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天风排云埋九垓(四)
这话说出来,范弘道一行人就更是面如土色。
那石崇、王继勋躲闪不及,转眼间就化作两具骷髅,又刹时销磨成一地粉灰,只要两道虚影被罩在天光以内,不知提摄到何方去了。
固然已是深冬时节,北邙山北面的金谷涧倒是不见涓滴冬景,仍然是一派夏末秋初的气象。
范弘道先起一韵道:“霜华无香荼蘼落。”
也唯有现在这片六合,才合适魏野如此展布,将天下修行之士,十足整合在以道海宗源为主导的体系以内。
非论秦汉魏晋,这连绵数百里的山脉中便兼有风骚繁华与鬼狐轶闻,见证过汉宫秋月,见地过魏晋风骚,武则天在它的谛视下,腆着脸把大地动当作弥勒下生的吉祥,修起了一座又一座的面子工程。而有宋一朝,这里又是赵官家们打发碍眼老臣、无良亲戚的好去处。
这么一来,范弘道的脸皮便有些挂不住,将本身主子的小书童扯到一边,打发那童儿再去催请。
这群墨客为首的阿谁,姓范名弘道,本是汴梁太门生,只因为在太学里卷刮风潮要赶太学的秦学正下台,成果落了个两败俱伤,本身也从太学里扫地出门。
那对青衣女童听罢,向着这些墨客微微一笑,回身带路在前,只见一起上到处风景都与昔日分歧,池沼园林似是经人妙手补葺过普通,不像畴昔所见的那般朴野,亭林之间更有美姬捧拂尘、执唾壶迎候,道旁皆是五彩锦障连缀如云,不知伸展到了那里。地上满铺厚厚一层香屑,不见一点泥土陈迹。
那文士把玩动手中铁快意,望了范弘道一行一眼,向着那贵公子笑道:“本日雅客到了,小王太尉莫要如昔日般率性使酒,坏了我的诗兴。”
那位姐儿姓赵,小字笙鸾,也算是艳名高帜,只是如许的姐儿总有几分矜持,用做张做势去保护本身仅存的一点自负,赵笙鸾自也不能免俗。眼看着这班墨客都已经聚在一处,赵女人仍然没有来。
正惶惑间,就见着一队佩金带玉的美人捧着玉盘围了上来,那玉盘里盛着的倒是一颗颗美人头颅,正巧目倩兮,口唱歌诗劝酒:“联袂沂泗间,遂登舞雩堂。文藻譬春华,说话犹兰芳。消忧以觞醴,娱耳以名娼……”
说罢,便稀有名剑士跃出,都是乌巾白袷的古时装束,按剑瞪眼,明显是一言分歧便要拔剑的意义。
因为神仙满地走,以是天材地宝也好,道书丹经也罢,也就和路边的野地瓜秧是差未几范例的东西,凡人吃棵野草都有概率脱胎换骨,进山烧烤一次都能捡到古仙藏珍,谁还把下元太渊宫的仙籍当回事?谁还肯积累外功,用太冥玉符换东西?
不过词翰好不好是其次,范学究的边幅倒是一等一的姣美,是以上也少不得有卖笑的姐儿倒找着补助他,说是求新词,倒不如说是求郎君温存。
国舅王继勋,宋太祖赵匡胤的小舅子,号称是“三铁将军”,却除了带着兵痞祸害百姓外别无所长,上了疆场就只能屡战屡败。赵匡胤号称是“宽仁”,实则是平生都珍惜短,收了小舅子的兵权,却又任他做西京留后,谁知这位王国舅没了兵权却喜好上了吃人,每天在洛阳城大开人肉筵席,还得了赵大的庇护,只由着他每天把吃剩的人骨头朝北邙山上丢。直到赵二斧声烛影做掉了那号称“宽仁”的赵大,才把这个食人魔正法了事。
如果像云娘子如许偶然受那玄门封召之法,做那有职司的神真,只想求一个仙家道果,倒也另有一条门路。太冥玉符便为此而设,使得修行之士积功累行,以善功去换那各种直指长生的道书仙经,乃至修行之士常日里那些护身济人的丹方、药饵、符咒、法器一应外物。
正对谈间,却见一旁走出一名三十许的美妇人,向着那文士禀报导:“众客已至,还依金谷旧例,各有二美人劝酒。门外剑手已备,若举座不欢者,斩美人以谢客。”
对于人间修行之士而言,不管这场瑞雪中藏着甚么样的布局,但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向上攀登的机遇也是一眼能够望获得的。
一旁王继勋这食人魔只是扯过一个侍酒鬼姬,一把摘了脑袋,抱着个无头身子,扯碎衣裳,埋头在雪峰间撕咬。那鬼姬的头颅放在案上,只是娇声告饶,仿佛看着本身的身躯被咬成碎片是一件极风趣的事情普通。
范弘道正一肚子不欢愉,不由问道:“你家仆人是多么人,怎的连封帖子也不备下,就要请人?”
不过以实际而论,想要达成魏野这个“天下修士皆入我彀中”的目标,另有几个前提前提必须满足。
未几时,便到了一座摩崖悬空的楼台间,只见主位上坐着一名衣冠古拙的中年文士,头戴白高帽,身披大袖布衫,手中把玩一柄铁快意,姿容漂亮,飘飘如仙。
这一日,又有一班追慕石季伦当年“风骚嘉话”的墨客,带了僮仆,到了这迷魂涧中。
但人间的事,有一方便有一害,就像木糖醇是人类的蜜糖倒是狗儿的砒霜。
至于那只剩下脑袋的美姬,捧人头的侍女,按剑待发的剑手,一个个惶恐失措,只是捧首乱跑,鬼哭连连中带着三分惊惧,四分不安,另有些前路未知的茫然,也随之垂垂被那道天降清光摄去。
正焦心间,却听得遥遥有女子歌声无端回荡涧底,其声咬字不似古人,略听去,也不是现在时新的词牌曲子,却很有几分雅正之意:
本日里,却不想一个喜好活蒸美女的晋朝名流,一个喜好活吃人肉的大宋国舅,在这金谷涧底要接待人了!
一旁又有美人擎着玉瓮,以金杓酌酒以献,只是那酒气中尽是腥臭恶气,闻着就晓得不是甚么好路数,几个墨客想推拒却架不住那些侍女一步步逼着要灌。
那一对青衣女童笑道:“措大不知礼,脾气却不小,突入我家主上别业,在此置酒高会,却嫌我家主上无礼!”
太上所言“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只凭这两条,非论是天下道门中人,抑或傍门出身的妖仙、散仙之流,差未几就皆入此彀中了。
那小王太尉点头道:“季伦老兄这些姬妾,当然极是可儿。但是本日客人们来得不全,那洛阳城的赵笙鸾却未曾同至,使我不得一尝金谷园顶驰名的活蒸美人,岂不是一大憾事?”
这便充足了。
本日到金谷涧赏梅的雅集,这位范学究也请了一名洛阳驰名的官妓来作陪。
那被唤作“小王太尉”的贵公子点头道:“兄长说那里话来,你我为邻数甲子,兄长之客便是我的客人,岂有分别的?”
范弘道一行人见着那些按剑男人,顿时腿软了半截,只是面子上强撑道:“去便去,你那主上别业莫非是甚么龙潭虎穴不成?”
出身不正的妖仙,傍门异派的散仙,以仙官名位加上。
仙道未成却已有几分法力的修行之士,以修道外物诱之。
在道门,固然也说是“三千六百傍门,八万四千邪术”,俱是外道小术,不为道指正宗,但所谓傍门,也不过是认错了路头,不得上乘传授,却仍在道中——
起首便是这个天下不能是那等“神仙满地走,凡人不如狗”的时空,偌大的天下就看着正道与正道拿着核弹级别的大杀器相互轰着玩。
从大陆到海上,那些名山,那些大川,那些海岛,那些暗礁,都有一股股神念悄但是起,照应着那场来自北天的瑞雪。
那白叟的声音遥遥传来,倒是清清楚楚:“东京汴梁新修的敕建承平灵佑宫,便是奉养太一君香火的去处。”
那中年文士点头道:“我与范先生非同代之臣,官号不敷以辱清听,倒是这位小王太尉,曾得宋主封赠,更是开朝国戚,大号继勋,人称‘三铁将军’的便是,你们能够过来见礼。”
这白叟说罢,自顾自地去了,转眼便没了踪迹,只要范弘道机警些,大声叫道:“尊神慢走,敢问那下元太一君是何方的仙圣,那边的香火道场?门生等好去酬神还愿!”
固然这人间也有佛门一脉,把持了相称一部分资本,但佛门的内核,永久以三法印、三皈依为底子,非论分出多少宗派、创出多少法门,但这类核心的纯化与同质性倒是佛门各宗的底子特性。
这一句,他自道起得平实,偷眼看去,却见石崇神采却不如何都雅,不觉暗自心惊道:“不好!晋时七言,还是乐府气味,不似后代七律、绝句、歌行一类,这老鬼若和诗不上,岂不恼羞成怒?”
那些鬼姬听了,方才不强劝了,只是对着这合座恶鬼,谁又能故意机作诗了?
客位上倒是个唇红齿白、俊美如处子的少年贵公子,只是这贵公子头上犀角小冠与身上的圆领公服、金花腰带,却全然是宋人贵戚模样。
朗笑声中,只见一片雪花无端落下,顿时灵光透空而发,如大日当空,转眼间就将合座鬼物融成一片虚无。
那些与会的士子,见着赵笙鸾这姐儿不到,也是有些坐不住。
………
西京洛阳之北,恰是北邙山。
的确,这些神念的层次都谈不上太高超,大部分都只是妖仙一流,只要少部分摸到了散仙的边上。这便是诸多真正的大神通之士飞升以后,这方六合最直观的力量格式。但这些力量一旦调集起来,便是一股无可忽视的首要力量。
除了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酸措大,会跑到这里来凭吊晋时的金谷园遗址,遐想当年石崇这位金谷园之主在这里置酒高会的华腴场面,伤悼那位“落花犹似坠楼人”的绝代美人绿珠,再没有人情愿到这里来走动。
就在云娘子思忖的当口,凡是感到到天降雪符的修行中人,又不肯将真名真形留鄙人元太一真形图上之辈,手中都多了一枚一样形制的太冥玉符。
只要那做歌之人笑声垂垂远去,却有个苍髯白发的道装老者,手中提一根蟠虬如龙的藤杖,不知何时呈现在这伙墨客面前。
正惴惴间,却听堂外云天之上有人朗笑道:“莫道霜华无香,谁知煮雪云房?石季伦魄不肯散,王继勋魂还顽张,何如我天风轻送灵章,说甚么笏满床,歌舞场,还他个衰草枯杨,孤坟萧瑟,粉骷髅化一片白茫茫,看尔辈到那边受享?”
歌声起处,但见一双青衣女童,头戴凤羽金钗,腰系倒龙玉佩,手中把着一对香斗,无端而出,到了这群墨客的雅集上,施礼道:“列公在此吟咏清谈,却逢吾家主上与王太尉欢宴之良辰,翾姥姥特命我等前来奉邀。”
何况模糊的传闻中,这不过几十里长的金谷涧里,时不时地便有采药的夫子、砍柴的樵子、放牧的小儿一去不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本地人干脆把这金谷涧改叫了迷魂涧。也就是那些闻名而来的措大,还时不时要载醇酒、携美姬,跑来这里高乐一场。
这类包涵性却被或人拿来做文章,就成了傍门转正、为其所用的底子法理。
金谷涧固然名为“涧”,实则是一条数十里长的深谷,畴昔,这里曾如或人自夸的那样“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但是现在却只见竹木杂生,涧草疯长。
看似是谅解范弘道的话,但落在范大才子脸上,却不啻摆布开弓普通“啪啪”地响。恰好他又发作不得,只得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活似在拉磨普通。
范弘道心知这一回是在灾害逃了,只得暗自念了一声“太乙救苦天尊”,强笑道:“如此‘嘉会’,不成无诗,何妨以嘉会联句为题,以百句为率,以纪此事?”
其次,最好也没有其他传承有序、根深叶茂的仙道宗门,不然的话,总免不了要堕入恶性合作的循环里。
大师都晓得,现在想多活半晌,就端赖这联句撑着了,哪怕常日里作诗不在行的,也将枯肠搜刮起来,挖出很多套语备用。
但是这位范学究略有诗名在外,自夸是柳屯田普通人物,也要将好话换了浅斟低唱,作个傲笑贵爵的白衣卿相。只是这位的词风方向三苏一派,是所谓的“着腔子唱诗”,毕竟不如柳永、周邦彦那等词律大师来得含蓄风骚,是以始终在点头琵琶间打不响名头。
……
那文士笑着点头道:“阿翾最是知我,但不知小王太尉觉得如何?”
这个道:“范兄这般风骚佳士,怎得却在笙鸾蜜斯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那一双带路女童,踏在香屑铺成的小道上,更是只要浅浅足印,不重视看的确就觉得这两个女童是飘在半空中一样。
一众墨客都战战兢兢地同意道:“是极,是极,联句最雅最妙,还请范兄先起个头,我们依韵相和罢了。”
对那些傍门异派的妖仙散仙,这场瑞雪不啻因而宣布登天之路开启的佳音,但对别的一些存在,这场雪倒是不啻于厄运当头。
“春华谁不美,卒伤秋落时。突烟还自低,鄙退岂所期。桂芳徒自蠹,失爱在娥眉。坐见芳时歇,蕉萃空自嗤。”
那白叟看了看范弘道一行,感喟道:“措大师怀古寻幽是风雅事,却何必找这等生前便用吃人做风雅的地界来?石崇、王继勋这两个孽鬼,生前享用极奢糜,所谓取精用宏之辈,是以强魂不散,仗此金谷旧地之气养成气候,自号鬼王,不平本神管束,在此以毒杀名流、吞噬生民为乐。本神几番制他们不住,只得控告于下元太一君驾前,本日吾求得太一符命,才终将鬼窟扫平,再无流毒之患,尔等可作速还家,不成在此拖延。”
石崇坐在主位上,倒是笑道:“慢来慢来,如有才士做得好诗,这一杯免了便罢。若做不得诗,或作错了韵,依罚金谷酒数也还不迟。”
或人的意义很较着了,若想要似那些妖仙普通,谋一个下元太渊宫仙官的前程,只要功行到了,承接得起太渊真符中的接引符印,天然能将真名真形留于下元太一真形图内,成为下元太一君封召的仙官神将。天然,这般的仙官神将,也要受下元太渊宫中诸般玄门道律束缚,再不是那等无拘无束的野神妖仙,今后升迁黜落,皆凭功罪决计。
阿谁说:“我辈中人毕竟是有些‘郊寒岛瘦’,被萧瑟了结也有情可原。”
这话说出来,范弘道便晓得不好,只是颤声道:“莫非是晋时官拜卫尉的石季伦先生?我等金谷怀古,不想冲撞了先生殡宫,还望恕罪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