息全无,六出霜晶的雪符也失了本来脸孔,却化作一枚墨色玉符,正面书“太渊真府”四字云篆,后背刻“无光冥藏”四字鬼书,晶莹温润,隐具玄蕴,却有微带清寂死灭之意,两相轮转,奥妙无端。
很热,很烫,很辣。
几个妖仙相互揖让一番,还是让玉角翁坐了上座,玉角翁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坐下,饮了一杯百花酿的素酒,方才叹道:“六合生变,极北之地卷起魔潮,本来老道觉得极北之地人踪罕至,又颇多天成福地,实在是我辈异类成道之士修真养性的好去处。现在那魔潮众多之下,诸位的洞府不必说都保不住了,此番南下,可有甚么筹算没有?”
那白狐也不管本身炼就的五粒琉璃丹丸,只是昂首作礼:“小女子岂敢在真君面前弄狡狯!只是妾身自幼修行《希夷五禽经》,深知大丹难成,真仙不易,但是真君符敕中却有华山希夷子祖师所传无上丹诀门径,望真君念在妾身苦修一场份上,赐法例个!”
玉角翁长眉一挑,正要辩白几句,一片雪花却撞开了云娘子鲛绡伞的禁制,就这么飘飘然落在玉角翁的额心上。
只是最后的正一一门下,此中的意味就有些庞大了。
这妖仙与真仙之别,真可谓不啻云泥了。
畴昔,大凡狐仙要应东岳的考场,水族要跳龙门的险关,也是预先留下的一丝机遇,但毕竟是“功成者希少如凤毛,名就者罕见似麟角”。现在天降雪符,只要心念感到间,与或人的弘誓大愿扣上拍子,便有向上之机,便有蜕凡成真之望。
更可以是坐到那些羽士打饭的食堂大灶边上,端上半食盒的糙米饭、好几勺分在格子里的咸菜炒肉和烧芋头,另有管够的蛋花汤。
……
萧鼎盯着本身的掌心,自嘲地笑着摇了点头,趁着管事的道官正沉迷地以指代笔,凭虚画出一道道燃烧的符咒的当口,扛起空箱子走下了城墙。
如果……本身也能做了如许的羽士,总比现在被呼来斥去地当夫役强!
只见石桌边上,转眼间就是清气模糊,瑞光升腾,竟是未几时就新奇出炉了好几位仙官。只要那云娘子,固然额上也落了一片雪符,倒是没有脑后清光、身上法服这些瑞相显化,仍然是素素净净的白衣女冠装束。
“霞衣陆离生瑞光,捧出五云向扶桑。玉角道兄真是福缘深厚,竟是名登仙箓,不复妖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