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
“莫言语,看他再要怎的。”此时行者与木叉俱在空中,并肩同看。只见那妖呵呵嘲笑道:“泼猴头,错认了我也!他不知把我圣婴当作个甚人。几番家战我不过,又去请个甚么饭桶菩萨来,却被我一枪,搠得无形无影去了,又把个宝莲台儿丢了,且等我上去坐坐。”好妖精,他也学菩萨,盘手盘脚的,坐在当中。
瞬息间,早见一座山头,行者道:“这山就是号山了。今后处到那妖精门首,约摸有四百余里。”菩萨闻言,即命住下祥云,在那山头上念一声“唵”字咒语,只见那山左山右,走出很多神鬼,却乃是本山地盘众神,都到菩萨宝莲座下叩首。菩萨道:“汝等俱莫惊张,我今来擒此魔王。你与我把这团围打扫洁净,要三百里远近处所,不准一个生灵在地。将那窝中小兽,窟内雏虫,都送在顶峰之上安生。”众神遵依而退。斯须间,又来答复,菩萨道:“既然洁净,俱各回祠。”遂把净瓶扳倒,唿喇喇倾出水来,就如雷响。端的是:漫过山头,冲开石壁。漫过山头如海势,冲开石壁似汪洋。黑雾涨天全水气,沧波影日幌寒光。
好大圣,说话间躲离了沙僧,纵筋斗云,径投南海。在那半空里,那消半个时候,瞥见普陀山景。斯须按下云头,直至落伽崖上,端肃正行,只见二十四路诸天迎着道:“大圣,那边去?”
“贤郎请起,我因大哥,连日有事不遂心胸,把你生时果偶尔忘了。且比及明日回家,问你母亲便知。”妖霸道:“父王把我八个字经常不离口论说,说我有同天不老之寿,如何本日一旦忘了!岂有此理!必是假的!”哏的一声,群妖枪刀簇拥,望行者没头没脸的札来。这大圣使金箍棒架住了,现出本象,对妖精道:“贤郎,你却没理。那边儿子好打爷的?”那妖王满面羞惭。
妖霸道:“父王说那边话,长别人志气,灭孩儿的威风。那孙行者共有兄弟三人,领唐僧在我半山当中,被我使个窜改,将他师父摄来。他与那猪八戒当时寻到我的门前,讲甚么攀亲托熟之言,被我怒发冲天,与他交兵几合,也只如此,不见甚么高着。那猪八戒刺邪里就来助战,是孩儿吐出三昧真火,把他烧败了一阵。慌得他去请四海龙王助雨,又不能灭得我三昧真火,被我烧了一个小发昏,赶紧着猪八戒去请南海观音菩萨。是我假变观音,把猪八戒赚来,见吊在快意袋中,也要蒸他与众小的们吃哩。那行者今早又来我的门首呼喊,我传令教拿他,慌得他把承担都丢下走了。却才去请父王来看看唐僧活像,方可蒸与你吃,延寿长生不老也。”行者笑道:“我贤郎啊,你只知有三昧火博得他,不知他有七十二般窜改哩!”妖霸道:“凭他如何窜改,我也认得,谅他决不敢进我门来。”行者道:“我儿,你固然认得他,他却稳定大的,如狼犺大象,恐进不得你门;他若变作小的,你却难认。”妖霸道:“凭他变甚小的,我这里每一层门上,有四五个小妖扼守,他怎生得入!”行者道:“你是不知,他会变苍蝇、蚊子、虼蚤,或是蜜蜂、胡蝶并蟭蟟虫等项,又会变我模样,你却那边认得?”妖霸道:“勿虑,他就是铁胆铜心,也不敢近我门来也。”行者道:“既如此说,贤郎甚有手腕,实是敌得他过,方来请我吃唐僧的肉,何如我本日还不吃哩。”妖霸道:“如何不吃?”行者道:“我迩来大哥,你母亲常劝我作些善事。我想无甚作善,且持些斋戒。”
这妖王复回身到于内里,对行者劈面又拜。行者道:“孩儿,家无常礼,不须拜,但有甚话,尽管说来。”妖王伏于地下道:“愚男一则请来奉献唐僧之肉,二来有句话儿上请。我前日闲行,驾祥光,直至九霄空内,忽逢着祖延道龄张先生。”行者道:“但是做天师的张道龄么?”妖霸道:“恰是。”行者问曰:“有甚话说?”妖霸道:“他见孩儿生得五官周正,三停划一,他问我是几年、那月、那日、当时出世,儿因年幼,记得不真。先生子平精熟,要与我推看五星,今请父王,正欲问此。倘或下次再得会他,好烦他推算。”行者闻言,坐在上面暗笑道:“好妖怪呀!老孙自归佛果,保唐师父,一起上也捉了几个妖精,不似这厮克剥。他问我甚么家长礼短,少米无柴的话说,我也好信口捏脓答他。他现在问我生年代日,我却如何晓得!”好猴王,也非常灵巧,巍巍端坐中间,也无一些儿惧色,面上反喜盈盈的笑道:
沙僧道:“你置下仇了,恐他害我师父。你须快去快来。”行者道:“我来得快,只消顿饭时,就返来矣。”
不一时,瞥见那菩萨了。行者道:“妖精,我怕你了,你饶我罢。你现在赶至南海观音菩萨处,如何还不归去?”那妖王不信,咬着牙,尽管赶来。行者将身一幌,藏在那菩萨的神光影里。这妖精见没了行者,走近前,睁圆眼,对菩萨道:“你是孙行者请来的救兵么?”菩萨不承诺。妖王拈转长枪喝道:“咄!你是孙行者请来的救兵么?”菩萨也不承诺。妖精望菩萨劈心刺一枪来,那菩萨化道金光,径走上九霄空内。行者跟定道:“菩萨,你好欺伏我罢了!那妖精再三问你,你如何推聋装哑,不敢作声,被他一枪搠走了,却把阿谁莲台都丢下耶!”菩萨只教:
话说那六健将出洞门,径往西南上,依路而走。行者心中暗想道:“他要请老迈王吃我师父,老迈王断是牛魔王。我老孙当年与他相会,端的意合情投,交游甚厚,至现在我归正道,他还是邪魔。虽则久别,还记得他模样,且等老孙变作牛魔王,哄他一哄,看是何如。”好行者,躲离了六个小妖,展开翅,飞向前边,离小妖有十数里远近,摇身一变,变作个牛魔王,拔下几根毫毛,叫“变!”即变作几个小妖。在那山凹里,驾鹰牵犬,搭驽张弓,充作打围的模样,等待那六健将。那一伙厮拖厮扯,正行时,俄然瞥见牛魔王坐在中间,慌得兴烘掀、掀烘兴扑的跪下道:“老迈王爷爷在这里也。”那云里雾、雾里云、急如火、快如风都是肉眼凡胎,那边认得真假,也就一同跪倒,叩首道:“爷爷!小的们是火云洞圣婴大王处差来,请老迈王爷爷去吃唐僧肉,寿延千纪哩。”行者借口答道:“孩儿们起来,同我回家去,换了衣服来也。”小妖叩首道:“望爷爷便利,不消回府罢。路程悠远,恐我大王见怪,小的们就此请行。”行者笑道:“好乖后代,也罢也罢,向前开路,我和你去来。”六怪抖擞精力,向前喝路,大圣随后而来。
“孩儿鄙人,昨日获得一人,乃东土大唐和尚。常听得人讲,他是一个十世修行之人,有人吃他一块肉,寿似蓬瀛不老仙。愚男不敢自食,特请父王共享唐僧之肉,寿延千纪。”行者闻言,打了个失惊道:“我儿,是阿谁唐僧?”妖霸道:“是往西天取经的人也。”行者道:“我儿,但是孙行者师父么?”妖霸道:“恰是。”行者摆手点头道:“莫惹他!莫惹他!别的还好惹,孙行者是那样人哩,我贤郎,你未曾会他?那猴子神通泛博,窜改多端。他曾大闹天宫,玉皇上帝差十万天兵,布下天罗地网,也未曾捉得他。你如何敢吃他师父!快早送出去还他,不要惹那猴子。他若探听着你吃了他师父,他也不来和你打,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里搠个洞穴,连山都掬了去。我儿,弄得你那边安身,教我倚靠何人养老!”
妖霸道:“不知父王是长斋,是月斋?”行者道:“也不是长斋,也不是月斋,唤做雷斋,每月只该四日。”妖王问:“是那四日?”行者道:“三辛逢初六。目前是辛酉日,一则当斋,二来酉不会客。且等明日,我去亲身刷洗蒸他,与儿划一享罢。”那妖王闻言心中暗想道:“我父王常日吃报酬生,今活彀有一千余岁,如何现在又吃起斋来了?想当初作歹多端,这三四日斋戒,那边就积得过来?此言有假,可疑!可疑!”即抽身走出二门之下,叫六健将来问:“你们老迈王是那边请来的?”小妖道:“是半路请来的。”妖霸道:“我说你们来的快,未曾到家么?”小妖道:“是,未曾到家。”妖霸道:“不好了!着了他假也!这不是老迈王!”小妖一齐跪下道:“大王,自家父亲,也认不得?”妖霸道:“观其描述动静都象,只是言语不象,只怕着了他假,吃了人亏。你们都要细心:会使刀的,刀要出鞘,会使枪的,枪要磨明,会使棍的使棍,会使绳的使绳。待我再去问他,看他言语如何。若果是老迈王,莫说本日不吃,明日不吃,便迟个月何妨!倘使言语不对,只听我哏的一声,就一齐动手。”群魔各各领命讫。
可惜!可惜!早知送了我老孙,却不是一件大人事?”说不了,只见那海当中,翻波跳浪,钻出个瓶来,本来是一个怪物驮着出来。行者细心看那驮瓶的怪物,怎生模样:本源出处号帮泥,水底增光独显威。世隐能知六合性,安藏偏晓鬼神机。藏身一缩无头尾,展足能行快似飞。文王画卦曾元卜,常纳庭台伴伏羲。云龙透出百般俏,号水推波把浪吹。条条金线穿成甲,点点装成彩玳瑁。九宫八卦袍披定,散碎铺遮绿灿衣。生前好勇龙王幸,身后还驮佛祖碑。要知此物名和姓,兴风作浪恶乌龟。那龟驮着净瓶,爬上崖边,对菩萨点头二十四点,权为二十四拜。行者见了,暗笑道:“本来是看瓶的,想是不见瓶,就问他要。”菩萨道:“悟空,你鄙人面说甚么?”行者道:“没说甚么。”
未几时,早到了本处。快如风、急如火撞进洞里报:“大王,老迈王爷爷来了。”妖王欢乐道:“你们却顶用,这等来的快。”
那菩萨叮咛概众诸天各守瑶池,着善财龙女闭了洞门,他却纵祥云,躲离普陀岩,到那边叫:“惠岸安在?”惠岸乃托塔李天王第二个太子,俗名木叉是也,乃菩萨亲传授的门徒,不离左左,称为护法惠岸行者,即对菩萨合掌服侍。菩萨道:“你快上界去,见你父王,问他借王罡刀来一用。”惠岸道:“师父用着多少?”菩萨道:“全部都要。”惠岸领命,即驾云头,径入南天门里,到云楼宫殿,见父王下拜。天王见了,问:“儿从何来?”木叉道:“师父是孙悟空请来降妖,着儿拜上父王,将天罡刀借了一用。”天王即唤哪吒将刀取三十六把,递与木叉。木叉对哪吒说:“兄弟,你归去多拜上母亲:我事告急,等送刀来再叩首罢。”忙忙相别,按落祥光,径至南海,将刀捧与菩萨。菩萨接在手中,抛将去,念个咒语,只见那刀化作一座千叶莲台。菩萨纵身上去,端坐在中间。行者在旁暗笑道:“这菩萨省使俭用,那莲花池里有五色宝莲台,舍不得坐将来,却又问别人去借。”菩萨道:“悟空休言语,跟我来也。”却才都驾着云头,离了海上。
却说那孺子野性不定,见那腿疼处不疼,臀破处不破,头挽了三个揪儿,他走去绰起长枪,望菩萨道:“那边有甚真法力降我!本来是个掩样术法儿!不受甚戒,看枪!”望菩萨劈脸刺来。恨得个行者轮铁棒要打,菩萨只叫:“莫打,我自有惩办。”
你见我这龙女貌美,净瓶又是个宝贝,你倘使骗了去,却那有工夫又来寻你?你须是留些甚么东西作当。”行者道:“不幸!菩萨这等多心,我弟子自秉沙门,一贯不干那样事了。你教我留些当头,却将何物?我身上这件绵布直裰,还是你白叟家赐的。这条皋比裙子,能值几个铜钱?这根铁棒,迟早却要护身。但只是头上这个箍儿,是个金的,却又被你弄了个别例儿长在我头上,取不下来。你今要当头,甘心将此为当,你念个松箍儿咒,将此撤除罢,不然,将何物为当?”菩萨道:“你好安闲啊!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铁棒、金箍,只将你那脑后拯救的毫毛拔一根与我作当罢。”行者道:“这毫毛,也是你白叟家与我的。但恐拔下一根,就拆破群了,又不能救我性命。”菩萨骂道:“你这猴子!你便一毛也不拔,教我这善财也难舍。”行者笑道:“菩萨,你却也多疑。恰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千万救我师父一难罢!”那菩萨清闲欣喜下莲台,云步香飘上石崖。只为圣僧遭障害,要降妖怪救返来。孙大圣非常欢乐,请观音出了潮音仙洞。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岩上。菩萨道:“悟空过海。”行者躬身道:“请菩萨先行。”菩萨道:“你先畴昔。”行者叩首道:“弟子不敢在菩萨面前发挥。若驾筋斗云啊,掀露身材,恐菩萨怪我不敬。”菩萨闻言,即着善财龙女去莲花池里,劈一瓣莲花,放在石岩下边水上,教行者:“你上那莲花瓣儿,我渡你过海。”行者见了道:“菩萨,这花瓣儿,又轻又薄,如何载得我起!这一躧翻跌下水去,却不湿了皋比裙?走了硝,天冷怎穿!”菩萨喝道:“你且上去看!”行者不敢推让,舍命往上跳。公然先见轻小,到上面比海船还大三分,行者欢乐道:“菩萨,载得我了。”菩萨道:“既载得,如何不畴昔?”行者道:“又没了篙桨篷桅,怎生得过?”菩萨道:“不消。”只把他一口气吹开吸拢,又实在一口气,吹过南洋苦海,得登此岸。行者却脚躧实地,笑道:“这菩萨矫饰神通,把老孙这等呼来喝去,全不吃力也!”
毕竟不知那孺子怎的皈依,且听下回分化。
化做落伽仙景界,真如南海普通般。秀蒲挺出昙花嫩,香草舒开贝叶鲜。紫竹几竿鹦鹉歇,青松数簇鹧鸪喧。万迭波澜连四野,只闻风吼水漫天。孙大圣见了,暗中赞叹道:“公然是一个大慈大悲的菩萨!若老孙有此法力,将瓶儿望山一倒,管甚么禽兽蛇虫哩!”菩萨叫:“悟空,伸手过来。”行者即忙敛袖,将左手伸出。菩萨拔杨柳枝,蘸甘露,把他手内心写一个迷字,教他:“捏着拳头,快去与那妖精索战,许败不准胜。败将来我这跟前,我自有法力收他。”行者领命,返云光,径来至洞口,一只手使拳,一只手使棒,高叫道:“妖怪开门!”那些小妖,又出来报导:“孙行者又来了!”妖霸道:“紧关了门!莫睬他!”行者叫道:“好儿子!把老子赶在门外,还不开门!”小妖又报导:“孙行者骂出那话儿来了!”妖王只教:“莫睬他!”行者叫两次,见不开门,心中大怒,举铁棒,将门一下打了一个洞穴。慌得那小妖跌将出来道:“孙行者突破门了!”妖王见报几次,又传闻突破前门,急纵身跳将出去,挺长枪,对行者骂道:“这猴子,老迈不识起倒!我让你得些便宜,你还不知尽足,又来欺我!突破我门,你该个甚么罪名?”行者道:“我儿,你赶老子出门,你该个甚么罪名?”那妖王羞怒,绰长枪劈胸便刺;这行者举铁棒,架隔相还。一番搭上手,斗经四五个回合,行者捏着拳头,拖着棒,败将下来。那妖王立在山前道:“我要刷洗唐僧去哩!”行者道:“好儿子,天看着你哩!你来!”那妖精闻言,更加嗔怒,喝一声,赶到面前,挺枪又刺。这行者轮棒又战几合,败阵又走。那妖王骂道:“猴子,你在前有二三十合的本领,你如何现在正斗时就要走了,何也?”行者笑道:“贤郎,老子怕你放火。”妖精道:“我不放火了,你上来。”行者道:“既不放火,走开些,豪杰子莫在家门前打人。”那妖精不知是诈,端的举枪又赶。行者拖了棒,放了拳头,那妖王着了迷乱,只情追逐。前走的如流星过分,后走的如弩箭离弦。
即便叫:“各路头子,摆步队,开旗鼓,驱逐老迈王爷爷。”满洞群妖,遵依旨令,齐划一整,摆将出去。这行者昂昂烈烈,挺着胸脯,把身子抖了一抖,却将那架鹰犬的毫毛,都收回身上,拽开大步,径走入门里,坐在南面当中。红孩儿劈面跪下,朝上叩首道:“父王,孩儿拜揖。”行者道:“孩儿免礼。”那妖王四大拜拜毕,立于动手。行者道:“我儿,请我来有何事?”妖王躬身道:
且关了门,莫与他打话,只来刷洗唐僧,蒸吃便罢。”
却又袖中取出一个金箍儿来道:“这宝贝原是我佛如来赐我往东土寻取经人的金紧禁三个箍儿。紧箍儿,先与你戴了,禁箍儿,收了守山大神,这个金箍儿,未曾舍得与人,今观此怪无礼,与他罢。”好菩萨,将箍儿顶风一幌,叫声“变!”即变作五个箍儿,望孺子身上抛了去,喝声“着!”一个套在他头顶上,两个套在他摆布手上,两个套在他摆布脚上。菩萨道:“悟空,走开些,等我念念《金箍儿咒》。”行者慌了道:“菩萨呀,请你来此降妖,如何却要咒我?”菩萨道:“这篇咒,不是《紧箍儿咒》咒你的,是《金箍儿咒》咒那孺子的。”行者却才放心,紧随摆布,听得他念咒。菩萨捻着诀,冷静的念了几遍,那妖精搓耳揉腮,攒蹄打滚。恰是:一句能通遍沙界,泛博无边法力深。
行者道:“本欲来的,只是弟子被烟熏了,不能驾云,却教猪八戒来请菩萨。”菩萨道:“悟能未曾来呀。”行者道:“恰是。未曾到得宝山,被那妖精假变做菩萨模样,把猪八戒又赚入洞中,现吊在一个皮袋里,也要蒸吃哩。”菩萨传闻,心中大怒道:“那泼妖敢变我的模样!”恨了一声,将手中宝珠净瓶往海内心扑的一掼,唬得那行者毛骨竦然,即起家侍立上面,道:“这菩萨火性不退,好是怪老孙说的话不好,坏了他的德行,就把净瓶掼了。
行者瞥见道:“好!好!好!莲花台儿好送人了!”菩萨道:“悟空,你又说甚么?”行者道:“说甚?说甚?莲台送了人了!”那妖精坐放臀下,终不得你还要哩?”菩萨道:“正要他坐哩。”行者道:“他的身躯小巧,比你还坐得稳妥。”菩萨叫:“莫言语,且观点力。”他将杨柳枝往下指定,叫一声“退!”只见那莲台花彩俱无,祥光尽散,本来那妖王坐在刀尖之上。即命木叉:“使降妖杵,把刀柄儿打打去来。”那木叉按下云头,将降魔杵,如筑墙普通,筑了有千百余下。那妖精,穿通两腿刀尖出,血流成汪皮肉开。好怪物,你看他咬着牙,忍着痛,且丢了长枪,用手将刀乱拔。行者却道:“菩萨啊,那怪物不怕痛,还拔刀哩。”菩萨见了,唤上木叉,“且莫伤他生命。”却又把杨柳枝垂下,念声“唵”字咒语,那天罡刀都变做倒须钩儿,狼牙普通,莫能褪得。那妖精却才慌了,扳着刀尖,痛声苦告道:“菩萨,我弟子有眼无珠,不识你泛博法力。千乞垂慈,饶我性命!再不敢恃恶,愿入法门戒行也。”菩萨闻言,却与二行者、白鹦哥低下金光,到了妖精面前,问道:“你可受吾戒行么?”妖王点头滴泪道:“若饶性命,愿受戒行。”菩萨道:“你可入我门么?”妖霸道:“果饶性命,愿入法门。”菩萨道:“既如此,我与你摩顶受戒。”就袖中取出一把金剃头刀儿,近前去,把那怪分顶剃了几刀,剃作一个太山压顶,与他留下三个顶搭,挽起三个窝角揪儿。行者在旁笑道:“这妖精大倒霉!弄得不男不女,不知象个甚么东西!”菩萨道:“你今既受我戒,我却也不慢你,称你做善财孺子,如何?”
不敢回视。行者化金光,走出他的洞府。小妖道:“大王,孙行者走了。”妖霸道:“罢罢罢!让他走了罢!我吃他这一场亏也!
白鹦哥展翅前飞,孙大圣与惠岸随后。
行者作礼毕,道:“要见菩萨。”诸天道:“少停,容通报。”时有鬼子母诸天来潮音洞外报导:“菩萨得知,孙悟空特来拜见。”菩萨闻报,即命出来。大圣敛衣皈命,捉定步,径入里边,见菩萨倒身下拜。菩萨道:“悟空,你不领金蝉子西方求经去,却来此何干?”行者道:“上告菩萨,弟子庇护唐僧前行,至一方,乃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有一个红孩儿妖精,唤作圣婴大王,把我师父摄去,是弟子与猪悟能等寻至门前,与他交兵。他放出三昧火来,我等不能取胜,救不出师父。急上东洋大海,请到四海龙王,施雨水,又不能胜火,把弟子都熏坏了,几近丧了残生。”菩萨道:“既他是三昧火,神通泛博,如何去请龙王,不来请我?”
遍崖冲玉浪,满海长弓足。菩萨大展降邪术,袖中取出定身禅。
菩萨教:“拿上瓶来。”这行者即去拿瓶,唉!莫想拿得他动。好便似蜻蜓撼石柱,怎生摇得半分毫?行者上前跪下道:“菩萨,弟子拿不动。”菩萨道:“你这猴头,只会说嘴,瓶儿你也拿不动,如何去降妖缚怪?”行者道:“不瞒菩萨说,常日拿得动,本日拿不动。想是吃了妖精亏,筋力弱了。”菩萨道:“常时是个空瓶,现在是净瓶抛下海去,这一时候,转过了三江五湖,八海四渎,溪源潭洞之间,共借了一海水在内里。你那边有架海的斤量?此以是拿不动也。”行者合掌道:“是弟子不知。”那菩萨走上前,将右手悄悄的提起净瓶,托在左手掌上。只见那龟点点头,钻下水去了。行者道:“本来是个养家看瓶的夯货!”菩萨坐定道:“悟空,我这瓶中甘露水浆,比那龙王的私雨分歧,能灭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与你拿了去,你却拿不动;待要着善财龙女与你同去,你却又不是美意,埋头只会哄人。
那妖点头受持,只望饶命。菩萨却用手一指,叫声“退!”撞的一声,天罡刀都脱落灰尘,那孺子身躯不损。菩萨叫:“惠岸,你将刀奉上天宫,还你父王,莫来接我,先到普陀岩会众诸天等待。”那木叉领命,送刀上界,回海不题。
却说那行者搴着铁棒,呵呵大笑,自涧那边而来。沙僧闻声,急出林迎着道:“哥啊,这半日方回,如何这等哂笑,想救出师父来也?”行者道:“兄弟,虽未曾救得师父,老孙却得个上风来了。”沙僧道:“甚么上风?”行者道:“本来猪八戒被那怪假变观音哄将返来,吊于皮袋以内。我欲设法救济,不期他着甚么六健将去请老迈王来吃师父肉。是老孙想着他老迈王必是牛魔王,就变了他的模样,充将出来,坐在中间。他叫父王,我就应他;他便叩首,我就直受,实在欢愉!公然得了上风!”沙僧道:“哥啊,你便图这般小便宜,恐师父性命难保。”行者道:“不须虑,等我去请菩萨来。”沙僧道:“你还腰疼哩。”行者道:“我不疼了。前人云,人逢丧事精力爽。你看着行李马匹,等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