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美人长亭道是非 一剪兰花扫雪行
“女儿家,休言这等臊话,若你喜他,明儿广元殿上,姊亲奏君父,将你许配高氏?”姜萱佯怒道。
“哼!”姜萱秀脚踢开石子,闷气而入。
“小白虽为公子,实不受人待见,你真故意助他一臂之力,此番便是良机,以胡人之姿立于中原大国,传将出去,亦是千古嘉话也!”姜萱笑道。
“你已久候多时?”姜萱微惊。
因那年春,吕公邀荆侯于归云山打猎,高渐年龄已高,命高离随荆侯同往,恰逢姜氏两女伴随吕公车驾,高离见姜萱玉容,三魂没了七魄,四窍升了九天,连续五日,日日前来拜见。
“姊何不入内商谈?”
“北狄荒漠,多牛羊而少花草,此花逢十月着花,花开尾处,与地交界,牛羊只食冠叶,其花得以幸免。”姜白释道:“此花味甜,能驱寒调湿,故回城时带了些。”
“非也,荆侯未准!”姜萱道。
“荆侯乃一国之君,权势系于一身,他不准,何人敢进言?”姜钰反问道。
“下去吧!”
姜钰起家,离了花圃,今后庭去了。
心叹一声,又道:“听闻昨夜,你带人回宫?”
“怎会如此?”姜钰大惊:“荆国虽有六合之险,内无临海,占有荒漠,国不富民不强,君父取道陇山,将其商队引入临淄,实乃利荆国之举,荆侯焉能不准?”
姜白点头苦笑,凡人言:姜氏二女庄而淑,今怎稚如女童,与他意反面?
侍女回声辞职,廊下只剩二女。
姜白未语,面色安闲,仿佛姜钰此言与他并无干系。
“诺!”
两人席地而坐,论道谈典,别有风趣。
门虚掩,混乱几缕北风,吹得屋内炉火摇摆,腾出万千热雾。
长亭之下,水池流水,渐满溢上石阶,与木桥面齐平,廊间端坐着两女。
暖阳照天,雪融花开,长乐宫内洋洋忧色。
“自古强者为胜,西燕经千年战乱,傲立不倒,雄风远播万里,世人恭敬不过一抹君王血性,至公沉稳沉着,有泰山之安,此人守成便可,却无开疆辟土,雄霸一方之能,君父欲图大业,必不立此人!”姜萱阔论道。
“依萱姊意,小白将有王霸之兆?”姜钰掩嘴低呼,美目四下环顾,恐怕被听了去。
“传闻天下才华共八斗,萱姊三斗,钰姐三斗,外两斗群人分之,白微末之士,胸无点墨,自瞒不过萱姊。”姜白自嘲道。
“公子府宴请才士,不过乎喝酒赋诗,击缶鼓瑟,图一男人之乐,不去也罢。”姜钰不喜酒会,昔日宗族后辈相聚,嬉嬉闹闹,无个端庄,更有甚者,言语轻浮,暗含戏意,令她肚气满腹,久不能泄。
姜萱闹了个红脸,责怪道:“好个小白,既知姊来,何故假寐戏弄,当真无礼!”
“岂敢岂敢?”姜白赔笑一声,道:“且先进屋。”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费君父一片美意!”姜钰愤激不乐道。
清流之下,沿水盘曲,三四十步,方见一屋,周遭密林,遍及翠竹,竹遇霜冻,矗立傲然,外人如来,仿佛仙居。
“别别别。”姜钰闹了个大红脸,忙释:“萱姊勿恼,钰儿不矫便是了!”
见状,姜钰心头又喜又悲,悲喜交集,一喜小白出宫十数年,脾气改而有礼,粗旷达而多趣,二悲宫人亲疏,再无少时围簇,一喜一悲之间,多少唏嘘迟疑!
“钰姊知白必往?”姜白道。
“冠尾花?”姜钰矜持通今博古,阅览百家名典,医药占卜也略触及,却不明此草来源。
“此人踏实,倒也有礼,耐得住脾气,况高氏乃荆国权贵,他一言,足有万斤分量。”姜萱笑言。
赏了医官,公子诸一扫病态,精气神活,容姿抖擞,遂派人宴请公卿后辈来府邸小聚,寺人领了命,拟了请柬,派侍女分送到来宾府上。
“小白?”姜萱惊奇道:“你怎带他返来?”
“荆侯不准,但一人已许!”姜萱道。
姜钰道:“是三弟!”
先年,君上已成心立公子诸为储,事虽未公布,世民气知肚明,在此时,姜萱直言君上必不立公子诸,那便是妄议君意,诡计教唆,若传入广元殿中,轻者面壁思过,重者交由司寇科罚。
“姊欲往而往,钰儿不从。”姜钰撅嘴负气道。
照说“树有皮,人有面”,士子才俊更当有自知之明,而高离不信邪,姜萱愈推,他愈倾慕,甚者三月斋戒,以求姜萱招为入幕之宾!
“乱世之下,大家自危,常情罢了!”姜萱瞧她起火,翩然笑道。
“君父已成心,此举怕不当吧!”姜钰考虑道。
“话虽如此,但公子诸大病初愈,诏宴公族士子,不过冲冲喜气,况他深得君父正视,若开罪与他,恐遭人话柄!”姜萱皱眉道。
“莫耍性子。”姜萱佯怒道:“至公之面岂能拂?你若不该,小白焉能同往?”
“当真?”姜钰大喜过望,俏目飞花,挽着姜萱皓腕娇笑:“萱姊大义,钰儿替小白拜谢。”
“荆侯向来以和为贵,萱姊奉君父之命,以两国互市为由,调换西戎谍报,荆侯必会准允!”姜钰道。
五卿位高权重,又受命老国主,在荆国声望隐逾云弥,而五卿中,唯高氏独占鳌头,力压四卿。
“此非茶,为北狄之物,名冠尾花。”姜白笑道。
“白遵姊训。”姜白道。
正值此,长廊内行来两侍女。
塌下置蒲团,蒲团旁有一串檀木佛珠,珠圆玉润,透出迷茫灵气。
“依小妹看,只须萱姊嫁他,莫说通两国商路,便将荆国虎符拱手相送,他也甘心!”姜钰笑道。
姜白顿首,行至姜钰席前,深躬而下:“谢公子钰。”
“萱姊训是,钰儿所言孟浪了。”姜钰红着脸。
“高叔平?”姜钰先惊后笑:“道是谁,原是此人!”
“萱姊何意?”姜钰愣神道。
“何事?”姜萱见侍女来,问道。
“回公子萱,公子诸派人送来一竹简。”侍女说着,将竹简呈上去。
“是萱姊。”姜钰道。
“荆国地狭,有川河之险,与西燕一山之隔,此番出使,倒也明白其大国风采。”姜萱女子道。
高渐有三子,字伯平,仲平,叔平,高叔平二十出头,已居上大夫之职,传闻此人私养门客,友遍天下,手握万贯,乃荆国第一富贾!
鄙谚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荆侯精算计,西燕乃东方大国,兵精粮足,财帛赋税取之不尽,凭此足以逐中原而争天下,若西燕真有大志称霸,荆国必首当其冲,故荆侯心有虑,一旦两国互市,荆国真假泄漏,甚为倒霉,方才不准!”姜萱道。
“雄鹰莫为冷眼而收利爪,此宴他须去,也必去!”姜萱笑道。
屋内从简,无花无木,四相皆空,唯留一方古琴,竹林清响,仿佛琴音隔断,万里尘嚣,不闻似醉。
姜萱蕙质兰心,岂能不知其中深意,以男女之别为由,几次三番婉拒高离。
“随往否?”姜钰问道。
“常日见公子诸舞刀弄枪,活如将帅,这吟风弄月倒也不落下乘!”姜萱笑道。
“若他不肯?”姜钰忧心道。
“三弟远来疲惫,公子府未有落脚处,钰儿情急之下,只好领他回长乐宫。”姜钰不幸道:“姊,念姊弟一场,暂留他几晚,若狠心驱之,这临淄寒冬,他又往那边归宿?”
“上卿高渐之子,高离!”
“白不通文武,耳目却聪,钰姊于林中盘桓,又投石解乏,定有事相告,确否?”姜白开门,面庞含笑,媚阳下活脱脱一贵气公子,哪见得半点浑浊。
姜萱见她慌作一团,心机小妹文德兼备,贤能刻薄,唯独不擅应对变乱情面,今后若遇奸滑之徒,恐遭欺心!
“保其身而不显姿容,此花心机,当真妙不成言!”姜钰赞叹一声,瞧着姜白:“若比花,人更胜一筹。”
另说,那日宫中蹴鞠,公子诸偶感风寒,抱恙休歇,姜武命医官于公子府听候,每日令公子诸服药,隔了两日,冰雪渐止,气候回暖,风寒竟也好了。
“钰儿并无此意!”姜钰改口释道。
“甚么微末?你乃君父三子,我之族弟,国柱之体,岂为一时不待而自怜?”姜钰气道:“今后休言!”
当今荆国之主云弥幼年上位,老国主临死前,托孤于五卿,五卿者:高氏,王氏,赵氏,中平氏,周氏。
“罢了,你既决计,姊依你便是!”姜萱松口道。
前人常言“以小见大”,姜白幼年已有几分贤君之气,甚有人道:若无公子诸,吕公百年以后,必立姜白为储。
“萱姊,荆国之行可还顺心?”姜钰一身紫服,对身边长女道。
姜萱与姜白非一母同胞,总归是嫡亲血缘,承了些许情,况小妹要求,于情于理都因收留,以她姜氏长女的身份,外人也不敢说道流言。
“姊妹间,谈何谢?”姜萱气笑道:“况准你善心,莫不准姊慈悲?”
姜钰端见房门虚掩,心料三弟未起,却闻屋内传来一道唤声。
此女非别人,恰是吕公长女,名盛天下的姜萱!
姜钰聪明,未几问,只将那汤水喝下,公然,味道甜美适口,比那苦茶作药之物强胜百倍。
“欲成王霸,非一日之功,小白深切北狄十数年,脾气定与少时分歧,况他此行而来,贺寿其一,其二……”姜萱言至此,忽笑道:“罢了,你且唤他前去。”
姜氏佳女千古谈,醉飞吟盏胜须眉,东府羡名举雅会,云豪才士风雨来,若蒙玉兰棹雪行,兄则扫花以待。
姜萱取过竹简,上衔一朵白玉兰,玉兰白洁得空,甚比美玉,观之埋头,闻之扑鼻,她将帛札解开,上书道:
姜白少时知书达理,又长一张讨喜脸,兄弟姊妹自不消说,连宫中侍女寺人对其也谬赞有加。
“无病无灾,喝甚茶水?免遭一身草气!”闻茶苦涩,姜钰不悦道。
“姊请。”姜白盘坐席上,开了炉上茶罐,倒了一碗茶水,递给姜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