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三 楚之云梦(二)
已经有人转头间惊呼道:“你们看!”
但见从那前面的树丛林中,竟忽而飞出了无数彩蝶,翩翩成群,向会场当中涌来。便是青龙谷的夏季也未见过这很多蝶——蝶色素艳错落,劈面而来之态,当真叫人不知该惊该醉。目炫狼籍四字决计不敷以描述这景象之撼,世人一恍目间,已如身在幻界。
山上的沈凤鸣已经盘膝坐在山石边,闻言转头道:“你这弟弟倒是很能讲。”原是对关默说,却不及防关默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此地,唯余关代语与另两名弟子。
江一信一时语塞。人家是合还是分即使是不消外人管,可——总感觉幻生界变成了云梦教,并非仅仅是改了个名字——那虽说人丁希少的两支若然插手此中,总似叫人感觉极是不安。
关默已呈现在台前,看来幻生界派出之人是他了。阑珊派天然只能派娄千杉,而泠音门,只要秋葵。
没错,琴声——在这蝶群迷雾当中轻弄琴弦奏出噪音,便如清冽山泉细润民气。他识得秋葵的琴声——如许幽清幽静而来的噪音,与这蝶舞金粉交叉着,即使此中没有把戏,又有几人还能不为之心旌活泼?
忽闻台上模糊琤琮一响,贰心中一凛,举目透了迷雾去看——秋葵仍然坐在阿谁侧对人群的位置,但琴声的确是她收回的。
他说着这话,手势却成心偶然地指向武陵侯那一边。关盛天然明白他的意义,忙道:“江兄,诸位,冤枉,‘占定’,这话鄙人可没说过。幻生界在此地扎根光阴已不短,与此地诸位豪杰相处亦洽,现在——想必不至于因改了个名字就引了不快了吧?江兄不是也说,我云梦教不管是裂为三支还是合为一教,都是一样么?”
关盛对这氛围非常对劲,却故作无法地摇点头。“鄙人刚才说了,三支武学,是以六合天然之意为源——首推阑珊派,是为天然之形;又推泠音门,是为天然之声。形与声,可驱人间万物,我们幻生界倒落在了背面——但幻生界所借,恰是天然之物本身。这一名家兄关默,是我们幻生界中佼佼者,与这天然之灵物心神交汇功力可谓绝顶,但是诸位若觉得是比武,倒是想错了——诸位可向后看。”
他聆听着。艳阳高照却已失容,百鸟应鸣却已失声,连世人的赞叹声都为这仿佛悄悄淡淡的琴声压过,成为了微不敷道之物,每小我面上都暴露了浅笑来——一种发自内心愉悦已极的浅笑。
琴声有些高亢起来,刺刺所指的“那边”,是这会场的中间。扬扬粉雾间有一个影子,申明不明,说暗不暗。
君黎也在望着这成片飞舞的灿艳之虫。关默这一手与其说是闪现工夫,倒不如说是震慑民气了——这般气象,大抵在场没几个亲目睹过。
单疾泉担忧此中有幻,转头嘱偶然等掩开口鼻。刺刺屏着呼吸瓮声瓮气道:“爹,怎会有这么多胡蝶?这真是那小我召来的?”
还是江一信呵呵笑道:“关兄这话说得……贵派——哦不,贵教——贵教不管是裂为三支,还是合为一教,都是贵教教内之事,大师伙儿也不兴插手。不过洞庭水上,江湖朋友浩繁,要占定此水,倒须与他们筹议筹议。”
秋葵的魔音并没伤人,可就算安抚民气,也还是种幻觉。君黎不知三支此发难实欲待何为,可现在,这统统已非他能禁止的了。他举目四望——如果沈凤鸣,废除三支肆意一幻,该都并驳诘事吧?可其间又何曾有他的影子!
“对不对,我不晓得,不过阿谁江北来的——看起来有点难缠。”沈凤鸣也殊不在乎,转头持续俯看。
“他这话的意义——如何像是要重修那‘云梦教’?”连偶然都听出这一层来,低声开口问着。座间天然更是起了一阵窃窃语声。谁都料获得这“幻生界”多少有点野心,却也没猜想会呈现一个叫“云梦教”的新名字来。
关盛与谢峰德、秋葵筹议了几句。要在会上献技当然昨日已有提起,但三支归并一事,于谢峰德、秋葵而言都是初次传闻。秋葵并不甚在乎,谢峰德却显得不甚欢畅——三支本来并立,阑珊派与泠音门即使人少,职位也与幻生界一样,倘若归并,则必将在三支之上要有一名“教主”。这个角色,若以三支中目前景象来看,非关非故莫属,谢峰德天然不快。
“我爹说的不对吗!”关代语已经道。
“役使这很多蝶虫一起行动而非各有分歧,倒也并不算太难,只是他们不知从何办事前筹办了这一批蝶子,适时放了出来——不然单在此地,一时决计没有这么多。”单疾泉道。
“江陵侯说得是,但‘魔教’一说,恐怕有些言过实在。”关盛接话道,“何者为魔?‘魔’之一称,不过源于昔年中原武林对云梦教之害怕,而这害怕不过是因其不解。缘何云梦泽一地,则不以其为魔?便因其以近而闻,以闻而识——识我云梦神教原非歹类,原无歹意,不过崇尚山川天然,更以人之天然原始之态为武学之源,绝非别人所传之异类、魔类。本日之以是广邀朋友,将教内之会、教中之变示于诸位,便是想请诸位朋友亦能识我云梦神教,勿要再重践数百年前之曲解,也为本日之事做个见证。”
他略停一下,见世人听得都是用心,不无得色,续道:“缘何叫‘云梦教’?启事有二。其一,本教初创,原在云梦大泽之云梦山。虽说‘楚之云梦,湘之洞庭’,但诸位亦知,云梦洞庭本为一物,只是数百年来,北水南涌,云梦渐涸而洞庭日丰,昔日云梦大泽现在无处去寻,但这洞庭浩浩大瀚,流的还是云梦之水。数百年实久,连大泽亦变,何况我们一个教派?本日之裂想必非先人之愿,亦非其所能预感,但冥冥中有些事情倒是变不得——就比如,我们流落至东边,未能有所建立;至西边,亦举步维艰,偏只要到了这里、此处、洞庭,挨着这先人选定之水,方觉归了家。是以上这一次大会我们也便定在了此处——若世上仍有云梦教,也便是在此水之上了。”
武陵侯、江陵侯等桌上都已率先上了茶。几人虽不便饮,却也轻嗅茶香,并不反对这场旁观。不管如何说,幻生界也好,阑珊派与泠音门也罢——若能先窥测下他们的武学之秘,哪怕人家只露个外相,也比一无所知要好。
他回过甚来,想去拉一拉堕入此景此音的刺刺,刺刺回看他一眼,只是笑道:“君黎哥,你瞧瞧那边。”
君黎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小我影的脸,已经认出了那是娄千杉。她漫拢轻纱,像是脱尘而出的仙子,要就着如许的琴音跳起一支舞来,可乃至不必踏出舞步——才不过那样一站,就已叫人屏息。粉雾渐渐褪去,蝶群不复返来,可这鹄立着的少女终究闪现的眉眼间透露的无穷神态,却叫人感觉一千只胡蝶——不,是天下统统的芳艳——似都难以对比。
眼看一场演武即将开端,很多本来就没有坐位的,干脆立到了台前或四周。后首看不见的世人,有的也站了起来。
他偷偷瞥了一眼刺刺,只见她面上也带上了些酡红,像是醉了普通地望着这气象。贰心中俄然一紧:谁说此中无幻?本身——本身复苏是因为那自小就已修炼的定力,和那已刻入深心的一诀“观心”,可其别人呢?乃至——单疾泉,他能当得住这般幻象?
关盛微微一笑:“外界传闻幻生界长于使毒,实在幻生界所擅,不过是与林间百虫为伍,别人单知虫可觉得毒,却不知虫也可觉得美。”说话间,蝶群自人群上方飞过,随即迂回,来回数次,蝶身上的花粉簌簌而落,一时候满庭便如堕入七彩雾中,纷繁扬扬迷离便似梦境。
“关兄。”江一信四周有人说话。世人都是一凛,大部分人识得那说话的恰是“江陵侯”章再农本人。只听他道:“‘云梦教’是何物,在坐很多豪杰恐怕还未曾晓得,不过——我们洞庭北面之人,多少传闻过一点。古旧传言,云梦教昔年在楚地被自家人称为神教或是圣教,外人却称之为魔教。何者能称为魔,诸位心中都自有衡量,今‘幻生界’是为幻生界则罢,可‘魔教’一物,断无重现之理——在洞庭或在别处,恐都是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便道:“说来我们三支,在此际江湖上识者甚少,不过在昔年也是名闻天下。天然了,当时不叫‘三支’,那倒不是说三支不存在,只是当时三支联络紧密,而非各自为政,江湖识之为一团体,称为‘云梦教’。”
他见江一信不再说话,向关盛递个眼色。后者再次上前道:“各位都是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且先听鄙人说说三支的闲话故事,茶水一会儿便奉上。”
关盛似早有所料,道:“应当的。”向后一挥手,便有人端了茶点分至各桌。“诸位先用些茶点。这茶是汲取洞庭之水烹煮而成,花了些时候,是以上来晚了。诸位一边品茶,一边且看看我们三支的武学,是‘魔’是‘神’,一目即知。是了,先前说到云梦教得名启事有二,这第二个启事,诸位看后,想必便有所悟。”
单疾泉等人也听出来,此人对关非故也只不过是语气上略微恭敬了点,说的话可一点没客气。关非故笑道:“江侠士问得好。幻生界天然只是三支的一支,只是近年另两支人才残落,便是两位掌门也是行迹不定,幻生界人手多些,又兼有落脚之处,调集大会之事天然一力承担了。”
只听那面江一信长笑道:“风趣风趣。如果为此——三支合而为一的情状,我们便看看也无妨。只要关兄能证明‘云梦教’所谋非魔,猜想大师伙儿也并不会心存顾虑。”